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真心话

　　郑华阳的善后事宜有条不紊地在进行, 他在C市这么多年的根基很深, 这一次如果不是用晴天做饵, 把人这样单独钓出来, 恐怕没那么容易把人抓住。

　　处于惊吓状态的宋子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终于搞清楚情况，就被路小磊二话不说抓上了车。

　　“小磊哥, 咱们这是干嘛去啊？”小东西圆眼睛亮晶晶地开口。

　　路小磊没说话，心里觉得这小子没搞清楚情况也好，至少不会对人失望。

　　是C市火车站，一场雨过海初晴的天气，这年头了，很少还有人选择使用这种效率低下的交通方式，在熙熙攘攘的车站门口, 他们看到了一身素色衣裙的晴天。

　　小姑娘洗去了脸上常年的烟熏妆, 露出原本精巧漂亮的五官，她还很年轻, 一张脸即使常年熬夜通宵也不过就是昏睡几日就能弥补回来的得天独厚。

　　“lion, 我要走了。”晴天头顶上带着一个黑色毛线帽子，背上一个吉他, 像是一个跃跃欲试参加暑期夏令营的学生。

　　可是一双眼，已经是看透世事的冷漠, 像三四十岁的妇人一样疲惫且寥落。

　　“不用再带些其他的东西吗？”宋子峰神色复杂。

　　一方面这姑娘是他在圈子外真心实意交的第一个朋友, 一方面，他也知道姑娘对他做的事确实不地道。

　　这感觉很复杂，宋子峰不笨, 他只是过于善良，比起世上的恶，他还是更愿意相信美好，这才让人不那么容易对这个世界失望。

　　“不了。到那边再买吧。”晴天看着宋子峰，眼里难得的带着些笑意。

　　“臭小子，说什么呢，老子带你过来是说这种废话的吗？”路小磊有些看不下去，一抬手对着宋子峰脑袋又是一个爆栗。

　　宋子峰委委屈屈地捂住脑袋：“那我该说些什么……她都要走了啊。”

　　路小磊：“那你就说点好听的，像什么一路顺风啊一路平安，吉祥话会不会，璐姐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憨憨。”

　　宋子峰闭着嘴，圆眼睛看着路小磊。

　　路小磊叹口气，转身看着晴天：“钱够用吗？”

　　晴天愣了愣：“够了，楚公子很大方。这次去山区也是他帮忙找的人。”

　　说着有些不安地握紧了背包的背带，有些局促。

　　路小磊轻轻笑了笑：“那就行，听说是你自己想要到山区里去当音乐老师的——是件好事，总比在大城市里总是身不由己好得多。”

　　晴天淡淡笑了，这还是路小磊第一次看这姑娘笑，像是一朵不期而遇盛开的路边的花。

　　她说：“不再见了。”

　　有钱人的游戏是一场随时把身家性命搭进去的豪赌，她能力单薄，根本无力抗衡。

　　就这样吧。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眼见着细瘦的身影越走越远，宋子峰赶紧着急忙慌上前，忽然大着嗓门喊道：“那个，我不恨你，真的。”

　　旁边有路人侧目，路小磊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

　　这笨蛋，让他说句点好听的，他就憋出句这种话？

　　晴天没有回头。

　　宋子峰继续道：“我从前说你是天才，也是真心话！”

　　“你的歌真的很不错！”

　　“不要放弃音乐！期待你的新作品!”

　　宋子峰最后是被忍无可忍的路小磊一拳揍倒之后拖走的。

　　在车站保安看着苗头像是不对，已经准备出动进行干涉之前。

　　毕竟他实在不想再跟这小孩去见识一下车站看守所的样子。

　　所以他们谁也没有看见小姑娘在火车上对着玻璃窗哭得泪流满面的样子。

　　可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的。

　　就像从小被呵护着长大的宋子峰，永远不会理解在污泥里挣扎的晴天为什么会愿意把自己的人生活成这样，而自小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小姑娘，也不会理解宋子峰哪儿来的对世界的满腔热诚。

　　*

　　把宋子峰送回方家之后，路小磊顺道去了楼下一家大型超市——这鬼小区居然附近没有菜市场。

　　在挑选蔬菜的时候，他给楚笑打了一个电话：“今晚回来吃饭吗？”

　　那边顿了两秒：“自然。”

　　“那别叫阿姨过来了，今天我做饭——想吃什么？”

　　那边似乎愣了一愣，最终道：“路少决定。”

　　路小磊看了一眼手里一把芹菜，水淋淋的倒是卖相不错，只是绿的让人觉得不安全：“那我做好菜等你。”

　　“好。”

　　路小磊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抬头看着眼前的超市大姐：

　　“姐，你看这菜都老了，要不您给我打个折？”

　　楚笑到家的时候，最后一道红烧鱼正好上桌。

　　路小磊抬眼看了一眼楚笑：“换了衣服洗手吃饭。”

　　语调硬邦邦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好。

　　楚笑摸摸鼻子，转身乖乖进了卧室换衣服。

　　等到上桌之后，路小磊直接摸出两个酒杯和两个筛盅，极有气势地一把拍在桌上：

　　“今儿咱们做个游戏怎么样？”

　　路小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是暗夜里燃烧的一块火红滚烫的炭。

　　楚笑抬头挑眉，有些不解地看着路小磊：

　　“路少这是什么意思？”

　　“少废话，就说敢不敢玩？”

　　二人默默对峙，眼神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彼此较劲。

　　最终，楚笑身子往后一仰，靠在靠背上：

　　“可以。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

　　“怎么玩？”

　　“咱俩比大小，输的人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但是大冒险的选项只有一个。”

　　楚笑瞟了一眼桌上的酒杯，了然：“喝酒。”

　　路小磊：“对。”

　　楚笑不能喝酒，一喝酒就扑街，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这个局，根本对楚笑来说，只有一个选项。

　　但是楚笑只是有些惋惜地看了看一桌子菜，道：“可惜了路少的手艺。”

　　路小磊道：“不着急，菜可以再做，但是我的问题，不能等。”

　　楚笑摸摸鼻子：“我一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路小磊冷笑：“知道就好——开始吧。”

　　第一把路小磊点数小，他直接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朝楚笑挑衅地倒了倒酒杯。

　　眼眶带点红，野生动物的眼睛一样清澈又带点狠。

　　楚笑鼓掌：“路少好酒量。”

　　路小磊一把擦干净嘴：“再来。”

　　在路小磊连干了两杯之后，楚笑终于输了一把。

　　“真心话。”楚笑看也不看自己眼前的酒杯，直接做了选择。

　　“你是不是从找到晴天开始就计划着用宋子峰当诱饵？”路小磊眼眶红红的。

　　“是。”楚笑毫不避讳。

　　“你其实真正想要的是晴天手里的证据，但是那姑娘死活不把那东西给你，眼看着时间一天天拖下去大选在即，你没有办法，只好找季成泽演了一出戏，骗了郑华阳，也骗了晴天，对不对？”路小磊声音微微颤抖。

　　楚笑脸上从容不变，看着路小磊：“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听了，狠狠晃了两下自己手里的筛盅，豪气干云地一把掀开：三个六。

　　楚笑叹口气，抬头看着路小磊的眼睛：

　　“是，他想要接手郑华阳手里的势力，我想要证据，我们算是双赢。”

　　路小磊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摇了摇手里的筛盅。

　　这一次，仍然是三个六。

　　路小磊看了结果，心道果然是上天注定，随即苦笑一声，继续道：“所以我和宋子峰只是你俩人计划中的工具，从宋子峰出事开始，我们俩遭遇的所有事都在你的计划当中——当然，也包括我出车祸。”

　　楚笑脸上的笑消失了，他盯着路小磊，从来温暖人畜无害的一双眼里，凉凉的没有笑意。

　　路小磊道：“回答我。”

　　楚笑盯着眼前一杯酒，有些寥落，最后道：“是。”

　　声音依旧温润清澈，但也透出些苦涩。

　　路小磊听完，不禁笑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缓缓荡开去，听得楚笑眉头微皱。

　　见路小磊还要去捞桌上的酒，他皱着眉一把夺过：“别喝了。”

　　路小磊挥开他的手，看着对方：“你他妈少管我！”

　　楚笑被他推到一边，脸上神色有些冷。

　　路小磊看着他笑：“好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楚公子，把人心随意耍弄很好玩是吧？”

　　楚笑没说话，在挣乱之中有两缕额发散落了下来，遮在眼前，使得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清。

　　“我他妈真是瞎了眼，竟然会有那么一刻觉得你是好人。”路小磊道。

　　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淡紫色的青筋微微鼓起。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见之忘俗。”

　　路小磊忽然想起之前在群里见过的描写楚笑的文字。

　　词是好词，人却不是好人。

　　他一边指着楚笑一边苦笑着摇头：“楚公子啊楚公子，狗都有心，你他妈没有心。”

　　说完，将酒杯往桌上一摔，转身要走，却被楚笑一把拉住。

　　“放手。”路小磊挣了一下，居然没有挣掉，这狗男人手劲见长啊。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手。”楚笑道。

　　“你他妈赢了吗就问，你要也能摇出个豹子我就不喝了，直接回答你一个问题。”路小磊不耐烦回道。

　　楚笑一手抓住路小磊，一手握住筛盅，摇也不摇，直接“啪一声”拍在桌上。

　　揭开一看，果然又是三个六。

　　路小磊一看，心道真他妈见了鬼了，今天摇出六不值钱吗？

　　“你问吧。”路小磊没好气道。

　　“我承认是为了晴天手中的东西利用了你和阿峰，但是除了这个方法，路少还能想出更有效和稳妥的方法吗？”楚笑道。

　　“这并不是你利用别人的借口。”路小磊道。

　　“那好吧，路少一早不就说过，楚某是个现实主义者，对我而言，自然会选择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这一切，路少不是早就知道吗？”

　　“那么，路少为何现在这么失望，甚至——伤心？”楚笑一句话，尖锐如刀。

　　路小磊愣住了。

　　“而且，以路少的性格，若是发现被人利用，一定不动声色，之后再以百倍暗自报复回去，今天却这么沉不住气找楚某对峙——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楚笑继续道。

　　路小磊不说话了。

　　是啊，楚笑是什么人，他一早就知道，从前也几次三番地利用自己，自己当时也不是那么生气。

　　可今天却实在忍不住当面跟楚笑摊了牌，还闹成这样。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啊小可爱们。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吵架都是小场面，在一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