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082 阴影
钟冉心念微动, 疑惑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白卉冲着声源方向仰头:“我看见了, 我没有骗人…十年前的夏天, 妈妈出门找沈阿姨,我也去了同学家。”
“那天六七点下起了小雨。因为没带伞, 我怕雨太大不好回家,就提前离开了…”
*
十岁的白卉穿着粉色公主裙, 一双干净的白皮鞋沾满了泥渍。刚一进门, 她便见冯妈跪在地上擦桌脚, 额头淌下一行黑汗,像客厅的空调毫无作用。
冯妈擦擦脸颊:“小小姐回来了?不是说十点才让田家司机送吗?”
“算了算了, 芊芊的娃娃还没我的多,而且雷声好大,我在外面害怕…”白卉伸长脖子,“怎么你和张姐姐赵爷爷都在客厅啊?爸爸说让你们大扫除吗?”
冯妈咧嘴笑道:“夫人让我们做的,说前几天客人走时没做, 过几天又来客人还不做,一个个大概是想扣工资了。”
白卉换好拖鞋:“那我去楼上玩儿…”
“哎呀不行吧?”冯妈阻止到, “夫人说没事儿不用上楼, 她和老爷都有事儿忙,打扰的要扣工资!”
天空突然划过惊雷, 白卉浑身一哆嗦:“我又不找阿姨玩儿, 我去房里看电视,《星光大道》还没看完呢!”
说罢,她蹭蹭蹭跑去了楼梯口。
接近八点的夏日天色已昏, 再加上屋外阴云密布,没开灯的走廊几乎看不清东西。白卉循着记忆去找开关,亮灯前,她望见书房门缝透出一丝微黄光束,风吹似的摇摆,不太像电灯的光。
十岁正是爱闹腾的年纪,她忽然起了一丝捉弄的念头。
白卉蹑手蹑脚地接近书房,隆隆雨声间隙,她耳朵一动,似乎听见房里有人说话。
阿姨也在吗?还是秘书爷爷?
白卉凑上前去,模糊辨认出只言片语──“求你…求你不要这样…求你了我错了…”
声音颤抖且微弱,白卉听不出是谁在说话,好奇驱使她摸上门把,轻轻旋动外围…
拧不动?她加大力道还是纹丝不动,猜里头是落了锁。
疑惑之际,她听到清晰女声:“求我?我明里暗里求了你多少次,可你是怎么做的?为了找年轻女人不被娘家诟病,我的病被你拖延不治,那时你想过你错了吗?”
是…夏阿姨的声音?!
白卉趴在门边,听见物品坠地的哐当几声,并伴随着压抑的呼喊。天降惊雷阵阵,里头的动静被吞没,刚入耳的求救也就此消失。
好奇和恐惧相互鞭笞,白卉浑身僵硬,听着混入雨声的嚎啕,终究是好奇占了上风。她轻轻跪倒,慢慢趴向地面,就着底部门缝,她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宽阔的书房内,仅一圈白蜡照亮狭窄区域。无风摇曳的火苗隐约腾起黑烟,黑烟逐渐分成五缕,如焦黑的手指向中央聚拢。
白卉捂住了嘴巴。
烛光中央立着张皮质办公椅,白国正十指紧攥浑身发抖。黑烟如无形的绳索将他捆死,除了嘴巴能自由张合,其余便像与大脑分离般失控。
缠绵病榻的夏琴浓妆艳抹,旁边站着个端碗的驼背老人,正对着一方牌位念念有词。
驼背递来血油混融的瓷碗,夏琴张开五指,用缠满红线的剪刀剪下指甲。
指甲入碗、沉底,最后嗞嗞冒出小泡。
白国正看着碗越来越近,脖子后缩双唇紧闭,却被夏琴一把攫住了后颈。她面目狰狞,一扫往日的温柔姿态:“喝!给我喝!”
一道闪电撕裂黑夜,天空劈下两声响雷。夏琴的脸被白光照亮,五官瞬间模糊,只剩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俯视白国正。
白卉指尖发抖,白国正比她更大幅度颤动挣扎。夏琴撬开牙关,将猩红的液体强行灌入他嘴中!
大半生过着富贵日子的白国正,被迫咽下腥甜恶臭的血水,喉头一阵接一阵缩紧,止不住干呕起来。
夏琴目的已达,猛然转身跪下,面对着儿子的牌位:“我夏琴,用我儿子的魂魄,我的性命,诅咒你白国正…一年内死于非命!我同你下地狱,压得你永世不得翻身!死后也要遭受折磨!”
说罢,她重重磕向瓷白的地面。
一声,又一声…她的额头被磕破,青紫的伤口渗出鲜血,聚于眉角蜿蜒下坠。
她连磕九个响头后,惊吓过度的白卉失去了思考能力。耳边是父亲的哑声嚎啕,眼前是阿姨的疯狂行径,她不禁大哭起来。
驼背突然转身,大步跨去开门;白卉缩坐在墙角,撕心裂肺的哭喊直震人心。
他回头冲夏琴说:“这孩子…撞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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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一切,佟曼娇已说不出话来。
有泪水自眼罩流出,白卉嗓音呜咽:“妈妈…我活不了太久的…”
佟曼娇嘴唇嗫嚅:“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她夏琴要为儿子报仇,也该找我。要不是我野心太盛试管怀了男孩儿,她儿子也不会被我家视为阻碍死于车祸…”
白卉捂住面庞:“我是想说,可是…夏阿姨阻止了我,说听者都会遭反噬。原本阿姨是打算连您一起报复的,可因为我,她觉得您的罪孽已经得了报应,所以…”
她偏头猛咳几声,一时难以成句。
佟曼娇起身面对窗帘,烦躁地锤向窗户,可惜手直直穿过了墙壁,只能徒劳发泄。
她抱着胳膊来回踱步,钟冉在旁静静看着,卫舜不知何时也来到身边:“夏琴没事了,我扶她进屋休息了。”
钟冉沉默点头,听佟曼娇大喊:“祸不及下一代,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活该!我流产砸死入不了轮回都是报应!”
卫舜用眼神询问钟冉,钟冉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看。
佟曼娇长叹口气,复又蹲回白卉身边:“这是我的错,都是我该有的报应!”
对比佟曼娇的失态,钟冉显得异常冷静:“那个夏阿姨,她是因为施咒反噬的吗?”
白卉静默半晌,点了点头:“爸妈死了没多久,夏阿姨便出现病症。她在彻底疯掉之前,把所有财产都给我交了底,我只留够了生活必须,其余的…都捐了。”
佟曼娇恨铁不成钢:“你个二虎吧唧的!你瞅瞅你现在生活成啥样儿?”
白卉哽咽到:“可是妈妈,做错了事,都是要偿还的…你死了,就只有我去偿还了…”
佟曼娇偏头捂住双眼,“我…从小我都没怎么照顾你,你凭啥帮我偿还,你亏不亏啊?!我在人群中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生出这么个傻子…把家产都扔了干净!”
白卉抹去眼泪:“对不起…对不起…”
佟曼娇仰望天花板,心头说不出的酸楚:“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不该让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是我错了…”
一人一鬼相对不相见,却同时陷入了沉默。
钟冉试探着问道:“你那夏阿姨…真的没对你妈妈下手吗?”
白卉摇了摇头:“我确实没听到…而且,夏阿姨病后,我特地找到那位做法的大师。是他告诉我阿姨的病是诅咒的反噬,是注定的,治不好。”
佟曼娇十指陷入发中:“她诅咒我是应该的…我可以承受,但她不该牵连无辜却没有补救,这和我们家族那些肮脏手段有什么区别?!”
白卉循声探出手,隔空摸向佟曼娇的脸颊:“妈妈,我没事的,捐了遗产我心里很轻松,杨叔叔也常帮我打点。我过得很好,您不用责怪任何人。”
“杨…杨穆吗?”
白卉应到,“嗯。杨叔叔人很好,他没结婚,一直把我当亲女儿照顾。”
佟曼娇失了声音,垂眸盯着地面良久:“那你要记得…感谢人家。”
白卉笑着轻轻摆头:“妈妈,也许…他希望您亲自去谢他。”她嘴角略有耷拉,“这九年,我看得出来,杨叔叔不是想照顾我,是想照顾您的女儿。”
“不用说了。”佟曼娇出声打断,“卉子,我这辈子,早已结束了。”
白卉抿唇成线,再也无话可劝。
见两人住了话头,钟冉这才开口:“白小姐,可否问一问那位大师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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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绵绵的天空遮蔽了阳光,卫舜坐进驾驶座,听钟冉对白卉解释:“快的话三个小时就能回来,毕竟他住的是市内,又不是跨了城市。”
白卉说:“那要是能赶上晚饭就打电话,我给你们做好,咱一块儿吃。”钟冉笑着点头:“谢谢,麻烦白小姐了。”
白卉沉默几秒:“那个翁大师脾气古怪,到时你们说话注意着些。”
“明白了。”钟冉跨入副驾系好安全带,等车驶离别墅,她微笑的脸终于垮下:“你们跟来做什么?”
卫舜眼睛盯着窗外,余光都不愿瞟过车内镜。
后座的佟曼娇翘起二郎腿,尖头小皮鞋随车身上下颠簸:“你是想探究关于我的事,我不该跟上吗?我也很好奇,他那所谓的咒术,是不是厉害到连我也波及。”
“那要是确实波及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佟曼娇食指点点脑门:“让你杀了他,你干吗?”见钟冉眉间颦蹙,她哄笑一声换了姿势,“放心吧,最多吓唬吓唬他。这事儿也算是报应,我人都死了,探究清楚原因,让我早点儿入轮回也挺好。”
钟冉无奈地捏捏鼻梁,“那么白老板,您的愿望我已经完成了,还有什么非得让您跟来?”
白国正爆裂的眼珠瞥向钟冉:“我只是想跟着娇娇一块儿,她还在,我就不走。”
佟曼娇嗤笑:“生前装深情上了瘾,死后还端着这副嘴脸,恶心给谁看?”
白国正识趣地以沉默掐断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