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和晏歌同辈的那批修士,大多死绝了。即便有少数几个活下来的,也修为倒退不得不闭关修养,唯独晏歌不光活得好好的,还顺带境界提升修为大涨。

  两相对比之下,当初名不见经传的晏歌反倒成了修为高名声大的前辈,也挺有意思。

  晏歌来了兴致,他索性坐了下来,一点也不顾及身份。

  他轻轻捋着拂尘,声音还是慢条斯理的,“我呢,其实资质并不好,中上等仙根随处可见,在家里就更不起眼了。我有好些兄弟姐妹,个个比我聪明,我也并不受宠。”

  “于是我独自到了太衍门,费了好些力气筑基,可惜还是修为平平,练剑也不得诀窍。直到有一天,我碰上了他……”

  话说到一半晏歌就沉默了,他眼睫半遮着琥珀色的眼睛,不让外人瞧见半点情绪。

  晏歌不说,虔子文也不催,只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

  终究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再说一遍又有什么意思?有些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偏偏别人还在你面前细说一遍,未免有点无趣。

  晏歌终于回过神来,他见到那炉鼎资质的孩子也低着头不说话,模样格外乖巧,就不由笑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讲的,只是故人已逝,我有点怀念他罢了。”晏歌语气舒缓,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里,“于是我就遇上了白羽,他是个魔修,我们在群玉山会上打了一场。”

  “资质这个东西,说来真是无可奈何。明明是同样的修为,我却被他三招击败。我输了比赛很是沮丧,白羽却问,你试试不练剑,改修法?固然太衍门的剑诀很有名,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你练剑的资质只有三分,修法的资质却有十分,何必舍长取短?我也是受他启发改修法,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虔子文眼睫下垂一言不发。

  精明如狐狸的晏歌,其实根本不用他提点什么,那人心里早就有数,他哪用别人担心惦记?

  “只可惜,他死了。”晏歌的故事用这简短的一句话收了尾,似曼妙乐音快至高潮却被猛然掐断。

  这位修为深地位高的前辈修士,忽地闭上眼睛靠在舱边,清逸面容上出现了一点脆弱,像无悲无喜的神祇骤然落泪了。

  刹那间反差太大,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他那样的人啊,是在太惊艳。纵然白羽已经死了几百年,我仍旧记得他的模样。”晏歌梦呓般说,琥珀色眼睛里水雾迷茫,似下了一场雨。

  那样的人,那样的剑,谁能忘得掉?

  等晏歌抬起头后,他的脸上再无惆怅,只剩浅淡笑意,“更详细的事呢,你到了太衍门自己去藏书阁翻书看,一找白羽魔尊准能找到。”

  晏歌站起了身,拢了拢袖口,又成了那个风度端然波澜不惊的前辈高人。

  “我不会去看,因为根本毫无意义。”

  听见身后的小辈这么说,晏歌猛地回了头。

  “人已经死了,他留下的那些故事也会黯淡失色,唯有活着的人才有未来。”那少年忽地抬起头道,“几百年后众人只会记得,仙君虽然年少时资质不佳,但有大毅力大福缘,最终名震天下。”

  固然是夸赞的讨好的话,虔子文说来却不卑不亢,连腰都不曾弯一下。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晏歌笑了,琥珀色眼睛里荡漾着一层柔光,可那光芒却忽地冷了暗了,似被风吹灭的烛火。

  “所有人都有理由忘了他,独独我不会。虽然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也不曾说过……”含糊不清的话语被晏歌自己吞下了,连带着些微悔恨与落寞。

  他忽地对着远方伸出了一只手,轻轻点向东方,“那里有道沟壑,长约百丈深不见底,也是白羽身亡之地,我每年都会前去祭拜。纵然我早知道,他没了神魂不能转世。”

  “说起来倒显得我假惺惺的,可我只是求个安慰罢了。”

  这话听来足够深情,虔子文心里却嗤笑了。晏歌会祭拜自己,这可是天大的笑话,他特意说给谁听呢?

  无人回应,晏歌唯有寂寞地摇摇头道:“我随口一说,你也随便一听,不必在意。有时我也想,那人没准还活着。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会笑得半死,又骂我矫情。”

  的确够矫情,虔子文暗自赞同,晏歌挺有自知之明。

  “我瞧你这孩子不错,你要不要当我徒弟?”晏歌忽然问,“你我既然相遇,那肯定就是有缘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入我门下?”

  “我不愿意。”虔子文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资质不行心性也一般,平日里得过且过总想偷懒,根本不配入仙君门下。”

  凭什么他要拜晏歌当师父啊,莫名其妙矮了一辈。再说虔子文进了太衍门,也没准备呆多久。

  谁有时间晏歌玩什么师父徒弟的游戏,也不嫌腻歪。在晏歌这只狐狸手下混日子,那可真需要一颗七窍玲珑心。

  “不,小师弟他愿意。”齐佑天忽然插话了,“小师弟之前被情所伤,因而自卑,其实他很有灵性……”

  纵然刚才齐佑天还在装睡,他也被虔子文不知好歹的回答吓了一跳。

  晏歌已然是练虚仙君了,这等修为全天下也挑不出几个。他肯破例收徒,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不管谁毫不犹豫都会当场就拜,偏偏天底下出了虔子文这么个奇葩。

  齐佑天着实替虔子文可惜,于是他也不管自己还在装睡,赶忙定下了这件事情。

  “小师弟,快叫师尊。”后半句话是冲虔子文说的,眼见这人还傻愣愣的,齐佑天不由分说拽着虔子文深深一拜,这就算礼成了。

  让我拜晏歌,也不怕你师父折了寿!虔子文暗地里一磨牙,然而他着实对齐佑天无可奈何了,这人的确是克自己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晏歌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拜,不知怎么他却打了个喷嚏,这有些失礼了,然而他又镇定自若地说,“佑天,你先把你师弟带到文景苑住几天,这是惯例。”

  “七日之后,当着整个太衍门的面,我收他当徒弟。”

  话刚说完,晏歌又打了个喷嚏。他鼻尖发红眼珠也泛红,根本止不住,喷嚏一个接一个,这回不走都不行了。

  眼看青衣翩然的仙君终于走了,齐佑天总算松了口气。他只皱着眉道:“小师弟……”

  “我连齐师兄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又凭什么当你的师弟呢?”小少年声音轻细,一双绿眼睛也颜色黯淡了,“我怕别人笑我不自量力。”

  “谁敢笑你,让他们来找我。”齐佑天冷着脸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那都是废话,我师父愿意收谁当徒弟都行。”

  一旁缩着的花方远也有气无力地说:“是啊,这是天大的好事,师弟何必自卑?谁修为有多高,资质倒在其次,关键得脑子聪明有毅力……”

  话未说完,他也打了个喷嚏,不得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这场雪真古怪,来得莫名其妙。”

  不知是福,齐佑天眼神复杂地望了花方远一眼。紧接着他把虔子文拽到一边,问:“那个妖修,他没把你怎样吧?”

  “没怎样。”虔子文风轻云淡地说,“他刚一出现,那位戴着面具的大人就来了,而后仙尊也来了。”

  再怎么波澜壮阔的经历,到了虔子文嘴里都只剩干巴巴几句话,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齐佑天没再问什么,他带着虔子文花方远继续往北走,这回顺顺利利到了太衍门,没再出岔子。

  他先是带着两个人登记注册,又亲自把虔子文送到了文景苑里。花方远没那么好运被前辈大能看上,他得从外门弟子一步步做起。

  至于文景苑,那已然是太衍门内门弟子才能呆的地方,个个都是筑基修为。

  当然也有例外,要么是资质太好令人惊叹,要么就是走后门,比如虔子文这种。

  走后门进文景苑的人,在太衍门里也不少。可特别稀奇的是,这人是齐佑天送来的。

  这位齐真人在太衍门里相当出名,小小年纪已然是金丹修为,硬生生把别人百余年的修行用十几年赶完了,不管谁都得真心实意地称赞一句天生奇才。

  齐佑天不光是资质优秀,他的长相也太好看,随意一瞥就能搅乱芳心。而且他还是晏歌仙君唯一的弟子,已然被不少内门女弟子视为仰慕之人。

  可惜齐佑天一向独来独往,对那些柔情殷切视而不见,抖落一地桃花尚不自知。

  偏偏今天他亲自把一个刚刚练气的小弟子送进了文景苑,小弟子眉目如画,还是个炉鼎资质。

  光是炉鼎这个词,本身都透着一股曼妙而暧昧的意味。齐佑天齐真人的炉鼎,原来他也有动凡心的时候。

  虔子文觉察到落在他身上各色的目光后,立时明白这七天他恐怕是安生不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麻烦多一点才好玩。虔子文笑了笑,一点也不在意。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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