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完)

  ​年末楚悉邀请我去参加他公司的聚会,也算是个小小的庆功会,他们今年有两个不算小的项目都收到了比较可观的回款,对于刚起步的新公司来说确实值得庆祝,除了我楚悉还邀请了刘宇和许若楠。

  可没想到我们总会碰到同一位不速之客。谭鹏突然出现了,举着酒杯到我们这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楚悉,说,你们——然后又把视线分别扫向同桌楚悉公司的每一个人,问他们,你们知道他们俩什么关系吗?不知道啊?谭鹏极其夸张地自问自答,抬手挡在嘴边,像要说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说,容礼是你们老板娘。他话音刚落我就举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碰完趁他的笑容还挂着,直接将酒朝他脸上泼了过去。然后我转身冲了出去。

  这天晚上我没敢回家,因为我想起了上一次楚悉走时我自己的样子。我是怕又会出现同样的状况。虽然我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但是我实在不想再面对一次楚悉的退缩。我不能信任他,我怕看到他再一次不选择我,离我而去。

  我没有别的招数,没有招数的时候就逃避,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怕他给我打电话,于是把手机也关掉了。

  第二天早上重新开机后立刻响了一串提示音,是许若楠、刘宇和楚悉发来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我把记录来来回回翻了两三遍,确定楚悉只给我打了一通而已。

  我举着手机愣了半天,眼泪差点又要流出来。仰头深吸了口气,我想,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我不能胡思乱想,就算楚悉真的做出跟上次一样的决定,我也不能再跟上次一样脆弱,我要跟他讲上次没能讲出口的道理,告诉他不走也可以。一段关系里的两个人,至少要有一个在往前走,才能拖着另一个最少不后退。

  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许若楠。我的祖宗啊,你终于接电话了,她说。我盘着腿坐在床上,抠床单,嗯了一声再没说话。你在哪呢?她说。没等我出声她就说,算了,你给我共享个位置,我去接你。

  上了她的车,她问我玩什么消失。我说昨天喝多了。她从后视镜看我一眼,说,这跟手机关机有关系吗?没电了,我说。她撇了撇嘴,一副根本不相信且懒得理我的样子。

  她把车开得几乎要飞起来,我说你开慢点。得赶紧回去,许若楠说,楚悉在你们家门口等了大半夜了。她告诉我昨天我走之后楚悉给了谭鹏一拳,如果不是刘宇扑上去拦着真能打起来。我愣住,问,他在外面站着干嘛?许若楠瞥我一眼,说,大哥,他没钥匙啊,怎么进去?我们昨天让他去酒店他也不去,说得等你回家,不然你以后又得污蔑他。

  我不自觉酸了鼻子,抿了半天嘴才控制住,吐出一口气,说,我什么时候污蔑过他。许若楠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掰扯去,别带上我。把你送回去了我还得送刘小蛮去幼儿园,我看我真是除了女儿还养了你这个儿子,她说着恶狠狠斜了我一眼。

  我清了清嗓子,把残余的一点酸劲清出去,可是鼻子还有点塞。谢谢妈妈,我厚颜无耻地说,我有个提议。说,儿子,许若楠总会配合我的一些幼稚的玩笑。刘小蛮这个小名也太难听了,我说,妹妹会自卑的。

  一到楼下我就冲了进去,看到楚悉坐在家门前的楼梯上,我到他身边坐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进去,我说。等你,他说。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预想的答案是“没有钥匙”之类的答案。

  忽然他的脑袋靠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想起看电影时他睡着的那次。明明就是因为没钥匙开不了门,我说,还等我。他低笑了一声,说,嗯,对,你没去外地我都进不去门了。

  我又没把钥匙藏起来,我说,就放在我的床头柜上,你不会自己拿吗?没看见,楚悉说。接着他打了个哈欠,脑袋也动了动,大概是要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我们这么在家门前的楼梯上坐了很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进门谈恋爱却非要在门外坐着。只能怪楚悉没掌握好行动的先后顺序,偏偏这时候把脑袋放到我的肩膀上。分明可以进门了在沙发上靠着我,或者干脆一起去床上睡个回笼觉。

  将错就错,我抓过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着他的手指。那次摸的是右手,他哑着嗓子说。我狠狠捏了一下。他啊了一声,却听起来不怎么疼。我咬牙切齿地说,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装不知道,骗人精!下一刻我的视线突然被他占满——他的头从我的肩膀上脱离,扭向我,在我的嘴上吻了一下。以后不装了,楚悉说。不装什么,我说。什么都不装了,他说。

  我牢牢盯住他的眼睛,说,我是要跟你谈恋爱的,这次我不接受不清不楚,你明白吗?他点了点头。我说,你的答复呢?我同意,楚悉说。

  下一秒钟我凑过去吻他,也不知道怎么吻着吻着就站起来了。我背靠上大门,一个吻还未完,楚悉就的嘴唇却移到了我的耳边,开门,他说。我瞬间感觉热气冲到脑袋顶,推了他一把,慌慌张张地转过身从口袋里摸钥匙。

  钥匙转过两圈,楚悉的胳膊从我身后伸过来抓住了门把手,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腰上。我感觉我是被他转着圈带进家门的,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做车时的眩晕感。

  我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考了驾照,因为我从小就有点晕车。以前听人说晕车的人学会开车就不晕了,对我确实有效。拿到驾照之后我就很少坐公共交通了,然而北京的交通总让人恼火,有一次堵了一小时只走了不到五米,比阿盖的速度还不如。

  你快点,我这时的感觉就跟堵在了路上一般焦急,忍不住小声要求楚悉。

  说回交通,那次我等得不耐烦,把车扔在了路边,去坐地铁。人很多,我被挤在其中,人的密度几乎达到了固体的程度,流动性大幅度减弱。于是坐地铁给我的感觉就像《神秘博士》里的tardis——它相对地球永恒地静止,我的位移是由于打开门的瞬间世界切换了。这是一种时间而非空间上的体验。

  后来我又坐过一次地铁,是在喝了酒之后。车厢里除我之外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的视线第一次能在其中触及到十米之外的地方。抱着中间那个顶天立地的扶手,我顺着车厢的进深方向看,惊讶地发现它像一条扭动的蛇,灵敏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步。我真正体验到了地铁的飞驰,迅速又连绵。与跑步不同,它没有一丝棱角。这种动势令我快乐,让我想命令它一直裹挟住我。

  我下意识抱紧了楚悉的身体,完完全全感受着因为他的动作而动作。

  我喘着粗气躺在床上,快乐到顶点又开始不安,忍不住向他确认,我们算是在一起了?不算吗,楚悉说。我说,你明天不会装失忆吧?我没喝酒,他说。你不会离开我了?我接着问道。你想我离开吗,他说。

  我说你别反问我,正面回答问题。他点了点头,说,大概率不离开了。我说为什么不是百分百。万一哪天你看到我就烦了呢,他说着翻过身面冲我,伸手过来摸了摸我胡乱散着的头发。我皱着眉看着他,半天才张口,你说的也是。楚悉忍不住大笑,我也跟着他笑。

  我上次要跟你聊聊你为什么说没空?笑过之后我继续追问他。我的不确定太多,必须要把心中介怀的全部整理干净。楚悉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没空,他说,那时候公司出了点问题。我生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委屈,深吸了一口气,说,一般说没空就是绕着圈子拒绝的意思,你没跟我说清楚。对不起,楚悉说,我后来想跟你说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拖到现在了。本来打算昨天聚会之后和你聊聊,他笑了笑,说,结果也没聊成。是我的问题,他说。我把他的手抓下来亲了一口,我原谅你了,我说。

  楚悉又被我盯了许久,他说,还有什么想问的?都一起问了。你现在觉得我能理解你了?我说。他看了我一会,摇了摇头。我努力分析了半天,脑袋里忽然冒出或许是在高中政治课本也有可能是电视新闻里看到过的话,我说,那你是打算跟我求同存异,共同进步?他笑了,笑得抬手挡在了眼睛上,笑了半天也不回应我。我握住他的手腕,摇晃起来,催促他道,笑什么,说话啊你。他点了点头,说,是,是这个意思。

  他帮我把挡住眼睛的头发顺了上去,你想好了?楚悉问道。这不是你该问我的问题,我说,这有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我早就想好了,多少年前就想好了。我不是说这个,他说,我现在可是负债累累。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十分严肃地问他,你欠钱谁钱了?他叹了口气,银行,贷款,不然你觉得我哪里来的钱创业。

  借了很多吗?我说,要我帮你还吗?没等他回答我就皱着眉摇了摇头,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能说出这种豪言壮语的处境。可是我也没钱,我改口道,接着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说,我算是彻底脱离我爸了。

  我没说要你帮我还钱,他笑着打断我,再说了我哪能让你从你爸那拿钱给我。我点了点头,想了起来他的种种“硬骨头”作为,瞪他一眼,说,对,你一点便宜不占,从来不要别人白给你的东西。他的手滑到我的脸颊,说,我想让你了解清楚我的情况。我说我知道了。他说好,问我说,你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我想了想说,没有,我早就都告诉你了。

  从床上爬起来,我忽然想起那张在烟囱附近找到的纸条,于是找出来扔给他,说,给你做道填空题,我洗完澡出来检查。你好好想想,填好了给我,我要打分。

  我预想过很多答案,他可能会写我要“你”,或者直白地填上我的名字。楚悉做的出来,对任何事情都是,只要他坦白了自己在其中的关联,就不会避讳什么。

  而他却还给了我一张连“我要”两个字都被擦掉的纸,我有点失望,认为他毁掉了一个十分完美的浪漫场合,心里不怎么高兴。我说你好歹随便填一个。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楚悉说,这是我的答案。

  我把一个字都没有的纸条攥进手心里,想知道更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于是抬头看向他。那天你喝醉没有?我说,我们上床的那次。没有,他说。你为什么总看我,我说。想你,他说。我每一次都在你眼前,有什么可想的。怕以后看不见你,他说,所以抓紧时间多看几眼。

  你经常看我吗?我说。他笑了,怎么样算经常?回答我,我说。嗯,他看着我说,经常,总是,一直都是。

  (正文完)

第3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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