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笑的是不早不晚,偏偏在我一发出邀请就来了辆出租车停到了楚悉的面前。车哪怕早到个十秒钟,赶在我没管住我自己的嘴发出声音之前。或者干脆晚个半分钟,等他实实在在回绝了我之后也行。

  至少别让我面对这种明明没被拒绝却又被拒绝了的状况。这样我会想忘忘不掉,浮想联翩。好的坏的都想,有的联想在光亮里,有的在黑暗中。可光亮比黑暗有指向性,因此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我忍不住朝着点了灯的那边走。

  楚悉冲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车来了。我嗯了一声,他肯定听不见。在他眼里我只是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路边、在不明不暗忽冷忽暖的透明夜幕里呆站着而已。先走了,他说,与此同时一半身体已经进到车里,接着我又听到他说了声再见。

  怎么能说再见呢,我得绞尽脑汁想办法设置出偶遇场景才能和他再见。他又给我出了一道叫我头疼却又不舍得放弃解开的题目。

  一觉醒来,我感觉鼻子有点不得劲,捏了一下发现自己在流鼻血,于是仰着脑袋跑去洗脸。抽了张纸巾把鼻子塞上后走出卫生间,被一股冷风吹得一哆嗦,这时我才发现昨晚忘了关阳台的窗户。

  我给阿盖加了食,他无动于衷地缩在壳子里。我敲了敲他家的塑料门,提醒他起床吃早饭。披上外套走出去,天空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却依然没有太阳的踪影。仿佛它是玩了个彻夜,现在困得睁不开眼睛。天的颜色像在调色盘上调好,放了一天结成块了再拿水冲开的水彩颜料。加再多水也溶不成真正的彩色液体,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小颗粒。这些小颗粒还不是颜料的色彩,而是纯粹的灰色。

  看来连天都把昨天晚上当作了一场梦,说明我也该把它留在昨天。每年的除夕夜拿出来回忆一下才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法。

  然而我尝试了五天,还是忍不住把梦勾连进现实里。初五我又去了楚悉的公司,算是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赌他今天会不会加班。如果遇不见他,那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如果遇见了,之后该做什么我没有安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为就算安排好了我也百分之百会临场发挥。

  下午四点多我到了他公司的楼下,车停在跟上次同样的位置。我坐在车里等,十一点多钟终于看到楚悉走了出来。我猜就算当晚我没见到他,可能也不会走,在车里等到看见他为止的可能性很大。管它是初五、初六还是初七,只要我没离开,并且等到了他,那这个赌就是我赢了。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我就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楚悉,然后朝他跑过去,跑了几步还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一时没刹住车,几乎要贴到他身上。我喘着粗气后退了一步,左顾右盼,把双手**兜里又掏出来。气终于喘匀,我抬眼望向他,抬手向后一指,说,我来附近办事。我不自觉咬了下嘴唇,吐出含在嘴里的半口气,又把剩下半口咽下去,说,要一起喝点什么吗?

  所幸楚悉没拒绝我,让时间能比较顺利地流逝过去。在车上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有导航发出冷静的提示音。我一路上都非常想运转脑袋来准备点待会该说的话,然而就是无法集中精神,每一个念头都在主语“我”上面打转。直到到达目的地,我和楚悉坐了下来,也一点有用的也没转出来。

  只转得我愈发焦急,焦急满溢,我开始习惯性地想把责任推给别人——我迫切地期待楚悉先说点什么。

  他在跟服务生点单,转过头问我喝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说,可乐吧?你要开车。我随便点了点头,我没空想我要喝什么,我在想只要楚悉说一句我想听的话。不用是他爱我,只要说句让我回来,不是直白的表述也无所谓,找任何的借口、拐无数的弯抹无数的角都行,只要他主动说出口。哪怕他需要有个人给他开车都没问题。

  他问我身体怎么样。我看了他一会,说,很好,比在你身边晃悠的时候好。他笑了笑,然后抬头看我,说那挺好的。

  我忍受不了,彻底抛去对他的最后一点要求——他不开口就不开口吧,反正从头到尾都是我主动,一次和一百次没有区别。

  你还不会开车吗?我问他。他摇摇头,​说没时间学。那你缺司机吗?我说,我可以给你开车。我舔了舔嘴唇,说,你现在也是个老板了,跟客户谈生意总不能老打车去吧。

  我知道我找的理由站不住脚,手指无意识地抠了会儿桌子下面的凸起,又把手背贴上金属桌脚。我的手本来就凉,这样一贴更凉,凉到我几乎感受到了一点热度。

  你的理想薪资是多少?楚悉突然说。他垂下视线,勾了勾唇角,像是对桌子袒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他重新看向我,说,我应该给不出来。我怔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随口说,按次收费,五环内五十,五环外一百。他低头笑了,喝了口啤酒,说,比出租车贵。

  我的脸颊发烫,下意识用手背赠了下脸。瞬间需要降温的脸降了温,需要升温的手也升了温。我张了张嘴,说,一个月五次以上打九折,十次以上打八折。楚悉这次看着我笑了,点了点头,说,好。

  然后我就真的给他当起了司机,当然并不是全职,百分之八十是闹着玩的成分,毕竟我有自己的工作。楚悉也把这件给我的差事掌握在“兼职”的程度,一个月叫我去接他的次数连九折的门槛都没有达到,但是至少算是个你来我往的借口了。

  有一次半夜我接他回家,只剩下最后两个路口时我问他,你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吗?他靠在副驾驶背上,很疲惫的样子,闭着眼嗯了一声。我的手在方向盘上滑了几下,假作随口一问,房租多少钱?他说了个数,我感叹道,这么便宜,几室几厅?两室一厅,他说。就你一个人住?我问道。嗯,他说,之前合租的人搬走了。

  那我跟你合租吧,我说。我倏然感觉自己的心像一瓶在被打开的红酒,软木塞子即将拔开的瞬间是最令我害怕的,害怕到忍不住想伸手制止,却又隐隐期待“砰”的那一声。我连忙补了几句,你这里离我工作的地方近,我现在租的又偏又贵,还快到期了,我最近正好在找房子。

  我抬起眼皮想偷偷从后视镜看楚悉的表情,忽然被他抓住了我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说,红灯,看路。我猛地踩了刹车。不知道是因为惯性导致心跳得跟一群野猫在里面撒欢似的,还是在等他的一个答复的缘故。

  直到绿灯亮了他也没说话,就在我以为他要用沉默躲开我的提议并且我自己也开始退缩想随便说点什么将悬在空中的这页纸压到身后去时,楚悉说,可以啊,你方便的话。

  我忘了回话,一言不发开完了最后几十米,把车停到了他的小区门口。解开安全带,楚悉直起身,说,晚安,路上小心,回去早点休息。这是他每一次都要说的“三件套”。

  他下了车,即将撒手将门撞上时我提高音量说,那等我下个月房子到期就搬过来。他挑了挑眉说好。那我走了,楚悉说。

  他转身走了两步,我摇下车窗喊他,楚悉。他回头望向我。叫住他的那一瞬间我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不想让他走。

  我的盼望忽然给了我灵感。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咱们以前一起看的那个电影的原著小说,就讲克隆人的那个,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装作记不起电影的名字。《别让我走》?他说。嗯,对,我说,就是那个,我想读读那本小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带给我吧。

  要不我给你买本新的?静了好一阵楚悉才说,上次搬家的时候嫌麻烦好多书都被我卖了,那本应该也没有了。那算了,我说,你赶紧回吧。他冲我摆了摆手,说小心开车。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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