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在骂自己,区区一个下界修士,比蚂蚁更低贱的玩意,也敢骂自己!

  主人气得嘴唇发白,他眼睛涨得通红,白羽的剑撂在他脖子上,也要开口骂:“你又算什么东西?我若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他一边阴狠地笑,一边抬眼望白羽,似要把他抽筋拔骨都不解恨。

  “哎,你怎么学不乖呢?”白羽摇摇头,目光中带着点怜悯,“你的小命还掐我手上,要是你说两句好话,没准我就心软了。”

  “我偏不求饶!”主人梗着脖子往上瞅,“卑贱的下界修士,我死也不服软,你有能耐就把我杀了!”

  那把赤红的剑,从主人的脖子上划了划,似乎在琢磨从哪下手更干脆些。

  有人急匆匆奔到大厅,一看到这种情形,差点惊得背过气。他顾不上太多,三两步就到了主人跟前,两撇胡子都没精打采了。

  “两位。”中年人勉强笑了笑,比哭还难看,“也许两位初来乍到,并不知道我家小主人是谁。我家小主人姓余,余上尊那个余。”

  但凡有些常识的修士,都明白上尊是合道境界大能的称呼,更高一阶的帝尊,则是同光境界方有的尊称。

  余上尊的名号,上界人尽皆知,哪怕是两个初来乍到的下界修士,也明白他的厉害。

  可惜中年人一番打算尽数落空,白羽轻轻一摇头:“没听过。”

  当真是两个愣头青!中年人在心里暗骂,小主人为了向主人证明自己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独自离家到了灵州城,几十年也没出什么差错,也让中年人不自觉放松警惕。

  然而命令下界修士争夺大能洞府这种事,动用暴力固然简单,一碰上真正厉害的人,反而会自作自受,就好比今天这两位。

  中年人一提衣袍,真要俯身下跪,“我家小主人不懂事,我也看走了眼,我在此向两位赔罪了。”

  白羽不解地问:“他混账又不是你混账,你赔什么罪啊?”

  他那把赤红的剑还漫不经心往小主人脖子上乱碰,碰一下就是一道血痕。

  中年人瞧得心惊胆战,他恨不得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他脸色惨白似要晕眩,还得好声好气地问:“两位还是放开小主人吧,一切都好说。不管你们是求财还是求机缘,余上尊都能满足。”

  “我什么也不要,就想较个真。”白羽说,“你玩弄下界修士,把他们当做玩具看成蚂蚁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

  小主人还在咬牙切齿,“没想到又如何?你有能耐就杀了我,最好别让我逃走,否则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报仇!谁都能杀我,唯独你们下界修士不配!”

  白羽笑了,一刹那的容光灿然似云破月出,“嘴上说得再硬气,你心里也服软了。行,这就够了。”

  他当着把剑从小主人脖子上挪开了,中年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么来来回回一遭,可算是太糟心了,刚才他整颗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差点就要直接蹦出来。

  方才还热闹至极的宴会厅,此刻狼藉一片,看不出之前的繁华景象。

  那些极有眼色的下界修士早都溜了,护卫再多都没拦住一个。看热闹和自己的命哪个更重要,根本选都不用选。

  趴在地上的小主人兀自不服,他眼神阴冷地盯着那两人背影,若是眼神如箭,白羽早就千疮百孔了。

  那两人大大方方往前走,诸多侍卫本来堵在他们面前,互相对望了一刻,也唯有恭恭敬敬让出一条路来,全是那一剑的威名震慑。

  中年人赶忙伸手去扶小主人,他心疼地小声嘟囔:“小主人啊,我看你还是回到上尊身边吧。你也瞧见了,灵州城也并不安全……”

  “我要他们死。”小主人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句话来,他一双眼睛都是赤红的,想吃人想杀人的红,“我的经脉毁了,整个人也毁了。不杀了他们,难解我心头之恨!”

  “凡事总有办法的,小主人的伤势也不算多重,上尊肯定有办法。”中年人轻声安慰,“小主人还活着就够了,那两个下界修士毕竟是眼皮子浅。等会我就联络主人,让他们他们俩绝对走不出灵州城!”

  小主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道血痕刚刚愈合,他眯着眼睛说:“这还不够,我要彻底毁了他们俩!”

  忽地一下,小主人眉头紧皱,好像他整颗心不知被谁捏了一下,毫不留情地紧紧攥着,疼痛从胸口传递到四肢百骸。

  “小主人,你怎么了?”中年修士担心地问,他喝令一旁的侍卫,“还不快去给小主人倒杯水?你们都没长眼睛?!”

  侍卫一个都没动,个个用惊恐的眼神直盯着余浩邈,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相似,像看到冤魂索命白日见鬼般的惶恐。

  他们不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脑袋也开始不转个了。

  就那么会功夫,小主人的脑袋歪了一半,继续歪斜着往脖子下面倒。他自己还未发现,仍是横眉怒目地瞪:“看什么呢,谁要再看一眼,我砍了他!”

  越说话音越低微,到最后他自己终于发现什么不对了,情不自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连句话都没说出来,他就断了气,神魂也被悄无声息的剿灭了。

  正是昨天中年人夸赞过的剑法,一剑封喉轻描淡写,连点烟火气都不沾的剑法。

  从始至终,那两个人就没想放过小主人!中年人的眼睛也红了,他声嘶力竭地喊:“赶快去追那两个下界修士,哪怕他们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回来!”

  没人动一下,侍卫的眼神尽数挪到了他身上。

  究竟哪不对,到底怎么了?中年人浑然不觉,他茫然地抬起一根手指头,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尖长出了一截冰碴,灯光一晃晶莹剔透。

  并不疼,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变化却是切实存在。

  只一眨眼,中年人就被封进了冰块之中,而后稀里哗啦碎了碎了一地,风一吹连点冰碴都不剩。

  死了,全死了,侍卫齐齐地静默。好半天才有人颤声问:“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另一个侍卫冷笑,“小主人一死,咱们都得跟着遭殃,估计得被余上尊活生生掐死。趁着现在赶紧跑吧,能跑多远是多远。”

  一句话,点醒了好些懵懂的人。他们忙着四处乱窜,本来秩序井然的楼阁,乱哄哄好似一个马蜂窝。

  白羽和齐佑天走在小路上,他回头望了望那座直接天边的楼阁,小声道:“可惜了,估计这座楼里什么都剩不下来。”

  “你若是想要,我就回去。”齐佑天说,“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我不费力气就能收拾掉。”

  白羽摆了摆手,“不用了,要是拉着这座楼去衍州,未免太招摇。那位上尊不用神识探查,光是一抬眼就能看得到。现在盘缠到手了,咱们俩还是坐船去衍州了。”

  他背过身倒着走也不狼狈,好像脑后也长了眼睛一般,甚至有闲心感叹,“余什么来着,真是个挺大方的人,至少灵石给得挺多。可惜这人太自以为是,他以为下界修士都是狗么,稍微扔根骨头,所有人就能抢得头破血流?”

  “在他们看来,所有人不都是狗么。”齐佑天淡淡地说,“所有人全都一样,你我也不是例外。”

  “你可不是狗。”白羽停下脚步,银眼睛笑盈盈的,“你分明是条狼,会晃尾巴汪汪叫的狼。”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亲昵,偏偏又带着点嘲弄之意,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齐佑天的眼睛一点点眯细了,“我若是狼,肯定会把魔尊一点点撕碎了吃到肚子里,这样才够稳妥。”

  白羽的手指头挪到齐佑天脸上,呼出的气也拂在他面上,“我把你这条狼惹急了,现在跑也跑不掉,可是惹出好大麻烦。”

  青年剑修没有回答,他攥紧了白羽的手,握得死死的,好久都不松开。

  小主人的死,没在灵州城掀起多大波澜。至少齐佑天白羽离开的时候,这座城还是风平浪静的,一如既往地繁华,一如既往地人如流水。

  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找到了一艘前往衍州的大船。

  白羽豪爽地包下两间上等房,引得船主不自觉看了他好几眼,也没看出这个容貌平凡的人,是哪位世家公子抑或大能后辈。

  “两位的房间在第十七层。”船主说,“如无意外的话,大约半个月时间,我们就能到衍州。”

  “若有意外呢?”

  “那也没办法,毕竟这艘船要经过星落海再入望安洋,肯定要碰上妖兽。虽说船船身坚固不怕风浪,我也雇了好些修士捕捉妖物,若是真打起来,难免会耽搁时间。”船主答。

  “两位也是来看热闹的吧?我打包票,咱们肯定来得及,绝不会耽搁时间。”

  白羽只扬了下眉毛,船主就把什么消息都抖落出来了,“每隔五十年,几百名下界修士就在衍州那处洞府之中拼杀,打得是腥风血雨日月无光。可惜至今那座洞府也没人能打开,倒是足够热闹。”

  船主忍不住砸砸嘴,“下界修士真是心狠啊,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我光是远远看着,就觉得害怕到不行。”

  “好在那位帝尊心软,特意设下大阵不许出人命,否则我可不敢再看,血淋淋的太吓人。终究还是几大宗门会做生意,他们用阵法如实转播闯关经过,咱们花十块灵石就能看到,也算省了好大功夫。”

  眼见白羽越发感兴趣,船主搓了搓手指头,贼眉鼠眼地笑了,“要是运气够好,你押注的人留到最后,公子还能赚好大一笔灵石,这也不亏啊。”

  原来大能洞府开启,下界修士入内搏杀,都成了上界修士固定的娱乐项目。这歪点子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卖出的这些门票,会不会分那些下界修士一点灵石。

  白羽不着边际地听,齐佑天就站在一旁出神,像根太高又不起眼的柱子,硬生生戳在楼板之间,连船舱都显得逼仄了。

  船主把他们俩引到第十七层就离开了,旁边一间房已经住了人,是个年轻女修,见到他们俩只是点了下头,态度并不热络。

  白羽估计是他选的这张脸容貌平平,别人看了没多大兴趣。不过这也算好事,毕竟长得太显眼,有时候会惹来好大麻烦。

  灵州还有一笔账没算,白羽也牢记在心,为此还特意换了张脸。

  他倒不是害怕,其实除了清朗上尊以外,白羽在上界也能横着走,他就是觉得暂时不必理会这件事。本来去衍州的路就够远了,再多个仇人追杀,这是嫌一路上还不够热闹啊。

  白羽关上门以后,发现齐佑天也在他房间里呆着,不吭声也不说话,眼神阴沉沉的。

  “你的房间在旁边。”白羽直接轰人,“两间房,一人一间。咱们俩不太熟,没到那种腻腻歪歪扯非得住一间房的程度。”

  齐佑天压根不动,他自顾自坐在椅子上,仍是一句话都不说。

  嘿,觉得自己不占理就开始耍无赖了?白羽转身就走,“行,你就呆在这,我睡旁边那间房。”

  “别走。”齐佑天声音微弱地说。

  等白羽回头一看,他嘴唇紧抿不吭声了。齐佑天眼睛落在地板上,好像那块木头跟他有好大仇一般。

  “有话直说,别遮遮掩掩的,你又不是什么怀春的小姑娘。”白羽嘲弄地笑,他站在原地,就想看这小剑修还能怎么折腾。

  兴许齐佑天真要说点什么,然而他嘴唇刚张开一下又牢牢闭严了,眉头也皱得越发紧。

  白羽仔细端详着这张有点陌生的脸,眼睛太小鼻梁也有点蹋,唯独一双眉毛生得好,笔挺舒长风骨桀然。那双眼睛还是蓝得彻底,可惜被睫毛盖住大半。

  兴许是错觉吧,白羽觉得齐佑天的眼睛也不如以前亮。他忍不住凑上前去,齐佑天好似快睡着了,猛然一下就惊醒,“我……”

  刚吐出个字音,齐佑天又悻悻闭嘴了,好像硬生生咽下了一只青蛙。

  这么一副扭捏含糊的做派,可不像有话直说半点不让的齐佑天。白羽琢磨了一会,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我懂了,你晕船!”

  “没有!”齐佑天压低声反驳,不自觉带出了一点恼意。

  好久没看到这小剑修如此示弱了,白羽简直想笑。他故意叹了口气,继续往门外走,“既然如此,你也不需要我……”

  “你留下,别走!”齐佑天急促地唤,他刚站起身就浑身一晃,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去。

  好在白羽及时扶住了他,在这阵天旋地转中,唯有白羽身上的气息是熟悉的,冷淡馥郁的香,似是冰雪又如松柏,齐佑天紧绷的后背也一点点放松了。

  白羽得理不饶人,一边扶着他往床边走,一边语带戏谑地问:“还说自己不晕船,难不成你十天没吃饭饿晕了,站都站不稳?”

  齐佑天不搭理他,只把自己小半重量压在白羽身上。分寸拿捏得小心翼翼,生怕压坏了他。

  白羽并不领情,报复性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让他别逞强。他轻描淡写半拖着齐佑天往前走,还故意问:“你都是仙君了,并非凡身肉体,怎么还会晕船呢?”

  其实白羽明白,晕不晕船跟修为多高毫无关系,纯粹是个人体质问题。除非齐佑天重新换具躯壳,否则这毛病注定要伴他一生。他也有点怜悯,觉得接下来这半个月齐佑天肯定特别难熬。

  在那张陌生的脸上,齐佑天逞强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趣,长睫毛半遮着眼睛就不肯扬起来。

  恍惚间,白羽觉得一切仍是百余年前,齐佑天仍是那个修为不高胆子却挺大,对着他也敢劈头盖脸就问,你是什么人对我小师弟有何企图的小剑修。

  那时的齐佑天,眼睛是亮的人也是桀骜的,真有种与天下为敌也无所畏惧的气魄。

  现在的齐佑天,比白羽足足高了半头,他拖着都有些费事了。

  把人拽到了床上安顿好以后,白羽又问齐佑天:“我给你一粒丹药吧,至少能让你睡得安稳些,等睡着了就好了。”

  “我不要,我睡不着。”齐佑天的声音还是有些微弱,“只要你别走就行。”

  他手腕一翻握住了白羽的手,兴许真是有气无力的关系,连指头都没了力气,只松松拢住并不扣死。

  白羽没挣开,他轻慢地问:“我是你娘么,没事还得看着你睡觉?小孩,你今年击碎了?”

  谁知齐佑天突然来了一句:“我没有娘,从小就没有。”

  白羽愣住了,他又听齐佑天语气平平地说:“晏歌找到我的时候,满地都是死人,全是饿死的。我爹把最后一口饼子留给了我,所以我能活着。”

  “凡人的死活,不关修士的事。天幕海也坐视不管,那时候我就想,所谓天君大概早就死了,他就是个骗人的幌子吧?否则为何看管天下的天君,几千年都不出现?”

  白羽的心狠狠哆嗦了一下。他从没听过齐佑天讲过自己的身世,仿佛齐佑天生来就该练剑,专心致志地练剑,心无旁骛也不走邪路。

  毕竟是天命之子么,身世又能如何悲苦?

  事实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齐佑天吃过苦也挨过饿,甚至从小就没了娘。小小的齐佑天,大概绝望至极的时候会又恨又怒地盯着天看,质疑天君是否存在,也质疑着整个世界究竟有没有公理。

  齐佑天的蓝眼睛紧盯着白羽看,似乎没了刚才那股虚弱劲,亮得惊人犹如宝石,“我也想过你,我想为什么地君不在了,他为什么非得和天君作对,还放出妖兽危害人间?如果没有那一战,是不是天君就能好好看顾人间,至少不会有人挨饿,我爹也不会死。”

  “那个时候,我大概有点恨你。”

  “没有万一。凡间不可能风调雨顺,天地也不可能绝不遭劫。”白羽说,他脸上忽然显出一点冷然的气魄来,冷得像冰似雪,“若是一直风调雨顺,凡人繁衍太快,修士的数量也会太多,天地灵气都不够用。等那位上尊出来的时候,天地只剩一个空壳子。”

  “所以天君只能听从上令,让凡间十年一小灾,五十年一大灾,死去的人多了,土地才够用。修士之间寿元太长不容易死掉,他们也得互相拼杀,灵气才够用。等上尊收割的时候,整个世界足够他炼出一炉灵丹。”

  有什么可说的,天君只是傀儡,而他身为地君也没能耐对抗上尊。眼看这条路就要走到尽头,要扛起责任的还是齐佑天。那是明知希望渺茫,也要冒险一试的决绝。

  白羽忽地哽住了,他要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齐佑天却捏住了他的手,“这我也知道。刚开始天君就对我讲明白了,什么都没隐瞒。我只是不想让以后的人,也遭这样的苦。”

  “至少有我陪着你。”白羽低声说,“就算到了穷途末路,我也陪着你。这次我以天道发誓,决不食言。如有违背,神魂破灭不得转世。”

  齐佑天攥着白羽的手,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好久都没松开。

  白羽替齐佑天盖上被,又拍了拍他的胸口,“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青年剑修那点罕见的脆弱很快收敛不见,浓长睫羽盖住了眼睛,没一会睡着了,唯独手还是紧攥着不放。

  白羽没离开,他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在齐佑天身边,还在心里漫不经心地琢磨,早知道就要一间房好了,至少能省几块灵石。

  闲得无聊,只能看眼前之人打发时间。瞧得久了,似乎齐佑天这张陌生的脸也有几分姿色。

  不知过了多久,白羽也快瞌睡了,眼睛半眯半睁。

  忽地一下,船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拍了一下,整艘船也缓慢地停了下来。

  紧接着天地颠覆,白羽差点没拽住齐佑天的手。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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