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097 家族

  钟冉懒得开灯, 黑灯瞎火地坐床上发呆。不知呆了多久, 楼下几只野狗吠叫着拉她回神, 她把手表往掌心抹了抹,表面血渍擦干, 指针逐渐清晰。

  它左右小幅摆动,最后停在身前, 钟冉深吸口气, 突然捋下蛟骨链:“不跟着别人而跟着我, 你到底是谁?”

  她五指摊开伸入半空,指尖多了丝冰冷触感, 一只青白的手搭在她掌心。钟冉低头,瞬间失了嗓音:“妈…妈?”

  戈雁琴蹲在床边,鬼手紧贴她五指,仰头与她对视:“冉冉…”

  明明话在肚子里滚了千百遍,可真正重逢时, 许久没开口的戈雁琴几乎丧失了说话能力,几个声节扯得十分费力。

  钟冉嘴角耷拉:“…你到底跟了我多久?为什么不早点出来见我?就这样留我一个人?”

  戈雁琴低头:“对不起啊…冉冉, 我怕你刨根究底地问我, 就会知道关于你…还有子强的事情…现在你还是知道了。”

  钟冉嘴唇发干:“你是说…我和子强哥哥,真的是同一类人?”她目光摇摆不定, “不, 我爸爸…我爸爸也是,对不对?!”

  戈雁琴垂眼默认。

  直到钟诚从1976年的废墟里爬出,他才发现自己的奇特处。他追溯不清来源, 但多年调查终于弄清了一件事──宿命。

  家族血脉与地震缔结了某种契约,若死在地震中,就会与罹难者命运相连,以贴身物件为契物、完成遗愿为任务进行续命;若没死,那就与常人无异,更不会有通灵能力。

  十八岁是个分水岭,古人以九为槛,明九是年龄带九,暗九是九的倍数,而后者往往有重大转折。对家族来说,只有岁过暗九,契约才会生效。

  族谱的人就因为这约定分散各地,钟诚想寻根追底都难,只能守约在人间游荡,直到遇上让他想停留的女人。

  钟冉出生没多久,钟诚就发现有人试图控制他。为了躲避黑手,他抹掉过去一切,与戈雁琴回了她老家开店。

  听完母亲的叙述,钟冉眼神定定,头连摆数下:“不,不对。”

  她拽紧戈雁琴:“你还有事没说…我爸爸是怎么死的?”戈雁琴眼裂倏忽撑大,手腕用力回缩,钟冉急声到,“你不敢出现,不是怕我知道家族的事,而是我知道后想起这个问题对吗?”

  戈雁琴停止了挣扎,听钟冉继续:“如果我爸和我一样不怕受伤,那他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那群人把他杀了?是谁?!”

  戈雁琴怔愣片刻,声音细若蚊呐,“不是…”

  她捂住钟冉的手:“其实…其实等约定完成,结契人就会…停止续命。”

  停止续命……?

  2008年,成都小年比往常都冷,钟诚与老薛面对面涮火锅,红肉沾上滚热的牛油,没几秒就烫成褐色。

  饭吃到尾声,老薛见钟诚脸色不好,筷子便搁下换成酒杯:“有啥子事跟我讲嘛诚哥!照顾我这久生意,都没得机会感谢感谢!”

  钟诚撸起衣袖,玻璃酒杯哐当撞响,烈酒下肚很快上头。他醺红的眼睛对上老薛:“这顿我请。”

  “呦,还客气起来了?”

  老薛点燃香烟,隔空指指钟诚钱包:“换相片啦?你丫头都这么大啦?”

  钟诚腼腆一笑:“读初中了,好歹从这么点小,拉扯这么大。”他手指比划一番,“娇气得很,啥家务也不会,被她妈宠坏了。”

  “嗐,小丫头娇气说明养得好,懂事的孩子总有心酸的故事。”老薛抖抖烟屑,“想家了吧?这次回去多陪陪呗。”

  钟诚揩过热汗的鼻尖:“我可能…回去就不走啦。”

  老薛挑眉:“这话啥子意思?”钟诚笑了:“我俩可能是最后一次生意上的交情了,往后我不用干了,回家陪老婆孩子。”

  老薛了然:“哦,那挺好啊,我就觉得你那工作不好,到处奔波劳累的。下次你再来就是私交朋友啦!来,干杯!”

  他举杯,钟诚却迟迟不碰上。正疑惑着,钟诚突然说:“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回家了。”

  说完,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他眼前双手捂面,“嗬”一下哭出了声。

  *

  若不是戈雁琴紧握她的手,钟冉也许会给自己洗脑这不过是场离奇的梦,梦里说什么都不能信。

  钟冉一字一顿到:“…你骗我?”

  戈雁琴眉间深锁,她知道钟冉不会接受,也不敢再刺激她。钟冉淡淡地抹了把冻红鼻尖,戈雁琴补充到:“你帮过的鬼,都在你身体里。”

  钟冉手顿了顿:“什么?”

  戈雁琴解释:“你爸爸告诉我,正因为他们,能力才越变越强大,等约定完成,得带他们离开人间。要是单方面撕毁约定,你就压制不住他们,会慢慢被剥夺意识。”

  钟冉想起那些被.操控的人,被迫停止还愿,结局恐怕就是周子强那样生不如死,最后被人随意丢弃。

  戈雁琴说:“所以冉冉…你不要因此放弃,要先活着,才能有转机…”

  钟冉打断她:“妈妈,你不觉得很搞笑吗?”

  戈雁琴嘴唇紧抿,目光哀切。心情沉到极点,钟冉却有些想笑:“我一直以为我在努力生活,没想过…我是在努力赴死。”

  她的眼神逐渐平静,“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

  皮裙女脱了皮裙裹上浴巾,窝床角给趾甲涂甲油,还以极高难度的姿势探嘴去吹。刚准备补色,浴室门猛地一推,油头男变成了湿头男,边捋发边说:“你咋不走啊?”

  皮裙女手指揩掉涂出的部分:“嚷啥呀,老娘平日接别人生意可都是一小时甚至整晚上的,你这就呆了半个小时赶人走…”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男人,“没能耐。”

  油头男气得浑身哆嗦,开口就想骂人,皮裙女脸色忽变,手里指甲油也跌向床单。

  靛蓝的染料弄污了大片白色,男人指着床单吼:“这!你这!要额外付清洗费!你去付!”

  皮裙女眼珠从窗户缓缓挪开:“…刚刚,刚刚好像有啥东西…掉,掉下去了!”

  *

  越野开上野道,卫舜拉开手套箱摸索烟盒,盒边静静躺着空夹枪。他犹豫半秒合上箱门,唇畔沾着滤嘴,眼往外斜睨后视镜。

  暂时没动静。

  他放心地将目的地设回宾馆,却在坡脚拐弯处,见两道远光灯从侧方小路晃来!

  卫舜被刺得睁不开眼,凭印象推转操纵杆,堪堪擦过那辆轰响巨物。

  越野在道旁急停,那辆车也随之放慢速度,轮胎仍原地打转。卫舜侧头望去,看清那是辆重型皮卡,银色牵引拖着黑色挂车,保险杠用粗壮钢材层层加固,横纵几根铁棒像这只野兽的獠牙。

  这辆违规改装车,撞上来能给他这普拉多撞成废铁,车主这样嚣张,该是个地头蛇。

  卫舜手心沁了把汗,却见皮卡车主摇下车窗,伸出一只缠满纱布的右手,卫舜顿时血直往头皮翻涌──

  昨晚的旅店老板?!

  卫舜反应极快,趁皮卡车身未转赶紧将油门踩底,皮卡随之掉头紧追不舍,看来不让他吃下这口铁饼,皮卡是不会放弃追逐的。

  卫舜心里骂娘,面上却绷得很直,将车速推到最大往国道方向飙。

  皮卡经过暴力改装,车速丝毫不逊于他,甚至以极限马力缩短间距,卫舜几乎能听到高马力下,皮卡车壳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他五指收紧,蓦然暼见沿边长河,下决心般甩尾转向。

  听着皮卡引擎声近,卫舜解了安全带,摇下驾驶座车窗,直冲皮卡折回!

  *

  旅馆后头的杂货堆里,一只野狗钻了进去。它鼻子往里拱,边嗅边吠叫,声音不大,却足以把钟冉从昏迷中叫醒。

  刚开始意识还有点混乱,随后被冷风刺得脸颊发痛,折断的骨头也在疼痛中聚拢,她能听见清脆的融合声。

  钟冉动弹不得,野狗湿鼻子往她脖子蹭,压喉咙呜咽几声,然后撒丫子跑开。金属废品被她砸出大口,窟窿眼垂下的铁条要掉不掉,搁半空钟摆般晃悠,规律地敲击风头。

  喀哒…喀哒…

  钟冉睁着眼,视野成像模糊,像虚焦的镜头,随神智恢复逐渐收拢虚影。

  垂在一旁的指南针倏忽转动,有个长发影子蹲到她身侧。钟冉感受到凉凉触觉,一股气从鼻腔涌入喉管,又陡然逆喉管撑大嘴唇。

  钟冉胸膛微挺,四肢暖意复苏,看清了陌生女鬼。她半脸损毁变形,宝蓝外套里裹了件染血的T恤,牛仔裤被废墟磨毛磨破,一只鞋子不知所踪。

  “想找我办事?”女鬼没说话,钟冉自顾开口,“我好像死了两回,其实死也没那么恐怖,对吧?”

  女鬼看了眼不知何时出现的戈雁琴,随后主动消失。戈雁琴握着钟冉的手:“冉冉…”

  “妈妈…”钟冉闭上眼,“我觉得好累。”

  戈雁琴托起她的后脑揽入怀里:“…人总会为各种事奔波,但他们都没有机会再活一次。”她轻拍钟冉后背,“那些活着的人,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罹难、去世。他们活得不知朝夕生死,只是为了当下。”

  她摸摸钟冉鬓发:“你活着从废墟爬出来,认识了那么多你本不可能认识的人,而且…有些人很需要你。”

  钟冉睫毛轻颤:“…谁?”

  “你身边那个男孩…”戈雁琴说:“你忘了吗?”

  钟冉似乎想起什么,瘫软的身子突然迸发力气,蓦地睁开眼睛。

  戈雁琴慢慢放手:“我留不了多久了,周子强一死,和他结契的鬼都会消散。我逗留人间只为了你,只要你把日子过好,我彻底消失也不怕。”

  钟冉从地上爬起:“妈妈…”

  戈雁琴摩挲她的脸:“别难过,就算去了轮回,人生也不属于现在的我了,和消失没有区别…”

  说罢,她将手抽离,身形逐渐模糊:“别考虑太多,只有先活着,人生才有转机…”

  钟冉愣愣站着,目送戈雁琴融进漆黑夜里。

  楼房间隙传来交谈声:“我是真看见有人掉下来了!不然那么大的撞击声哪儿来的?您不信,您去那后头瞧瞧!”

  “么瞎唬我,咱这地儿从没出过事,哪来自杀的不选双子塔跑咱这小三层跳着玩儿…诶姑娘,你咋杵着不进来啊?”

  “哎呀…你不觉得恐怖吗…”

  钟冉兜帽子将血液凝结的后脑遮严实,若无其事地往外走,正巧与登记室大婶擦过。大婶闻到隐隐血气,以为自己鼻子失灵,忍不住揉鼻尖。

  皮裙女见她从里头穿出,赶紧拍她肩膀拦下:“诶…你?”皮裙女指向高高堆起的废品,“你怎么跑这儿来?后面…”

  她犹犹豫豫地搓手,“后面是不是有啥…不对劲儿的东西啊?”

  钟冉淡淡瞥过:“没有,没看见。”

  皮裙女难以置信,直到钟冉远离她还傻愣愣站着,指间突然感受到一丝粘腻。

  她摊开半染猩红的掌心,下意识凑近去闻,一股铁锈味直冲鼻腔。

  皮裙女反应不过来,听大婶站废品前插腰咋呼:“嗬!还真有啥玩意儿给戳了这么大一窟窿!”

  *

  因为怕那群人循蛊找上门,钟冉迅速退了房,往楼底长巷撤离。思及卫舜,有个念头总在心头打转,转得她十分不安。

  周子强说,叔叔和那些人是同伙,假如是真的,那么叔婶给自己频繁打电话,恐怕…也是抱着目的的,比如…利用手机追踪。

  现在手机丢了,卫舜又借口有事离开…

  钟冉越走越急,很快便找到亮灯的小店。微笑都没来得及摆,她匆匆凑前:“您好,请问您能不能把手机借我用用?”

  见老板表情迟疑,钟冉急声说:“我手机被偷了,得找朋友帮忙办急事,拜托您了。”

  老板从兜里掏出手机:“行,那你用吧。”

  钟冉迅速接过,回忆卫舜的号码,手指有些哆嗦。她肩膀高耸,脖子缩进肩线,听见有人接通才塌下双肩:“喂?”

  “喂?”

  是个女人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发问,那端先说:“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家人吗?是这样的,这位机主车翻进江里…”

  钟冉脑子发轴,甚至滑稽地觉得像误入了狗血剧,连颤抖的嗓音都如出一辙:“…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准备复试,所以评论区可能来不及回复,请大家多多包涵~

  依旧期待你们评论。

第97章 097 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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