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番外：亚琛（中）

　　三色堇王宫的接风宴前所未有的盛大。

　　即使是在亚琛的记忆里王宫里也少有这样铺张, 一道道的菜肴被侍者端上长桌，一眼望不到头。每个金色的盘子都会被先端到路德维希四世陛下面前，让他先取用；再是亚琛，所有人都有知道他这次回来就是铁板钉钉的王储了。

　　亚琛品尝了很多, 烤鹿肉, 野熊掌, 焦黄的烤鸭, 还有蘑菇炖的鸡汤, 土豆饼, 韭菜馅饼, 但他独爱苹果派, 金灿灿的酱汁, 唇齿留香。即使亚琛不喜甜食也连吃了两个派，因为这甜得发腻的味道，是他在这座陌生的王宫里唯一找到的熟悉的东西。

　　乐师们奏响的音乐, 歌手们表演的歌曲，都是近些年新流行起来的。即使是长桌两边的臣子, 他们中的大多数面孔对亚琛来说也陌生异常。在西本王子摄政期间倒向他的权贵，没有死于叛乱的, 这会儿也都躲到老家去了。

　　这些年帝都的氛围实在异常。

　　自西本王子去后,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越发专政, 帝国各大骑士团的动向除了他再也没有人知道。与此同时，帝国每年的军备开支、粮草需求都大幅度上升, 可这些钱去了哪里？

　　依旧没有人知道。

　　难道路德维希四世陛下是想攻打芬格帝国？一统这片大陆？

　　有不少人这么猜测。

　　芬格帝国这些年的变化也不少, 芬格家族就像是遭了诅咒, 老国王过世后，缪斯公主才摄政就开始缠绵病榻, 倒叫个不知名的小子菲尔·芬格登上了王位。

　　三色堇帝国不少大贵族对菲尔·芬格极是嫉妒，但对邻国就幸灾乐祸了，他们都以为芬格帝国的政局会因为权力的更迭震荡许久。没想，在缪斯公主的心腹尤金尼亚·布莱克公爵小姐的帮助下，菲尔·芬格迅速接手了芬格帝国的政务，帝国权力的交接也比所有人想象中平缓得多的度过了。

　　尽管如此，三色堇帝国的国力还是远超芬格帝国的，这仗也不是不能打。

　　三年多前，首相科尔文、内政大臣与财政大臣等因为政务繁忙，先后搬入王宫协同陛下理政。朝中其他大臣甚至不知道他们所忙何事，几位大臣吃住都在王宫里，连家也很少回，他们真的是想派个探子都不成。

　　因此，帝都的氛围也越发山雨欲来风满楼。

　　近年帝都环境如此，昔年又有西本王子前车之鉴，即使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亚琛王子作为陛下独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时也没有人敢表现得太热络。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的位置离亚琛不远，但除了初见，亚琛在群臣面前向他送上诚挚的问候，把北海的岛屿献给他，整个宴席期间他们都再未交谈。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与亚琛记忆里的同样威严，却鬓染白霜，露出丝他养尊处优生活里不该有的老态。

　　宴会只过半程，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就精力不济的先行离开了。

　　亚琛对路德维希四世的感情非常复杂。幼年时，父王是他心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帝国历史上最伟大、最睿智的君王；等他稍大些，他发现父王与母后貌合神离，也有些不满父王对母后的冷落；还有他的兄长西本王子，他喜欢时不时的提起父王以前教导他骑射的趣事。

　　在亚琛心里，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就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可为什么他就能教导西本鉴赏书画、骑马射箭？难道是因为父王那个时候还没有登基，只是帝国边陲的一个小贵族吗？

　　如果是那样，他宁愿自己是个小贵族的儿子。

　　亚琛不敢把这话对父王说，他只敢悄悄与母后说——西莉亚王后总是告诉他，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结果往日温柔的母亲却变得严厉起来，教导他，亚琛，你是个王子。

　　亚琛是知道的，如果父王还是个帝国边陲的小贵族，母后是绝不会嫁给他的。她嫁的也不是父王，而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

　　她嫁给的是那个王座。

　　是那顶王冠。

　　所以父王不喜欢她。

　　亚琛喜欢西莉亚王后，是因为她是她的母亲，就像她说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站在他的身边。但作为个男人，他也不会喜欢那样的女人的。

　　他喜欢多萝西。

　　从很小的时候亚琛就喜欢她。

　　多萝西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她如同月色下的白玫瑰，美丽，却不妖娆，温柔娴静。她对待个王子的态度，与对待平民、对待乞丐毫无差别，她看到英俊的骑士，像赛克斯·海因里希团长，也不会像其他傻女孩那样兴奋地大叫。

　　她就那么静静地待在那儿。

　　可只要她待在他身边，亚琛的心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亚琛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多萝西不喜欢他，不然多萝西对待他定然是与对待其他人不同的。

　　但他还是告诉告诉西莉亚王后，他喜欢多萝西。

　　他有细细问过克里斯琴，多萝西除了喜欢在家作画，跟侍女谈天，她连骑士比武、宫廷宴会都不感兴趣。亚琛想，多萝西总是要嫁人的，既然她没有喜欢的人，那与其嫁给个面目可憎的贵族，还不如嫁给他。他会对她很好，地久天长，她也总会爱上他的。

　　西莉亚王后就常常召多萝西进王宫，让她的美名风靡帝都。

　　亚琛知道西莉亚王后会这么做，因为多萝西是科尔文首相的女儿，是克里斯琴·科尔文的妹妹。如果他们结婚，就能把科尔文家族彻底绑上他的战车。

　　其实很早亚琛就明白了些道理，比如他的父王对他、对西本都是淡淡的，他没有特别喜欢西本，却也没有打算背弃传统夺去西本继承人的位置。他母后的那些小动作父王也未必不清楚，只是他不放在眼里罢了。再者，乔伊特家族有拥立之功，他拿乔伊特家族开刀难免会被说卸磨杀驴，他这才一直容忍他们——亚琛不是没有劝过西莉亚王后，只是人们对自己认定的事总是那么固执。而那个时候的亚琛，也太不坚定了。

　　还有……

　　亚琛的手上出现了本黑色的日记本，里面别了朵蓝色的玫瑰书签。这是西莉亚王后从少女时期就开始用的日记本，她会把每年身边发生的重要的事记录在里面。在亚琛逃离帝都的当晚，西莉亚王后就把这本日记塞给了亚琛。直到亚琛在北海略站稳些脚跟，他才开始翻阅它，也知道了许多路德维希四世陛下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走到了三色堇王宫里的红玫瑰林。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果然在这里，他也察觉到了亚琛的到来，“这些年你做得很好。”

　　亚琛没有想到，父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孩子是父母的软肋，父母又何尝不是孩子心中最柔软的所在。只是这样简单的承认，亚琛就觉这么些年心底对德维希四世陛下根深蒂固的不满都要消失了。可他想要这样的不满留得久些。他们出身三色堇家族，从最开始，他们就不是纯粹的父子关系。

　　“我召你回来两次你都拒绝了，我想你是对我是有很多意见的。”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心平气和的，这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样对亚琛说话，不像是对个孩子，“不要急着反驳。我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先王还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呢。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把一段往昔娓娓道来，“这件事还要从很多年前讲起，在三色堇帝国建国之初，占星师还没有完全绝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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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琛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想过很多路德维希四世陛下让他抛下怨气的理由，但他最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没有他此刻听到的真相离奇。有很多他往常不解的事情通通都有了答案，怪不得数百年两大帝国无偿供给了魔法岛这么多资源，怪不得进入魔法岛的强者都不会再离开那里，魔法岛竟是连接另一个位面的大门，身负守护位面的责任。

　　“那现在？”亚琛不由问道。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道：“两个月前战争结束了。那批流窜普林山脉附近发狂的人，就是那个位面最后的逃犯，他们也都被处决。”

　　“那那个位面的归属？”亚琛问道。

　　一个新生的位面自然意味着大量的财富，何况两大帝国为了这张战争都投入不菲。

　　“所有牺牲士兵、骑士的抚恤金都会由魔法岛支付。小位面的事情解决后，我们也好，芬格帝国也好，都不会允许魔法岛再有这样超然的地位。”路德维希四世陛下道：“具体的事宜你可以去找首相，他会告诉你的。”

　　亚琛还没有回过神来。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语气轻柔，和颜悦色说道：“亚琛，这么多年我没有派骑士团，也没有派高级剑士去帮你。一是帝国几乎所有的兵力都投到小位面去了，帝国外强中干，除了都城守卫，各地都只剩些老弱病残了。”

　　其实了解事情的真相以后，亚琛对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已经不再不满。

　　相对位面战争，北海几个岛屿上的争端只能是小小的坎坷。还有，他现在眼界与从前大不相同，也明白帝国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和平，实际底下暗潮汹涌。要是科奥瑟家族真的露出颓势，那些不明真相的酒囊饭袋就能趁着帝国虚弱，乘势而起，改建王朝。

　　到时，内忧外患，才是这个位面真正的末日。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道：“再者，我也是想锻炼你。如果魔法岛失守，小位面的人都涌入这里，你在北海还有一线生机。王宫里收藏了些占星师的手札，里面记载，无数位面都是漂浮在星河之中，极其偶然的，我们位面的边缘会和其他位面相交。只要出海朝北，一直朝北，就有几率进入其他位面。”

　　“这本手札首相曾带回家中，给克里斯琴·科尔文读过，要是最坏的结果发生了，总比我们都待在这里好。”

　　“君王守城门。我决不能抛下帝国而去。你已经离开家族，却不需再担这个责任了。”

　　亚琛低下头，双目含泪。

　　他真怕……

　　他真怕在路德维希四世陛下面前哭出来。

　　“这件事我也告诉了芬芙儿，我想让她去北海找你。可惜她不愿。她说，她不管生死，都不会离开西北。”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叹息一声，道：“她这些年变化很大。”

　　“听说，姐姐在西北被封为光明女神。”亚琛斟字酌句道：“西北这些年出了不少商队在帝国各地经商，都说西北变化很大，光明女神也很受民众爱戴。当初追随她的那个骑士约拿也成为剑圣了。”

　　路德维希四世陛下注意到亚琛语气里对芬芙儿的关心，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些。

　　他道：“你们姐弟从小感情不错，我也希望未来，你也不要忘记你此刻对她的牵挂。”

　　亚琛道：“我不会忘的。”

　　亚琛其实是个很特别的人。他对权力没有太大的欲望。他想要做王储，除了想得到父王的认可，在这个他曾经失败过的地方重新站起来，也是真的想为帝国、为平民们做些事情，让他们能过得更好。

　　他来帝都的路上，自然也听到了些流言——据说西北现在只认光明神殿，不认朝廷。

　　但芬芙儿能这么顺利的在西北建立神殿，也是因为她的姓氏，她姓科奥瑟。

　　五年的时光很长，但也不至于完全改变一个人。他还记得当初他逃离帝都的时候，在郊外的猎人小屋遇到芬芙儿，她让他出海，逃离追杀，她自己则代替他去西北，承担本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就是为了那个时候，他也不会与芬芙儿兵戎相见的。

　　就算将来情势不得不如此，这个帝国未来是属于他的，他也愿与姐姐共享天下。

　　至于再将来，芬芙儿多半是不会有子嗣的，他会在他们临终前与姐姐商议好西北的问题，不会给帝国留下隐患的。

　　“既然这样，你准备出使芬格帝国吧。等你回来，我会正式立你为王储。”路德维希四世陛下道。

　　“谢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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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色堇帝国的使团再次出发，他们沿着湖岸，翻过山岭，抵达普林山脉。经过旷日持久的位面战争，两大帝国也要进入漫长的修养期，向来普林山脉应该也会迎来很长时间的和平。

　　“我们从魔兽森林走？”亚琛问道。

　　他们这行人不多，却各个都是精锐，只要不去魔兽森林的核心地带，定然安全无虞的。普林山脉却是道天堑，虽说安全，但会多花很多功夫。

　　安东尼奥的眼神里透出雀跃，他兴致勃勃建议道：“殿下，您没听说过不夜城吗？据说不夜城就建立在普林山脉深处，我对那里向往很久了，好不容易我们都到了普林山脉，岂能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