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见君欢
楚笑低头看着路小磊脑袋顶的发旋, 一时没有动作。
他似乎对这种单纯而拙劣的安慰手法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亦或者, 他也不记得, 上一次被人抱在怀里安慰是什么时候了。
很少有人会认为他需要安慰。
月色流淌在二人身畔的地面上，窗外是万家灯火, 这个城市在霓虹里醒了过来，有无数的人在里面，过着各自冷暖自知的人生。
两人前段时间又因为车祸的事情很长时间没说话，他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这实在是个弥足珍贵的拥抱。
路小磊这个人就是这样，千方百计地惹怒他，又转眼能轻而易举地安抚他，实在是狡猾得令人觉得可恨。
可对他, 他从来都没有办法。
他叹口气, 伸出手，轻轻回抱他。
路小磊实在有些瘦了, 他从伤后醒来就一直在忙各种各样的事, 路氏的事，宋子峰的事, 陀螺一样地各处周旋，说是要好好养猪, 仍旧没有二两膘。
楚笑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 这样抱着他的时候，好像就只剩了他一个人，路小磊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一样。
路小磊没想到对方会回抱。
他一开始只是想要用一种比较简单可行的方法安慰一下这个人。
如果连生气都不会说出口的话, 这个人该多么可怜。
小孩子尚且知道哭闹，而他则只是一味隐忍。
虽然这人平日里也总是捉弄自己，但他知道这人只会对自己这样。
他不难想象，如果是旁人，他连生气都懒得给予，轻描淡写能让对方事后一点点尽数归还。
这人的涵养，也其实不算真的好，说起来，其实小肚鸡肠极了。
看起来正人君子人尽可欺的样子，其实什么仇怨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表面上不形于色。
自己不过仗着对方喜欢自己罢了。
而这人此刻拥着他，又这么紧，这么小心翼翼。
但是路小磊后知后觉地觉得，这样似乎有点太便宜对方了。
刚想推开楚笑，就听见对方在他头顶淡淡地开口。
半晌，他说：“我没有。”
路小磊从他怀里探出头：“没有什么？”
“我没有发脾气。”楚笑道。
路小磊笑了，两只眼弯弯的：“是是是，楚公子清风朗月，温文儒雅，怎么会做呷醋撒泼，趁着夜黑风高偷袭人之后兴师问罪的活计呢？”
楚笑的手僵了僵。
路小磊继续揶揄：“不过老子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楚公子有危机感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你刚刚说的什么来着，警钟长鸣，是这个理没错了。”
楚笑仍旧没有说话。
路小磊摇头晃脑：“嘿嘿嘿，能让那么文质彬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生气，我这算不算是天赋异禀，说出去能吹好几年那种……啊！”
眼见着路小磊越说越来劲还要继续，他忽然感到后颈一阵酸麻，浑身像是被抽了筋一样的无力，瞬间软绵绵又倒在了楚笑怀里。
后颈那块软肉被楚笑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
轻车熟路得令路小磊感到心酸。
“你、你敢不敢不要每次一吵不赢就捏那地方……嗯，混账……”路小磊索性一口咬到对方肩膀上，狠狠道。
楚笑熟练地捏着路小磊的后颈，轻叹：“每一次效果都这么好，路少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路小磊眼里含着爽出来的泪花不服气道：“你这是作弊！我、我不服……”
楚笑轻笑一声：“我说过，感情里可没有道理可讲，更没有公平。”
路小磊哼哼唧唧直往对方身上钻：“老、老子是看你可怜，早知道你会恩将仇报，一开始就不该心软抱你……”
楚笑闻言，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这人方才被欺负得通红了的眼眶，还有爽出来的眼泪花，叹口气。
然后，伸出手，极轻柔地将他们擦掉。
动作温柔得令路小磊恍惚。
楚笑复又轻轻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发旋上。
路小磊觉得这个动作似乎有对他的身高进行侮辱的意思，正想要推开对方，楚笑却开口了。
他说：“自小我所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给人添麻烦。”
路小磊愤愤想要推开对方的手，停下了。
“父母很忙，就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外祖父年纪大了，就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身边照顾的人也不容易，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楚笑慢慢悠悠地说道。
“正是因为家世显赫，所以才不能不谨小慎微，唯恐走错一步毁了前辈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
楚笑声音淡淡地，也听不出喜怒，好像扮演一个完美的人格，在他的生命里，已经成了跟呼吸一样寻常的事。
路小磊想了想，大概那个喜欢偷偷捉弄自己，恶劣而狡诈的时候，已经是楚笑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叛逆。
楚笑继续道：“不过我觉得，别人有没有麻烦我不知道，但是对自己而言，这样其实很方便。”
“如果不给别人添麻烦，自己也会少很多负担。”
路小磊毫不留情反驳道：“狗屁。”
楚笑拥着他，轻轻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有不同看法。”
“我就觉得这种说法纯粹狗屁，说这种话的人就是情感障碍加社交恐惧。”路小磊道：“你不想让人麻烦，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方是不是其实希望你麻烦他们呢？”
楚笑静静听着，并未反驳。
路小磊继续道：“就像路小淼，这丫头从小到大给我惹了无数麻烦，我虽然每一次都气得火冒三丈，但是我却很高兴她每一次惹祸首先想到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因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从互相麻烦开始的。”
“所以说，麻烦这东西，就是羁绊的开始啊。”
楚笑听了，轻轻笑了笑，路小磊贴在他胸前，感受到对方的胸腔震动，感觉有些其妙。
楚笑盯着他的眼睛，道：“路少，不得不说，你实在是相当善于诡辩。”
路小磊只当他这凡人境界未到，哼哼：“这可不是诡辩，这叫真知灼言。”
楚笑看着他笑，眼眸弯弯，眸色如海般深沉：“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麻烦，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惹你这个麻烦。”
路小磊听了，嘿嘿笑：“那一定是因为老子身上的光芒太闪耀了，让你在茫茫人海之中发现了我。”
楚笑道：“不，只是因为第一次看到有人形容枯槁，跟狗一样趴在我面前，已经这么惨了，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有点被吓到罢了。”
路小磊狠狠地掐了对方一把：“禁止说不赢就人身攻击啊！”
楚笑眼里带着笑，重重一把搂住路小磊，比刚刚还紧，紧得路小磊开始怀疑这狗男人准备让自己再断一次肋骨以报这一醋之仇。
路小磊重重撞上对方胸口，瞬间炸了：“我操不带这样的，你这属于谋杀我跟你说……”
话音未落，他听到对方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楚笑这样笑，不是平日里那如面具一般覆盖于面容之上的温柔谦和的笑，是那种，纯粹因为开心，或者听到有趣的事的时候，才会发出的笑声。
他笑得很低，喉咙里带出的笑，随着胸腔共鸣，松涛一样的，而气息吹拂在自己耳边，混着对方身上好闻的草木气息，实在令人沉醉。
路小磊心底忽然涌起一种满足——他的存在，能够让一个人这样的开心。
这实在有点奇妙。
他不是没有被人需要过，也不是没有被嫌弃过，他小半辈子的人生也经历过悲欢离合。
他扮演了太久被人依靠和需要的角色，他爸需要他养老，路小淼需要他教导，就连陈婷月也需要他在感情失意的时候安慰。
可他们似乎依旧不是很开心。
路小磊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再努力一点，就能让他们快乐了？
可楚笑好像不需要他做什么，他本身的存在好像就能让这个人开心了。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能让别人开心而感到满足。
好像大冬天从阴冷潮湿飘着瑟瑟寒风下着淅沥雨雪的室外回来，然后扑面一阵暖气，厨房里有咕嘟着的一锅热汤，浴室里有刚刚放好的一缸热水，而他不需要思考太多，可以脱掉衣服泡个澡，然后穿着干燥舒适的衣服坐在床上，滚滚地喝下热汤，然后心满意足地在风雪交加的天气里睡一觉一样的满足。
他觉得自己胸腔里跳动着的东西有点不听话了，它像是一个被灌满了滚烫热水的暖手袋。
躁动不安极了，一捏就能有装不下的欢喜溢出似的。
熨帖、温暖极了。
他有点想抬头去看一看楚笑此刻脸上的表情，他猜一定很傻。
他想，要是手上有相机照下来的话，一定是以后嘲笑楚笑的一件利器。
对了，还可以悄悄发给楚笑身边那一群损友，一帮人一起轮番地嘲笑他。
想想就有点蠢蠢欲动呢。
可是，他又有点怕看到那个表情，他怕自己看到那个表情之后，会忍不住去亲吻这个男人。
亲吻那双平日里总之矜持地微微上扬，偶尔会说出一两句揶揄他的话的，骄傲的唇。
那可不行，这男人的追求他还没同意呢。
所以他有些惋惜地回抱对方。
算了，如果下一次对方肯这么配合地让他抱，对他笑的话，主动亲一亲，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还有，有时间一定要在网上找本《笑话全集》送给他。
瞧给孩子憋得，一点小事笑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