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贵妃取来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将野兔除毛去皮,剖去内脏等不食用之处,又放入宫人准备好的凉水中洗净浸泡。

　　趁着这段时间,把茂实叫来,命她去自己行囊中取来上好的伏酱,此为去年三伏天时，她与家中掌厨师父用豆荚和面粉制作而成的酱,三伏天干燥炎热，这批酱亦是滋味绵长,与旁的酱油有冰炭之别。

　　酱要伏酱,油要香油，连调味的葱、蒜、糖、姜、花椒等等也需上品,一样样精挑细选，必然耗费好些功夫，萧呈轩拂袖擦了擦额前的汗,有些等不及了：“本以为把兔子架起了烤便是了，没想到贵妃还要蹉跎这些时日。”

　　贵妃美目一瞪,一边捣着蒜泥,一边悠悠地答道：“五味调和百味香，若不仔细处理食材、好好调味,做出来的食物只会阏于口而蛰于鼻，教人难以下咽。”

　　萧呈轩平日里在皇后面前像个正经好学的祖国花朵，在贵妃面前却又常常是另一幅面孔，极爱与她贫嘴：“听起来真复杂,难怪圣人说君子远厨庖。不过贵妃也算贵女中的一朵奇葩，不爱女工、诗书、棋与琴，却钟情这烟火之气，烹饪之道。”

　　因为我爱吃啊，小傻瓜，琴棋书画能顶饱吗？

　　不过这话贵妃可不敢说出口，她摆出优雅的微笑，笑而不语地看着他。皇后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数十步便走到贵妃身边，在她身旁坐下来。

　　贵妃侧身过去与她咬耳朵：“刚刚你不出来我还打算做好了送进去，怎么又出来了？”

　　皇后凝神听完了她的细语，却没有回话，淡淡地看向萧呈轩：“皇上刚刚说什么来着？”

　　萧呈轩突然感到心虚，黑亮的眼睛不敢看向皇后，躲躲闪闪地答道：“朕说……君子远庖厨。”

　　皇后和贵妃那样交好，他可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说贵妃大字不识、诗书不通。

　　皇后“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萧呈轩悄咪咪瞄了她一眼，见她并无反应，身旁宫人们亦各自忙碌，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视线转而去看贵妃，只见她拿着一只色若胭脂般浓艳的碗，珊瑚红的碗壁像个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拈着一支红杏从墙角露出明媚的半边脸来，明艳中又带着少女的柔情怯意。

　　碗内壁却是极为干净清澈的白釉，贵妃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往碗中添入酱油、蒜泥、白糖、花椒粉、芝麻面、少许生姜末，最后捞起一把葱末撒入碗中，嫩绿的葱叶映着白皙的手指煞是好看，教身边静静看着的皇后闪了眼。

　　贵妃毫不自知地却暗戳戳偏过头附耳说道：“我喜欢这个碗的颜色，求桃花殷出相应色号！”

　　皇后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好，不日便上市。”

　　贵妃用一把光滑精巧的小刷子，蘸上胭脂碗中的酱汁，细细地在野兔周身涂抹，腌制了一会儿后，使力用木棍从兔子嘴中穿入，架起来置于火上烤炙。

　　燃烧的木头是明周特有的一种苹果木，烧起来烟气甚少，甚至带有丝丝苹果木的甜香，在火堆中发出脆响，用来烤炙野味滋味极好。

　　贵妃边烤兔子，边旋转着木棍，往兔身抹上味料酱汁，炙热的火宴上方渐渐散发出袅袅香气，勾得远处忙碌的宫人都忍不住不守规矩地往这边张望着，心上像长了两排细小的牙齿，对那散发的香气的食物极度渴望，不算饿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唤。

　　萧呈轩也不顾礼节地身体往前倾，皱了皱鼻子用力嗅了一口那扑面而来的浓烈香气，不自觉地咽下口水。

　　他特别喜欢贵妃做的食物，其中原因就是够香、味道够重、分量够大！

　　不过面前这只小兔子似乎分量并不大……尊贵的皇帝陛下开始深刻地反思自己为什么不多抓几只，真是失策啊失策！

　　兔肉已烤得金黄酥软，贵妃利落地将它拿下来整只置于盘中，又看着视线内的两个帐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入自己的帐篷里，皇后爱清净，平日里点的香也是清新雅致，烤兔味香且浓，留香久，她怕吃完了皇后在帐中感到不适。

　　萧呈轩亦是屁颠屁颠地站起来跟过去，留下的几个宫女端着贵妃调好的蘸酱小心步入贵妃帐篷中。

　　贵妃用洗净的匕首将烤好的兔肉分成三份，分别放置于三个漂亮的盘中，见萧呈轩跟着她跑进来，星星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不禁失笑，将他的那一份给他。

　　又见皇后掀起帘子正走进来，急忙转身伸手从自己帐篷中的水果盘里，拎了两颗樱桃出来，小心地摆在给皇后的盘中。

　　皇后接过时，便看见白瓷盘中摆着两颗红润水灵的樱桃，虽是随性一摆，却教人可从其中窥见她的心意，皇后用手指拨弄了两下盘中的樱桃，朝贵妃会心一笑。

　　萧呈轩嘴中塞着细滑香嫩的兔肉，边吃边含糊不清道：“我也要樱桃！”

　　贵妃转身端起自己的份，无情道：“要吃自己去拿。”

　　皇后和小皇帝吃得极快，却依旧优雅，不过三人分一只小兔子，确实也分得不多，贵妃吃完后才发觉他们二人睁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不禁一愣。

　　萧呈轩长长的睫毛密密垂下，他擦干净了手，两只小胖手托着腮，可怜兮兮地看向贵妃：“朕那里还有狍子野鹿等食材……”

　　贵妃眼神转向皇后，见她也睁着水润的眸看着自己，想了想，这野兔滋味确实容易将人的胃口勾起来，而分量却太少，的确很残忍……且她自己也还没有餍足，便点了点头。

　　萧呈轩开心地叫了一声：“朕这就吩咐下去！”然后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准备离开，不料却被皇后叫住了。

　　皇后算他半个太傅，他对她敬畏多于熟稔，慢吞吞地转过身，艰难地挤出一丝笑：“什么……什么事？”

　　皇后取了一块洁净的帕子擦干洗净的手：“刚刚我在帐外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萧呈轩背后的手攥紧了袖子，眼神飘忽道：“朕没说什么……”

　　皇后眼神一厉：“治大国如烹小鲜，何必因此瞧不起贵妃？”

　　萧呈轩认真地点点头：“朕明白了。”

　　皇后方才放他离开，贵妃在一旁看得有些忐忑，她平常与萧呈轩嬉闹也不过是因为两人熟悉了，讨好多于玩笑，真正某些场合她还是只敢顺着他的意思来，萧呈轩就算年纪尚幼，那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手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

　　可是皇后竟然敢……怼他！？

　　皇后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放心，我与他的关系不同。”

　　贵妃危机公关5s懵逼，话出了口却变成酸溜溜的夹枪带棒式责问：“什么叫你们关系非同寻常？”

　　皇后自觉自己失言，笑道：“先皇临走之前，留下一道圣旨，命他娶我做皇后，同时要我私下里做他的师父，教习他读书。”

　　贵妃一脸懵逼五脸懵逼十脸懵逼万脸懵逼：“啥？朝堂上下没有能教皇上读书的人吗？”

　　皇后看了眼门外，附耳轻声道：“此时说来也算无奈，先皇临终前神志不清，认定了摄政王要造反，不会好好教导皇上……于是他便让我进宫，私下传授皇上治国之道，我当然没资格教皇上这样的东西，可是为了先皇遗旨，也算是马马虎虎教了他四书五经，算皇上半个师父。”

　　贵妃的三观受到了冲击：“还……还有这等事？”

　　屋里的小白猫扑进她怀里，其实是002化作猫身跟了过来，懒懒地解释补充道：“是这样没错，不然小皇帝年纪尚幼娶什么妃子，为了补这个bug我们就把锅推给了英明神武的先皇。”

　　贵妃这才缓了过来，追问道：“那摄政王到底会不会造反？”倘若真有此事，皇后一家人肯定首当其冲，教她不禁忧心忡忡。

　　002猫脸在她手臂里蹭了蹭：“不会啦，先皇说他会造反前一日，还两眼泪汪汪地执手与他相望，把小皇帝托付给他，要他好好辅佐小皇帝。”

　　贵妃舒了口气：“那我进宫也是先皇的旨意？”

　　002迟疑了一下：“是吧。”

　　贵妃：“什么叫是吧？说清楚！”

　　002支开话题：“其实先帝这样也留下后患，小皇帝相信了摄政王果真要造反，心中有所怀疑。”

　　贵妃回想了一下摄政王低沉的气场和阴郁的脸，深思过后道：“其实……要是我，我也会这样觉得。”

　　摄政王头号粉丝002翻了个白眼，转身睡过去不理会她。

　　皇后抱住她，柔声道：“所以我说有朝一日带你出宫，是不会食言的，你可安心了些？”

　　贵妃埋在她胸前低声应着，皇后语调悠长：“所以……”

　　贵妃仰头看向她：“所以什么？”

　　皇后喉咙动了动：“所以，可以去做晚膳了吗？我好饿。”

　　贵妃纳闷道：“你不是爱吃素宴吗？今日怎么这样爱吃那兔肉。”

　　皇后捏捏她的脸：“你做的当然与旁人不同。”

　　贵妃笑了笑：“好吧，皇后娘娘爱吃什么肉，小女子这就去为您洗手做羹汤。”

　　皇后苦思冥想：“如此，说起来……还是爱吃你一些。”

　　贵妃故作恼怒地撇开她环抱自己的手，嗔怒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溜烟跑出帐篷，为她洗手做羹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