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135 西南(三)

  钟冉脚步微缓, 长龄也听到呼唤,但两人都没回头, 倒是妇人迈半步上前, 被祝老板牵住:“石芸。”

  妇人斜抬头,与祝老板对上眼神,祝老板垂眼, 轻轻晃脑袋。妇人仿佛明白什么,目光不动, 扭动手腕挣脱, 在丈夫手背拍了拍。

  祝老板不再阻拦, 小女孩好奇地张望,皮球在怀里擦动。

  钟冉放手, 妇人来两人身后,钳着长龄的背慢慢后转,拂下他的兜帽。

  十年过去了,有些模样日渐模糊, 妇人蹲他面前,先摸上腕部红绳, 确认纹路和编织是自己熟悉的走向, 才逐渐上移, 抹抹他脸蛋灰尘:“长龄?”

  长龄生涩开口:“妈妈。”

  他有些局促,甚至缩脑袋,妇人深深低头,隐忍好一阵, 指尖肉眼可见的发抖。

  “……妈妈?”

  妇人抬头,眼圈微泛红:“你等等,等我一会儿。”

  她急步去楼上,钟冉能听到头顶噔噔脚步声。脚步入房停歇数秒,再度响起时,声音越踱越近,很快下楼:“长龄,来看看。”

  钟冉循声转向,妇人手里捏了个深蓝书包,似乎才去除包装,表面光洁如新,萌化版奥特曼瞪俩金灿灿的大眼,一副正儿八经的握拳姿势,和长龄现在一样。

  小女孩指书包喊:“爸爸!我见过!”

  祝老板去妇人身侧:“不是……让你扔了吗?”

  妇人眉间皱了又平,反复咽下哭腔,小声说:“…可我舍不得…我总觉得,长龄会回来。”

  祝老板无声地按她肩膀,妇人冲欢喜却犹豫的长龄招手:“过来啊。”

  钟冉顺势推他后背:“去吧。”

  长龄舔舔嘴唇,撒丫子跑去捧过书包,摸了许久才说:“是迪迦诶!”

  妇人抚弄他后脑刺手的发茬:“对啊,你不是有版迪迦的碟片吗?”

  长龄“哇”一声低叹,手指沿书包轮廓流连:“真好看。”

  妇人唇线抿成细缝,两片薄唇紧咬在齿间,半晌才说:“好看哦,我也觉得好看。”

  妇人下蹲,手抹了把他脸上灰土,但很快白灰又爬回两颊,怎么抹都无法干净:“长龄,你听不听妈妈的话?”

  “听!”长龄拼命点头。

  “你要记得,到地下呢,缺什么少什么,就托梦给妈妈。”

  “好。”

  “还有,别…”妇人努力压制泪意,“别等爸爸妈妈,有机会,就寻个好人家投生。”

  长龄摸着书包不答话,妇人描他眉眼:“如果有机会,托生后见到妈妈,能不能…给我个提示?妈妈比较笨,你要明显地告诉我,好吗?”

  “…好。”

  妇人深看他许久,闭眼点了点头:“走吧。”

  钟冉目光虚飘过卫舜,卫舜颔首示意,她牵起长龄:“我们走啦。”

  长龄放开书包,钟冉与妇人相视。妇人别脸,钟冉拂过长龄侧脸,似有若无地遮挡视线:“走了。”

  长龄不再回头,跟钟冉转了个弯,身形愈渐透明,消失在拐角。

  妇人眼睁睁看那抹小影子在楼梯磨灭,霎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双手紧抓丈夫的肩膀,一寸寸朝地面跪倒。

  *

  大朱头伸窗外,唇边肌肉有力,烟屁股叼得纹丝不动,嘴吸鼻子喷,鼻孔像俩烟囱往外吐白气。

  他在烟雾缭绕间看见卫舜,挥手:“你们干嘛去了?这么晚?”

  钟冉皱眉,卫舜夹走他的烟:“大冬天车里闷,别瞎抽,味道散不出去。”

  他碾了烟头扔垃圾堆,大朱呼呼长喷一阵,将余烟喷尽,嗤笑到:“还以为你们也嫌弃我,要跟我分道扬镳呢。”

  卫舜跨进驾驶座,指他:“大朱,人颓可一时,不可一世,咱包容你劝慰你可以,但总靠自己想通。”

  大朱闷声不吭,抱胳膊往后座一躺:“你说得对,等我想通了再见到黄姗,得大度地、慈祥地宽恕她,而不是总想打电话大骂她。”

  他电话攥手里,心里憋团火,“她还挺自觉,知道我没好话说,干脆掐了电话线,怎么打都不接。”

  卫舜心里一咯噔,眼瞟过钟冉,钟冉不解地歪头,卫舜清嗓子:“我看她日后是打算彻底撇清咱们了,你也别乱想,总会过去的。”

  大朱再不提此事:“你主动去蒋爷那儿,是打算重修关系?”

  卫舜手指敲转盘:“重修关系?”他摇头,“他还欠钟冉人情没还呢,对吧?”

  钟冉看他挑来的眉眼,跟着点头,大朱摸摸胡茬:“你这业务还挺繁忙。”

  *

  春风没吹破山下的冰,山上更显料峭,窗隙削来夹雪的风刀,刮得肌肉冷到面瘫。大朱合紧车窗,抓抓吹枯的乱发,远眺道路感觉熟悉,没拐多远,歇业的青旅便从山档子冒出。

  卫舜送到门口,大朱对着两大把挂锁插腰,腰间钥匙哗啦啦响。他搓手挑来门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卫舜便发动引擎。

  大朱开嗓大喊:“你俩晚上还回来睡吗?!”

  卫舜摇窗,捋下两片沾睫毛的雪花:“回,但不知道时候,你给留个灯。”

  说罢他的脸收进车内,扑面的暖气熏得人一哆嗦:“你不下车去睡个觉?”

  钟冉探身帮他关窗:“你自己说的,蒋爷是承我的情,既然如此,我不去,谁给你面子?你打算武力解决?”

  她话说得眉飞色舞,隐隐带点得意,卫舜捞她亲了亲:“当初觉得你界限太清,现在一想,你可真有先见之明,值得这个。”

  他竖拇指,指腹印她脑门轻碾一下,钟冉拉开他的手:“夸它好使还欺负它,口是心非。”

  卫舜喜欢她生动的模样,忍不住学车载广播哼起歌,钟冉嗔怪:“难听死了,你这是捏嗓子叫魂呢!”

  卫舜更来劲儿,冲她耳边轻喊歌词:“要想俘掳她,柔情蜜意加一把 ,动听的情歌,再唱吧…”

  钟冉被热气挠得脖颈发痒,推他正身:“真是个老小孩!”

  两人你来我往的言语折腾,直到别墅灯光探来。

  卫舜老远望见裹貂的陶勇,那油光水滑的短绒,柔软轻盈,一看就是上次从蒋爷手里薅来的大奖赏,小雪茄在指缝袅袅生烟。

  卫舜下车关门:“荣幸啊,蒋爷竟然又派你亲自迎我。”

  陶勇烟指楼上:“原打算派小鲁来,哪知小鲁还惦记那场没成的单挑,听说你来,已经磨刀霍霍了,我寻思兄弟不能再变猪头,自己请缨来的。”

  卫舜已经记不得小鲁的模样,钟冉松开安全带推门。陶勇一看她,浑身皮肉发疼,几十块一根的雪茄掷进雪地,鞋尖搅雪踩熄。

  陶勇双手伸上:“钟小姐…哦不钟姐,钟姐,这回可没谁惹你打架吧?”

  许久未见,陶勇仍是又痞又赖的模样,大概媳妇儿还没找,阴阳不调,下颌多了片火气痘,眼白也燥得发黄。

  卫舜替她握手:“客气,她现在很温柔,一般不动手,动手就要命。”

  陶勇表示:“知道知道,咱现在人口相传,都听说了她暗室打趴一片的传闻,个个恭敬着呢。”

  卫舜抽回手:“蒋爷在书房还是客厅?”

  陶勇指意二楼:“你差点没赶上,蒋爷最近养生睡得早,再晚几分钟,你就得叫他起床了。”

  *

  蒋爷果然一副将歇的打扮,敞浴袍窝沙发里,细毫羊绒膘子厚亮,穿单件也能在室内闷汗。

  两人进来时,他眼神示意方位:“坐。”

  两人分坐南北客座,蒋爷盘盘绘青花的瓷杯盖,杯面飘着未展的嫩毫,香气四溢。他鼻息深闻,熏得满脸蒸汽:“白天才打电话,晚上便到,啥事急成这样?”

  他先瞟过钟冉,卫舜屈指敲敲桌面:“蒋爷。”

  蒋爷目光被吸引:“你说。”

  卫舜手贴桌上:“您还记得孙宝苏吗?西北那块的生意人。”

  蒋爷略思索,一个重量级的影子浮现脑海:“记得,龟孙嘛,虽说好几年没来往了,但忘不了。”

  他想起些往事,蓦然警惕,“你问他有事?或者你要办的事,跟他有关?”

  卫舜定定盯他,点头:“是。”

  蒋爷撂杯盖,喀哒一声,双手捧茶吹了吹,嘴唇慢条斯理地试探温度。

  卫舜也不急,他知道这是蒋爷犹豫的征兆,多年道上的摸爬滚打,让蒋爷学会收敛声色,言行端得越稳,对方越捉摸不透。

  果不其然,一口茶水入喉,蒋爷终于变了语气:“你招惹他们,不好。”

  他话里有话,卫舜静等他指教,蒋爷放下茶杯:“我跟孙宝苏断来往,也就近几年的事,你还在我手下做事时,我们黑市的古董,都由他经手,这你也是知道的。”

  “隐约有印象。”

  蒋爷靠上椅背,拇指摩.挲嵌入扶手的木珠,转出细碎刮响:“我曾是个无神论者,但上次找你谈和钟小姐有关的交易时,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现在,是敬鬼神而远之。”

  他眼珠右斜,语速慢悠悠:“我不喜欢回味往事,但念在你算和我有深厚交情,我得跟你提个醒。

  你知道,古董生意里,我有华北这块的渠道,能收古董,再倒卖。

  孙宝苏有收藏癖好,他要看得上就买,看不上,便充当中介帮我在他的势力范围倒卖。

  我曾经收过一批高质量货,价值最高是成化年间那盏缠枝纹牡丹高脚碗,市面拍卖能达七百万,裂纹都丝毫没有。

  龟孙一眼就相中,但不巧,我打算送江西肖家,开发沣木他在其中斡旋,费心费力,这东西便算报酬。

  我原是同他有商有量,但龟孙出生时义务教育没普及,并不是文化人,也不懂行,只有个狗头师爷懂行。

  狗头师爷人称胡压价,古董价格死咬不放,从前我维持和气,私下骂骂,现如今非想薅走我有打算的东西,我自然不同意。

  胡压价急了就贬低古董,还说这是赝品,幸好手下有个懂行的小年轻,跟他口舌争执,还暗讽龟孙。最后龟孙灰溜溜走了,临去丟下句话,说他看中的东西,没哪次失手。

  我本来没当事,直到第三天,那批东西独独丢了高脚碗,我才感觉不对,调监控来看,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卫舜当然不知道,但当蒋爷目光移至钟冉身上,他皱眉问:“难不成…”

  蒋爷拿杯盖拂茶沫:“没错,一个穿墙的鬼影,身形不胖,应当不是龟孙,但切切实实拿走了高脚碗。”

  钟冉细琢磨,若孙宝苏跟徐家有关,手下有存命人也不是难事,所以并未感觉奇怪。

  卫舜也一样:“后来呢?”

  蒋爷摇头晃脑地吹茶:“我猜是他干的,但没证据,没几日他自己沉不住气,隔电话线同我语焉不详地炫耀一把,还让我把那批货剩下的卖他。

  谁愿意呢?我说不愿意,孙宝苏哼哼几句,说老蒋哥,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但这世间有些东西,我打交道,你却一无所知。

  他阴森森的,我直觉不对,打算货物甩手,日后不再来往,便同意了。

  姓孙的点名让那个懂行的小年轻送货,要小年轻再同胡压价论论价,小年轻也就去了。

  我当真没想太多,可货送完价谈妥,送货那几个一去不返,电话也不接,人像蒸发一样,我才起了疑心,打电话问龟孙。

  龟孙说他不知道,兴许人家跑路了,他点货确实缺几件瓷盘。

  我疑心不定,通知手下找人,这一找就是半个月。我事多,差不多忘了这茬儿,手下来人说,那小年轻的尸体找到了。

  我问在哪儿,他说麟游一带,已经腐臭,四肢肉都没了,骨头还露着,死相极惨,村洼几个老婆子差点吓疯。”

  “麟游?…麟游在哪儿?”

  “宝鸡下属的县城。”蒋爷翻茶盖,“陕西宝鸡。”

  卫舜抿唇成线。

  作者有话要说:等会儿修改一下

第135章 135 西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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