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平措

  连建丰哼哧哼哧搬了几沓毯子, 正待转身, 蓦地瞥见一抹亮色身影。钟冉将拉链拉至唇下, 尖细的下巴缩进领口,颊边轮廓愈显圆润, 配上双乌溜明亮的眼珠,即使这样直勾勾盯着, 也没让连建丰感到不适。

  他搡搡土黄毛衣:“诶诶!”土黄毛衣顺目光回望, 热情笑道:“买毛毯吗?”

  钟冉半边嘴唇扬起, 慢慢又翘起另一边,满腹深沉的冷笑变成了天真:“我来找人的。”她抬手朝连建丰, “丰哥,我叔叔让我给你捎东西。”

  土黄毛衣疑惑皱眉:“你叔叔是谁?我可不认识哪个大老粗有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侄女。”

  钟冉又笑了:“我叔叔,县外供油站的,你平时不都在我家批发汽油桶吗?”

  连建丰这么一听,除了日常跟自己跑车的, 就只有供油站那老大哥知道自己是常客了,这世上又没隐形人跟踪, 自然信了七八分:“你叔叔让你带什么?”

  钟冉手伸兜里, 表情透着古怪:“叔叔说,这东西啊, 不好给人看的。”

  连建丰同土黄毛衣对视, 土黄毛衣提议:“要不你们去里头谈,我来搬。”连建丰点头:“那等光头来了,你让他找我。”

  *

  连建丰用手拂下长凳堆积的毛絮, 向钟冉比出请坐的手势。钟冉没多客气,径自与连建丰比邻而坐。连建丰对她自来的熟稔略感诧异,但表情转瞬即逝:“什么东西要私下给我?”

  钟冉并未直接答话,而是眯眼望向他脖颈红绳。红绳经多年冲洗,褪成发白的旧色,底端连接的玉坠埋进衣领深处。

  连建丰被瞧得后脖子发麻:“你看什么?”

  “你这个玉佩。”她探脖子屈身,上翻眼皮与连建丰对视,“是用来辟邪的,对吗?”

  此话一出,连建丰更觉毛骨悚然:“你,你什么意思啊?玉佩不用来辟邪……还能干嘛?”

  “可是这东西,太久了,请来观音迟迟不送走,积攒的怨气怕是比躲开的还多。”说罢,钟冉目光上移,“你印堂黑中透紫,最近是不是生过病?”

  连建丰无意识攥了衣摆。上周他的确翻山受了凉,高反十分严重,可这些他并未同供油站老板讲过,她怎么可能……

  连建丰心头发憷:这他娘,不会真着什么歪门邪道了吧?

  钟冉见他面色几变,顺水推舟到:“这玉佩怕是戴不得了,我看这屋里本就格局阴森,路上见到那个鬼一样的女人,怕是会找上门啊……”

  她尾音咬得极重,似有若无引着连建丰继续发问:“什,什么女人?”

  “一个穿着宝蓝外套,满脸是血的女人……她说,她来找一个故人。”

  话没听完,连建丰一把抓上玉坠,狠狠扯断了红绳。他脸色苍白如纸,脖颈却勒痕斑驳,嗫嚅着转移话题:“你大哥哦不…你叔叔,你叔叔让你给稍我什么?”

  钟冉不紧不慢地掏荷包,直到白色物什露出一角,连建丰黏住的视线才稍有动弹。

  钟冉摊开五指:“这个,叔叔让我给你。”

  连建丰觉得十分眼熟,却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遂舔了舔嘴唇:“里头包的是……?”

  “白色粉末。”钟冉一派坦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连建丰感到心底埋的陈年旧刺似乎破出了心包,尖锐刺头扎得浑身哆嗦,每根神经都似在抽打着心脏。他伸手去捞,钟冉合了手掌:“丰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连建丰睁大眼睛,钟冉嘴角的笑渐渐消失:“丰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很多女人都叫过他丰哥,洗浴店常光顾的粉衣小妹,棋牌室常赊钱的半老徐娘,她们在灯火明亮处,在黑灯瞎火里,总拿捏最嗲的腔调,比演技最差的演员还叫人发腻,但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需要的不过是那半晌贪欢。

  除了刘小蕊。

  她的叫法独一无二,带点川渝混杂京腔的音调,用鼻音强调她在京城念书的经历。他听了三年忘了十年,却在眼前这女人的凝视中,陡然勾起往事。

  她质问他:“丰哥,我每次帮你搬运的书里藏的到底是什么?你让我跟你去汆文目的是什么?”

  她哭着说:“你不知道吗?藏毒超过30g是要枪毙的!要枪毙的!我会死你不知道吗?!我们得自首!”

  之后她从废墟爬出,他拿砖块砸死了她。

  起初他噩梦缠身,求了护佑平安的玉坠,然后他刻意去忘,再后来他真忘了,今天他终于记起。

  钟冉摊开手,连建丰几乎失去了自主意识,手渐渐朝她靠近。指尖触碰掌心的刹那,一只皮肉剥脱的手如脱壳般从完好的手掌中剥离。

  连建丰猛然仰头,钟冉的脸割裂成两半,一半对他露出了血淋淋的笑:

  “丰哥,我好想你啊。”

  *

  卫舜看了眼手机,钟冉离开不过八分钟。

  五指在身侧不停攒动,他显得有些焦躁,明明刚看过时间,却急不可耐地又看一遍。再度抬头时,微光穿透夜幕,一颗锃亮的脑门从视野中闪过。

  不知怎的,卫舜盯着那一瘸一拐的模糊背影,目光竟似挪不开。

  他头未转,手探向手机,迅速调出了钟冉的号码。他从未在钟冉自主行动时打扰,但心底涌上的隐忧让他坐立难安,手指在屏幕前犹豫起来。

  *

  连建丰手往桌面捞坠子,脚却本能后退,坠子没捞着,身下一个踉跄扑入地面。

  钟冉仍端坐着,眼神从空洞中一点点恢复,手指无意识压紧玉佩。

  刘小蕊彻底从她身体剥离,黏答答的血丝顺指缝下滑,连建丰能闻到那股熟悉刺鼻的铁锈味,与他举起砖块时,飞溅上鼻尖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种关头,他连辩解的话都憋不出,除了几句徒劳的道歉和打桩机般不停摆动的手,他根本做不出逃避反应,只裤腿在地面象征性摩擦几下,便抱头喊起了饶命。

  刘小蕊挥动匕首,刀锋直指他,连建丰连滚带爬,堪堪被割伤腿肚,刺痛让求救声噎在嘴边。

  匕首见了血,刘小蕊面部越发扭曲,几乎以嗜血的姿态疯狂挥刀。连建丰腿部连中两刀,第三刀将至前,大门蓦地被人撞开!

  突兀的撞击声让刘小蕊下手迟疑,连建丰见机冲门口连连呼喊:“救命!救命!”

  他求生欲迸发,手脚并用地朝来人扑去,刘小蕊暴喝一声,血沫甩入羊毛堆,刀光闪过钟冉。

  钟冉神智恢复,刘小蕊迅速逼近门口,却在三步外失了准头,身体如被大力拉扯,半分接近不得。

  来人倚着门框,剃光的头顶冒了星点短芽,隆冬时节只穿身单皮夹克,胸前坠着的观音玉牌分外滑亮。

  他鼠目微张,又黑又小的眼珠只漏半截,看人的姿态透着股狡诈,两片厚唇上下拍打几声,浓重的口音便灌入耳内:“杀谁呢?这么热闹?”

  光头腿脚不便,步伐迈得极慢,刘小蕊惧怕玉佩,在他逼近前逃离了屋子。

  光头斜睨钟冉嗤笑到:“小妹妹,是你要杀人吗?”

  钟冉退了两步:“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哐当!

  连建丰操起折凳,用力砸向她后脑。钟冉闷哼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出口,便上身一挺扑倒地面。

  连建丰吐了口血沫:“他娘的!还想杀你爷爷!”说罢他就想加踹一脚,光头冷笑:“有种你去踹那女鬼,别往她身上撒气啊。”

  连建丰讪讪收脚:“光…哦不老大,平措老大,我以后再也不喊你光头了。”

  “早该喊了,前年你沿318逃去聂拉木,谁救了你,你他娘不记得,我可把你那狗腿样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是你在西南道上还算有经验,哪轮得到你跟我做事。”

  平措屈膝,仔细端详起钟冉的模样:“品相不错,打电话叫上老黑,问他还收人不,要是顺道,那就碰个面。”

  连建丰心有余悸:“这…还带上她?”

  平措眼神轻蔑:“瞧你那怂样,估摸这丫头就是被鬼上身了,你玉佩…”他从桌上捞来扔给连建丰,“戴好了,做贼就别心虚,杀人就别怕事。搜一下她的手机。”

  连建丰往各个兜里摸索一阵,并没有找到手机,便将钟冉用毛毯严密包裹,像货物一样扔进了车厢。

  车底发出隆隆震响,裹人的毛毯逐渐散落,钟冉偷偷睁开了眼睛。

  *

  卫舜正听着手机忙音,货车引擎声从老远传来,隐隐约约,像来自巷道另一头。他挂断了通话,同时收到一封来自钟冉的短信。

  卫舜赶紧点开,信息略长,长得直往他心窝里戳——

  [跟踪手机定位,我在货车上,开车的是平措,确定窝点前别打草惊蛇。]

  卫舜瞬间懵神,甚至回想了半天,不敢确定她说的平措是哪个平措,是那个带过登山队的导游,还是搞过拼车的司机,还是…他曾经一枪打中膝盖的叛徒。

  不能回信息,卫舜复杂的心情无处宣泄,第一次感觉脏话才是语言精粹,千言万语全凝成屏幕前的一声──

  “cao!”

第105章 105 平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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