第4章 他那混账徒弟

  檀木床,小轩窗,素帐轻盈,橘色的烛火照着布局淡雅的屋室,也照着床上身着大红色衣衫,眉头紧蹙的昏睡清冷玉人。

  符念坐在床边,静静地端详着沉睡之人的睡颜。内心还是忍不住抽动。

  “还真有那么几分像……”

  符念的手忍不住伸出,轻轻地触碰着那沉睡之人清冷绝美的轮廓。

  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全身血液倒流,那一刻,他差点以为他的师尊真的回来了。

  一别六年,这六年里的每一天,他没有一刻不在啮心蚀骨。

  可是,到底不是他的师尊。

  用锁灵咒献祭的人,身体被十三把寒冰剑贯穿,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的不能获得,又怎会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

  更何况他的师尊想来清雅素净,何时会着这般血色的红衣?又何时会对他哪般厉言相向?

  明明心中确定了眼前的人不是那个温柔的他,可是符念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疯狂的心。没有办法阻止那潜藏在心底汹涌的思念与狂热的念想。

  是的,他的师尊,在他眼里不止是师尊啊。

  除了尊敬,符念想,他的师尊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在他心中还有一份小心翼翼掩盖的感情,一份见不得光的感情。

  凡人的爱念,他悉数用在了自己最敬爱的师尊身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的悸动,是他拜入师门的那一天,漫天的栀子花雨,他跪在那个白衣纤尘之人的脚下,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家。

  是的,在来上余遇见他的师尊颜辰之前,他一直在流浪。

  流浪的时候尝遍了世态炎凉,后来有了师尊,才知道被温柔以待的滋味。

  符念陷落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床上的人睫翼晃动,微微睁开了眼。

  颜辰感觉自己头昏脑胀,朦胧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已不再那血红色的宫殿中,往上看是素色的帐幔,往右看,是墙,往左看,是他的混账孽徒符念。

  颜辰一看到符念,立刻想到血红色宫殿里符念狂妄放肆的举动,于是一时间气的手指紧握,一张清肃严明的脸被涨得微红。

  “咳咳咳……”

  怒气郁结,颜辰抑制不住地咳嗽出声。

  符念闻声一颤,立刻回过头来:“你醒了?”

  颜辰看着那张大逆不道的脸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心中竟有些承受不住,他偏过头,仿佛逃避似地转了过去。

  他的徒弟,不应该是这样的。

  符念看着床上的人就这么无视自己转过身去,刚温润几分的眼眸又不由得阴起来。

  “转过来!”

  符念厉呵。如果是他的师尊,绝对不会对他这般冷漠。

  带着怒气的呵斥回荡在屋内,床上的人岿然不动。

  “我叫你转过来,你听不到么?”符念眸子血海翻涌,他怒不可遏,一把抓过床上之人的衣袖,猛地拉扯。

  “符念!你到底要干什么!”颜辰的肩膀被符念厚重的手掌压着,眼中淬炼着怒火。

  符念猛然凑近,连带着身体也压了过来:“干什么?你不是倌/妓么?一个倌/妓,就应该干倌/妓应该干的事!”

  “你——放肆!”颜辰用手抵着符念坚硬的胸膛,牙齿打颤。

  “你接近我不是就是为了讨好我,让我欢喜么?怎么?不愿意?”符念讥笑。

  颜辰笑容苦涩,用尽全身力气想将他推开。

  “你要是服侍好了,我可以给你——”

  “啪!”

  一语未完,一记响亮的掴掌声回荡在屋内。

  颜辰怒视着面前的符念,他的手腕被符念鹰爪般的手紧紧擒着,悬于空中。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符念。

  “你敢忤逆我?”符念瞪着被自己禁锢于下的人,越发用力的捏着他的手腕,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捏成齑粉。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颜辰咬牙切齿。

  “不是,就你穿得这么艳丽送到本尊面前,还说不是?”

  “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礼义廉耻?”颜辰蹙眉,眸子里满是悲悯。

  “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响起,符念像是听了今生最大的笑话。

  “你陌卿出去问问,我夜尊需要礼义廉耻么?这种空空不着调的东西,我早就摒弃了!”符念冷笑。

  这一字一句听到颜辰的耳朵里,心中越发冰寒。不过六年而已,究竟如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你从前……不是上余恪守正道的弟子么?”颜辰踌躇出声。

  “从前?那都是过眼云烟了,我师尊不在,我谈什么礼义廉耻?”

  颜辰心中一震,压抑着喉咙里的灼热颤抖出声:“若是你师尊在世……看到你这般模样……”

  “呵……我倒是希望他能够看到!”符念失笑,若是他的师尊能够回来,要他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然而颜辰却是全身颤抖,冰凉的感觉从心脏传达到四肢百骸。

  原来,就算他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同你说这些作什么!眼下,你若是能够服侍好我,我在夜行渊给你一个好位置如何?”符念哂笑,冰凉的手指掐住颜辰雪白的下颔。

  “我给你一个比竹染还高的位置,如何?”

  颜辰薄唇紧抿,十指收缩,紧握成拳。

  正欲发作,忽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师兄?”

  声音清朗,字句明晰。

  颜辰忽然心下一窒。

  这声音……是孟桓的。

  孟桓,是颜辰前世的小徒弟。

  颜辰一共有两个徒弟。他在二十一岁那年,收下了十四岁的符念。而在二十三岁那年,收下了九岁的孟桓。

  他在二十六岁死去,到如今,他已作古了六年。孟桓,也应该长成了十八岁的少年了。

  符念听到这个声音也是一震,他募地松开了钳制着颜辰的手,沉声道:“不许进来!”

  “是……”门外之人闻言,讷然应声着,真的就认真等在了门外。

  符念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复才抬头看向了床上虚弱的颜辰道:“你不许出去”

  说完,头也不会地朝门口走了去。

  颜辰征愣地躺在床边,木然地看着符念远去的声音,头脑里还在回想着前世孟桓的模样。

  孟桓,和前世的符念一样,是极其纯澈的孩子。

  但与符念相比,孟桓更为温柔安静,就像一只小猫。而符念,虽然澄澈,但眸子里总是有着化不掉的坚毅。

  雕花的檀木门骤然打开,又以极快的速度合上了。门外夜色浓郁,除了一片墨色,颜辰什么都没瞧到。

  六年了……如今的孟桓长成什么样了呢?

  颜辰目光悠长,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倏地攥紧了自己血红的衣袖。

  如今的符念已经成了这般模样,那孟桓不会……

  颜辰心中发寒,符念的狂妄和放肆彻底颠覆了他往日的思想,他害怕自己的另一个徒弟也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这样想着,颜辰猛然从床上坐将起来,领口处衣衫凌乱,竟也顾不得整饬,便赤着脚走到了门边。

  门外,符念正负手看着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衫的清秀少年,少年立于台阶之下,他生得眉目俊秀,面容白皙,一双眸子里似盛着一掬春水,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润之气。与一身黑衣、戾气外露的符念截然相反。

  “怎么,找我有事?”符念站在廊庑下,木门边两个守门的侍卫不由得放缓了呼吸。

  蓝衣少年抬头,直视着符念,目光灼灼:“师兄,我听说……”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师兄。”符念忽然打断。

  蓝色衣衫少年面色一滞,竟也不恼,只温吞地回答道:“是……尊主。”

  听到这里,躲在屋子里靠着门板偷听的颜辰忽然放下心来,这样的口吻,这样的回答,是孟桓不错,同以前温缓的性情不差分毫。

  一瞬间,颜辰几乎是有些庆幸。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蓝色衣衫的孟桓看着符念,眸中没有丝毫惧怕:“我听说师……”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顿了顿继而改口道:“我听说尊主新得了一个人,这个人……与师尊长得有几分像……”

  符念忽然眸光一厉:“谁告诉你的?”

  “没……我自己知道的……”面对符念阴鸷的脸庞,孟桓忽然嗫嚅。

  “不管你听谁说的。”符念顿了顿:“没有的事。”

  “不,有!竹染明明和我说了……”孟桓一急,顿时口不择言起来。

  “呵,原来是竹染……”符念哂笑。

  这笑声透着阴寒,立于符念身后的两名守卫越发紧张起来。而孟桓,到这里才忽然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不要怪他,是我自己问的……”孟桓急着解释。

  符念没有将孟桓的辩解当回事,他悠悠转身,募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囚住了身后一名守卫。那侍卫瞬间跪地,面上“啪”地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尊、尊主……饶命……”

  侍卫脸庞扭曲,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求饶。

  “尊主,你这是干什么!”孟桓紧张起来。

  躲在门后的颜辰心惊,曾经纯澈的徒弟已经变得喜怒无常、暴戾恣睢。

  那侍卫跪在符念脚下,卑微地求饶着,身体颤抖,手心发汗。

  符念低头,居高临下地目视着那名侍卫和廊庑下的孟桓:“若以后,还有人敢在少主面前嚼舌根子,我绝不心慈手软,即使是竹染,也是一样。”

  “是、是……”侍卫颤抖应答。

  “你有什么冲我来就可以了,何苦为难不相干的人?”孟桓手指攥成拳。

  符念笑:“为难你?你可是师尊最喜欢的小徒弟,我怎么敢为难你?孟桓,只要是师尊想保护的人,我从来不会苛待。”

  符念语气嘲讽,躲在门内的颜辰忽然内心一震。

  孟桓站在廊庑下,指甲深深得嵌入肉里。

  “你知道师尊想保护的是什么吗?他保护的,是整个上余,是整个天下,而现在,这天下都被你弄成了什么样子……”

  孟桓睫翼簌簌,唇齿间有压抑的怒气。

  “天下?当初若不是为了这个天下……师尊又怎会死?”符念哂笑。“我如今,未让这人间血流漂杵、尸横遍野已是仁至义尽,你现在却来质问我?”

  孟桓目光灼灼:“若是师尊在,他绝不会希望看到你这般模样。”

  屋内,颜辰的手指骤然缩紧。

  “师尊?师尊早就死了……哈哈哈……他怎么会看到我这般模样?”符念笑声肆意“不过不要紧,等我找到与师尊灵脉相契合的人,便将他的躯体为师尊复活做准备,到那个时候,师尊就可以……看见我了……”

  “师兄!你醒醒!躯体复活会招来无数阴间恶魂!师尊又怎么会……”

  “啪!”

  一记狠戾的掴掌。

  孟桓的白皙的脸被打得偏到一旁,左边的头发垂落下来盖住了半边脸。符念就站在他的面前,目光阴寒:“别以为我真的不会动你!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

  孟桓低头,直直跪下:“师兄,求你了,不要这样做……”

  符念气急,他掐住孟桓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你也是师尊的徒弟,你对师尊,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怀念么?”

  “咳咳……我敬仰……师尊,但……护着天下……是师尊的……师尊的……”

  孟桓呼吸急促,脖子被紧紧地遏制着,字句艰难。

  站在屋内的颜辰内心一痛,几乎要破门而出。

  符念啊,那是你的同门师弟……

  孟桓断断续续地,还要继续讲,符念猛然加重了力道,眸中血光涌动:“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孟桓笑得凄凉:“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可以见到师尊了……”

  “好……那我就——”

  “砰!”

  “符念!”

  一声怒喝响起,屋门骤然大开,孟桓只见夜色里一抹血红色一闪,接着遏制在喉咙里的力道骤然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冷而温暖的怀抱。

  廊庑下,一身血衣的颜辰怒视符念,并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护着比自己低一头的蓝衣少年。

  “陌卿?”符念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诧异过后是冷笑。

  而挣脱了符念桎梏的孟桓,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护着自己的人的脸庞,墨玉般的眸子里顿时洇满了水雾。

  “师尊…………”

  颜辰听到颤抖的声音从自己怀里传来,他长眉一抖,暂时来不及安抚怀中的少年,他放开手来将少年推到自己身后,看向符念道:“你疯了么?”

  符念看着颜辰因为愤怒而呈现出绯色的脸庞,看着他将孟桓护在身后时紧张的模样,一胸腔里莫名有些烦闷:“怎么?着急了?你和他非亲非故的?就算是被我杀了也和你没关系啊”

  “你……”颜辰被气纤白的手臂上青筋乍现,想斥责他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师弟下手,可是话到嘴边终是即使咽下了,他抿紧嘴,一字一句地道:“不可伤无辜之人性命。”

  “哈哈哈……陌卿,你可真是一翻救世情怀啊!”他猛然凑近,手从善如流地穿过他的腰肢,将他拽入自己的怀中,抵到一旁的石柱上:“怎么办?我好像对你产生兴趣了呢?”

  “符念!”颜辰呼吸急促,符念的动作过于粗莽,颜辰感觉自己几乎是被摔在石柱上,后背都像要裂开了。

  “你要对师尊做什么!!!”

  廊庑下的孟桓手指紧捏成拳,怒视着台阶之上紧紧禁锢着一身红衣男子的符念。

  方才看清这红衣男子的面前,他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千种情绪交错,几乎要破体而出。现在看到符念对红衣男子动粗,他终于按耐不住开口。

  符念一手将颜辰囚禁于怀,一边回头来悠悠地看向台阶之下的孟桓:“你看好了,他可不是我们的好师尊……”

  “不是?怎么会……明明……”孟桓紧紧地盯着颜辰俊秀清冷的面庞,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破绽。

  然而仔细一看,他立刻就瞧出不同来。他作为上余清徽真人颜辰的徒弟,曾和颜辰朝夕相处。颜辰的模样早就刻入他的心中。

  他师尊的额间,没有血色的花朵。

  眼前这个红衣男子,虽然面庞生的与颜辰有六分相似,但眸子却不似清徽真人那般温柔,且清徽真人的脸庞偏清澈,但眼前这个红衣男子的脸却偏妍丽,有一种清艳绝伦之感。

  看得久了,孟桓眼眸果真有些迟疑起来。

  颜辰用手死死地抵着符念坚硬的胸膛,别过眼,承受着孟桓的探寻。

  他不能言语。

  这一世,他和地狱里的阴差约好了,不能够以上余清徽真人颜辰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世,他不是颜辰,不是符念和孟桓的师尊。

  到目前为止,他只是一个叫做陌卿的男人,只是一个被进献给符念的倌/妓罢了。

  昔日的师尊竟然要以倌/妓的身份进献给自己的徒弟,呵……颜辰嘴角染上苦涩的笑。

  “真的不是师尊……”

  孟桓呆呆地望着颜辰,一双原本明亮的眸子骤然变暗,像极了一个心愿被落空的孩子。

  “他怎么可能是师尊?”符念冷笑“他,不过就是一个外人进献上来的倌妓……而已。是吧?陌卿?”说着,他五根手指并拢,用力掐着怀中人瘦弱的腰身。

  颜辰吃痛,隐忍着别过头去,嘴唇紧闭,不予回答。

  他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始得曾经纯澈的符念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天下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他现在,有的,只有一个倌/妓的身份而已。

  “孟桓,他可是有第一美人之称,你瞧着,他和竹染比,如何?”符念笑着,戏谑的目光从隐忍的颜辰脸上瞥向台阶下的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忽然征愣,他瞧着颜辰绯红愠怒的脸,瞧着狂妄肆意的符念,一种羞耻感顿时充斥内心。

  虽然面前之人只是与师尊有着极其相似的脸庞,可怎么看,都像是符念在搂着师尊。

  符念是师尊的徒弟,他怎么可以这样搂着……

  孟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而符念则是悠然自得,见孟桓不答,他嗤笑道:“竹染那点姿色,自然是比不上我们这位第一美人的……”

  “住口!你不可这么说……”孟桓俊秀的脸庞执拗地紧绷着,怒气在这一瞬间爆发。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红衣男子被符念侮辱。

  “他和师尊长得这么像,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他是一个倌/妓,又不是师尊,有什么不可以?”符念笑着,看向怀中屈辱别过脸的人。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陌卿的男子无论是在容貌和气质上都与颜辰极其相似,可是他独独,没有师尊的那一份温柔。

  正是因为师尊对他太过温柔,他那些在日积月累中的日渐灼热的情感越发捱,也越发难以启齿。

  以前,他想着,只要师尊在,他一直守护着这个入如月华般皎洁的人便好了。

  可是后来,这个如月华般皎洁的人在世间烬灭了,他顿时发疯了一般寻找,痛苦得如同掏心蚀肺。

  如今,陌卿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欣喜若狂又嗤之以鼻,他庆幸他与颜辰相似,也怨恨他与颜辰相似。

  师尊对他而言,是皎洁的月光,他不敢触碰,不敢玷污。

  可是,陌卿就不一样了。身着艳丽红衣的陌卿,只是一个倌妓而已。

  他可以随意玩弄,宠他,可以让他成为这夜行渊里第二个竹染,辱他,可以让他卑如蝼蚁。

  这样想着,符念眉梢眼角都染上阴鸷的笑,他强制扳过颜辰的脸颊,对着台阶下的孟桓险恶笑道:“既然你说不可以?我偏要你看。”

第4章 他那混账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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