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薛策跟被烫着了一样,用一脸被说中了的表情,厉声矢口否认:“胡说,怎么可能!”

  戚斐:“……”

  大佬,你的这个表情实在是很没有说服力啊!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薛小策和薛策,本来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两人后期的性格因为成长经历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在某些地方,可是一模一样的啊!喜欢吃的东西,害怕的东西,自然也是差不多的。

  薛小策害怕虫子,那么,薛策害怕虫子……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问题是,薛小策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这么一个小豆丁,害怕虫子,只会让人觉得他软糯可爱。而薛策……一个二十一岁的大男人,叱咤风云、跺一跺脚都会引发这个世界的连锁反应的大男主,威武霸气、流血不流泪的堂堂大龙傲天——居然!也害怕!虫子!

  戚斐的面容一阵扭曲,憋笑憋得快要内伤了。

  薛策前世的那些师兄弟和部下,一定不知道这个秘密吧。可想而知,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绝对会有损他的一世英名!

  薛策深吸口气,撇开头,声音冷得有些生硬:“快扔出去,恶心。”

  瞧瞧,连说的话也和薛小策那么像。

  他的这一副窘态,真的太罕见了,戚斐啧啧称奇,又心中捧腹。

  哼,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抓到他的把柄、有了一个似乎能反击他的机会,肯定不能就这样放过。

  戚斐不怀好意地捏着鞋子,走了过去:“扔肯定是要扔的,不过……你是真的觉得恶心,而不是觉得害怕吗?那你就别站得那么高啊,来来来,来看看嘛,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薛策站在床上,虽然没有后退,但满脸戒备,警告地瞪着她。

  戚斐现在拿着一只沾了蟑螂的鞋子,如同带着一面免死金牌,根本不恘他,几步跑了过去,一脚踩到了软垫上,故意把鞋子展示给他看:“来看看嘛。”

  薛策望见那鞋底,果然立即就露出了恶心不适的神色。他一显露出退意,戚斐就更进了一步。

  然而她的嘚瑟没有持续太久,手腕便被忍无可忍的薛策无情地扼住了。那只作恶的鞋子也飞到了远处。戚斐惊叫一声,双手就都被同一只大手包住了,如同戴上了镣铐,被硬生生地拽到了薛策的跟前,险些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薛策吊着她两只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森森道:“很好玩吗?”

  戚斐:“……”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还是有点想笑,可“免死金牌”已经被扔掉了,戚斐停顿半秒,立即认怂,缩起肩膀,糯糯地认错:“我知道错了。”

  下次还敢。

  薛策:“……”

  戚斐低头,惴惴不安地说:“我跟你开个玩笑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可她都求饶了,薛策却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微微皱眉,盯着她。

  戚斐垂头等了一会儿,晃了晃手,暗示他松开,却没反应,一双乌黑明亮的眼,有些疑惑地抬了起来。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薛策的双目。

  其实,除了脾气臭、阴晴不定、粗鲁这些缺点外,他真的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就这样皱着浓眉,有些不爽和不耐地盯着她的表情,也好看得不得了。

  谁也没有动。片刻后,戚斐终于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古怪,心脏也有些颤抖,正要说点什么,打破这个氛围时,就发现薛策的目光,飞快地下落,在她的唇上停了停。

  然后,他就松开手了。

  距离一拉开,刚才那种怪异的氛围,也就骤然消散了。

  戚斐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揉着自己的手腕,发现果然又被掐红了,小声抱怨:“嘶……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粗鲁啊。”

  薛策转过了头,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冷冷道:“闭嘴,睡觉。”

  “好吧。”戚斐撇了撇嘴,熄了灯,在软垫上躺了下来。

  她这个位置紧挨着床,本该看不到床上的光景。但薛策肩宽又高大,侧躺的时候,也能看到他起伏的身体轮廓。

  不是第一次和薛策挨在一起睡了。在遇到瘴鬼的那一晚,他们姿势还要更亲密,她最后是在他的怀抱里睡着的。不过,那时候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孩子,而且情况紧急,她满脑子只想着活下去,并没有产生别的念头。

  因为有了经验,她也知道,薛策睡觉的时候,是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一直都很安静。哪怕他其实是清醒的,也不会让人察觉出心里的涌动。

  但今晚却有了例外。不到半个小时,薛策已经翻了几次身。

  戚斐也没睡着。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她揉着手腕的动作慢慢停了,手指上滑,无声地在他刚才盯过的唇上摸了一下。

  有些奇怪。薛策上一辈子,虽说结局是被这具身体的原主绿了,但怎么说,也是娶过老婆的男人了。如果他真的是因为刚才的接触而心烦意乱得睡不着觉,那岂不是也太纯情了?简直就像一个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样……

  戚斐嘀咕,往手心里呵了口暖气,搓了搓手,拢紧了外衣,闭上了眼睛。

  地龙的暖气挥散在空气中,却还是觉得有些冷。

  床上的薛策忽然动了一下。

  一阵风声后,戚斐便感觉肩上一沉,讶异地伸手摸去,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张被子。

  薛策隔着床上床下,将一半的被子分给了她。

  这张被子十分宽大,两个人来盖也绰绰有余。而且落在她身上的部分,似乎是直接从他身上挪过来的,还带着暖意。戚斐怔了一怔,又有些受宠若惊了,裹紧了被子,这次终于睡着了。

  ……

  翌日,韩生蕤亲自前来驿馆,求见孟子源。

  孟子源带来的近千残兵,被安置在了涿丹的军营里面。他本人则带着亲信和护卫,住在了驿馆里。

  这厮似乎已经预感到了韩生蕤会和他说什么,不出众人意料地,他果然以“身体抱恙”为理由,拒绝了韩生蕤的见面请求。

  大家都气愤不已。羯人攻城的危机,如今已经近在咫尺,涿丹危在旦夕,留给他们商讨对策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滞留在城外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孟子源拿走了号令全城兵马的兵符,却尸位素餐,一直躲着不出来。最让人为难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众人明知道他在装病,也没办法冲进去将他拖出来。

  好在,这样的被动情况,在两天以后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没有任何的征兆,一首关于孟子源的童谣,在涿丹的大街小巷里流传了开来。

  “草包孟公,缩头神功。败走信阳,祸连涿丹。草菅人命,百姓命终……”

  短短几句顺口溜,不仅在街上玩耍的孩童倒背如流,在大人那里也传开了。

  与此同时,太守韩生蕤被羯人劫走,近日才回到涿丹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先前蒙在了他身上的冤屈,终于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得以洗脱。

  没人知道这首童谣、这个消息的源头是哪里。孟子源终日躲在驿馆里面,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这首童谣,还有他败走信阳、不许信阳百姓进入涿丹的消息,已经以不可遏制的速度,传得满城皆知了。

  这一次,无需韩生蕤再上门求见,孟子源眼见火烧到自己身上,名声也被败坏了,终于无法再舒舒服服地在驿馆里坐着了。在翌日的清早,就气急败坏地找到了太守府来兴师问罪。

  这天,距离薛策、戚斐、韩生蕤和几名主要将士在书房中讨论守城退敌的方法,也已经有三天时间了。

  孟子源人还没有闯进来,书房院落的外墙,就已经传来了他的咆哮声:“韩太守何在!!!”

  书房中的众人都是一怔,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鄙夷与戒备的神情。戚斐站在薛策的身边,好奇地往门外看去,想看看这个佞臣长什么样子。

  韩生蕤站在了书房的正中,整了整衣襟,冷静地等着。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墨色长袍、年过五旬、头发花白的瘦削男子,就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之下,怒气冲冲地踏进了书房里,一开口,便是火冒三丈的责问:“韩太守,你是如何管治涿丹的,眼见那些无稽之谈传得到处都是,也不派人去处理一下!”

  在这个人进入视线的时候,戚斐就明显察觉到了,站在她身边的薛策,整个人都微微绷紧了,袖下的修长五指,紧紧捏成了拳头。

  面对这番劈头劈脑而来的指责,韩生蕤拱了拱手,淡定地四两拨千斤:“孟大人,百姓之口,岂是下官可以控制得了的?”

  “怎么控制不了,现在满城都是那首童谣……”孟子源一拍桌子,气得吭哧吭哧地喘息:“你立即派人去将编撰这首童谣的人找出来,治他一个造谣的罪名,杀一儆百!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韩生蕤摇了摇头:“既然谣言已经传开,大人杀一两个人,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反而还会激起更大的怨愤和反感——这是下官也明白的道理,孟大人又怎会不明白?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敞开城门,以实际行动,粉碎谣言,才能还孟大人一个清白啊。”

  孟子源一怔,立即反对:“不成。我已经向镇北侯发出了求援的信件,他目前在藏东带兵,最多一月,就能抽身赶回。如果放了外面那些难民进城,不出半个月,涿丹就会弹尽粮绝,还能如何守到镇北侯回来的时候?!”

  薛策冷冷道:“如果他赶不回来呢?”

  孟子源瞪向了他:“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

  薛策不答,语带嘲意,继续问:“甸吉乃左贤王之子。你觉得他带兵进犯北昭,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么?背后会没有左贤王的授意吗?”

  孟子源有些懵了。

  旁边的韩彦忍不住插嘴:“不错,孟大人,我们昨日已经接到了探子的密报。左贤王在半月之前,就已派出长子须勒,带兵前往藏东,意图缠住镇北侯。镇北侯回援的速度一定会被影响。孟大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月后,万一镇北侯在中途被截住了,又该怎么办?”

  古代打仗是不能绕过城池打的。涿丹地势高耸,又地处要道,如果拿下了这里,对于羯人大规模进攻辽阔北境的计谋,是有很大好处的。羯人对这座城,亦是势在必得。

  孟子源总算是听懂了,怒道:“你这不是前后矛盾吗?如果镇北侯赶不回来,说明守城的时间会更加长,就更不能放人进城了!”

  孟子源身边的一个心腹也说:“不错,孟大人带来的亲兵,加上涿丹的军士,除去伤残不能作战的,一共有一千五人。甸吉如今的兵力只有两千,守城比攻城容易得多,只要不加快粮草消耗速度,一定能守住……”

  “如果甸吉的兵力一直只有两千,守城当然不难。”薛策从衣襟里取出了一封叠好的信,扔在了桌子上,沉声道:“这是我从一个羯人士兵身上搜出来的线报。半个月之内,左贤王派出的一万援军,就会与甸吉汇合,届时敌军压境,光是搭成人墙和尸梯,也爬得上涿丹的城墙。”

  如果耗到敌方两股军队汇合,又没有等到援军,涿丹必败无疑。

  这是薛策这边的人早已知道的事情。孟子源一方却都是第一次得知,皆脸色大变。

  孟子源恼怒道:“好!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办?说了半天,这和开城门,放一群累赘进来,又有什么关系!”

  “关闭城门,等人来援,是把命运交给上天。靠着城中的粮草,的确可以吃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羯人不会让你有机会悠闲地坐在城里,花半年时间慢慢吃完那些粮草,涿丹必须自救,而且,要速战速决。”薛策拿起了一枚棋子,放在了布局图上,城墙的位置:“在守城的拉锯战里,可以战斗的士兵,只会越来越少。城外的两万百姓,绝不是累赘,那里起码有一半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稍加训练,便可以填补军力上的空虚。”

  “那就只放男人……”

  听到这里,连戚斐也想翻白眼了——这个孟子源,果然是个只会拍马溜屁、抱二皇子大腿上位的庸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坐到监军这个位置的。

  薛策的两道沉厉如火的目光投向了他:“孟大人,你在说什么玩笑?城外的妇孺,都是那些青壮男子的家眷,只有将她们放在安全的后方,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才有无惧一切的勇气去抗敌,去保护身后的城池。况且,谁说女人没有用处。”

  听到这里,戚斐心里微微一动,有些怔然地看向了薛策坚毅的侧脸。

  爽直的何勇忍不住附和:“就是,孟大人,你想把壮丁都招进来扩充军队,把人家的父母老婆孩子扔在城外面等死,还指望他们心甘情愿给你打仗?圣人也做不到吧。”

  “现在我们最缺的其实不是粮草,而是能听从调遣也不怕死的人。”

  “到时候,如果士兵真的不够了,作为进城的代价,可以先征用城外的壮丁。也算是对涿丹城内百姓的安抚。”

  被夹枪带棒地怼了几句,孟子源的老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隐隐有些难看。

  薛策等他们说完,才继续说:“涿丹的所有人,在接下来的这一场守城战中,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选择。女人并不是累赘,体魄健强者,也可以运载物资和伤员,可以照看病号,也可以在男人动不了时,在城墙上出一份力。”

  “但是,如果你将这两万人拒于门外,他们十有**,会变成甸吉的俘虏,被坑杀在城门前,尸骨堆垒成人梯。若能将他们都迎进城中,在有限的时间里,你就能有更多的人,去做更多的事。”

  几个人也附和:“不错。而且在战争开始以后,死的人会越来越多。孟大人,就算把那些百姓都带进来,粮草消耗的速度,也未必有你以为的那么快。”

  韩生蕤一直都没有说话,在最后,才捊了捊胡子,气定神闲道:“而且,只有城门打开了,才能在百姓那里,洗脱孟大人的骂名啊。”

  孟子源被他们一言一语,顶得说不出话来,黑着脸问:“那之后呢?”

  “趁着羯人的援军未至,我们要在城墙前,将他的前头部队打到溃散。这两千个士兵,本来就是一种试探,否则,左贤王会直接派出大军来。如果这次出师不利,他就不会继续往里搭人了,而会重新评估北昭的军力,甚至,延缓后续出兵的时间。”

  薛策伸手,在沙丘城墙的位置轻轻一划,沉声道。

  ……

  当日傍晚,在城外滞留了接近十天的两万信阳百姓,终于看见了那两扇紧闭的城门缓缓朝两侧打开。在一片喜极而泣的喧闹声中,互相搀扶着,进入了涿丹的外城。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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