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日快乐

  阴影低沉, 严成松立在那儿,像被热油泼了似的, 整张脸都燎着火。

  他沙哑地嘶吼:“……你就是为了他是不是?你胡闹到现在!不结婚,不成家!就是为了他?为了一个男人?!”

  严奚如直面父亲的震怒,未退半步:“是的。”

  因果顺序不太准确,结果倒是说得没错, 全是为了这个人。

  严成松大力关上了身后那扇门, 似是怕这一点点语句透露给旁人听了去都足够叫他全家蒙羞。

  “严奚如!严奚如……”他手都颤抖得不能自抑,手臂下夹着的东西迎面砸来,“我给你看看!看看你自己做的肮脏事!”他在飞机上打开电脑看到这个画面, 险些当场晕厥。

  电脑滚烫, 赤热得同上面的画面。两双赤/裸的腿正纠缠,汗把床单都打湿, 只拍到了下一半,浑然看不出是个白天或者黑夜。

  严奚如此时却出奇的镇定,手指点点键盘,调亮了光线才想起这是哪一回,也就那一回儿,趁俞访云被吻得发懵的时候拍了照,他手臂都酸软,抢也抢不过自己的手机。

  “看见了。”严奚如嘴角竟然擒一点笑, “我拍的,我存的。”

  话音刚落地便被严成松夺过电脑,哐一下朝地上砸去, 那机器滚了几圈,屏幕和键盘都分离,光线犹闪烁。

  “这就砸了?往里面往里面翻翻,说不定还有更精彩的。”严奚如还要往那滔天的怒火上浇一捧烈油,伤口撕扯得愈大他才愈得机会喘息。

  严成松举起手臂想掴儿子,最后却是抬起一脚,用尽了这么多年对他冷眼旁观的所有力气,狠狠踹上了那笔直的小腿。

  严奚如歪趄一步,腹部顶上桌脚,肝肾脾都在腹中相撞。严成松一脚又踏在那闪烁的屏幕上,四分五裂,碎得如同现在的意识——一边是血肉相连的痛苦,一边是对这混账汹涌的恨意!

  “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让你……”语序轰然崩塌,严成松目眦欲裂,“就是让你教我看,男人和男人怎么搞在一起的吗?!”

  严奚如俯身撑住腰,庆幸他爸沉得住气,等俞访云走了才发难,没有上来就揪自己头发。要让那豆蔻眼见到自己被打,保不准又委屈巴巴掉下几滴泪珠来,疼的就不只是身上了。

  “爸,我三十四了。”他后腰疼得厉害,抽了口冷气,“要是十几岁,二十几岁,我做这种混账事,你打我骂我让我跪下认错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但现在不是了,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现在做出的事,就算再混账再不堪再入不了你的眼,也是我仔细考虑过的,我深思熟虑,我负责到底。”

  严成松震怒到失语,听他这个心比天高的儿子继续说,“您从来就不能逼着我为一件没有错的事下跪,以后也再不能了。”

  照来的日光越来越盛,一点也散不去屋里的阴霾。严成松颓然坐下:“你去找他,立刻给我分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断手断脚,割了皮肉也要给我分开!”

  严奚如直截了当:“我不愿意。”

  “不愿意是吧?!”严成松也累到极点,愤怒尽数成了绝望,眼色凄凉,“好一个不愿意,你是真不把我当一回事……好……那我让他在这里再也待不下去!不,不……我让他这辈子都当不成医生!我看他无路可去,我看看你们还能好到几时?!”

  “不用您逼我,我自己走。”一点日光打在严奚如的鼻梁上,将他义无反顾的神情分割成明暗两部分,“我自己不在这干就是了。即使无路可走,您也不可能让我们分开。”

  他转身就走,严成松心中陈血难呕,已是走投无路:“严奚如!你这样逼我,你怎么对得起你亲生妈妈!”

  严奚如身背挺直。那是他妈妈保佑的爱人,他怎么可能对不起她和他。俞访云刚刚还说要成为自己的底气,自己如何能先让他失望,又如何能成为他的障碍。

  他没回头地走了出去。推开医院大门,看见天高云阔,鸟雀都飞得自由。

  最近医院流言纷纷,传的都是些普外的八卦。可八卦的主角依旧大摇大摆地走在医院里,不禁让人怀疑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直到方光明手底下的医生都透露些闲言碎语,江简终于忍不住了,跑来问严奚如:“老大,他们骗人的吧?对啊,我们的手术都排到三个月后了,你能走去哪里?”

  “嗯,没有这么快。”严奚如点点头,“昨天才开始构思辞职信该怎么写。”

  江简好似惊雷劈了头顶,接不住自己的下巴:“……真要走?!”他消化良久,开口竟然一股子哀怨:“老大……你走了我们组怎么办啊,我们科室怎么办啊!”

  “省医院没了他楼镇军可以,桐山没了我也可以。难道我走了手术台就不转了?”严奚如难得安慰他,“你明年就升主治了,也不用再让人带着了。虽然我常常骂你,但你其实做得很好,只要再细心点,以后能更好。”

  “可我的老大只有你啊。”小江医生觉得自己鼻子都酸了,“你要去哪儿啊?老大。”

  严奚如受不了他这突如其来的煽情:“不能没地方去,大不了我真去陆符丁的药铺门口卖龟苓膏。你等我真走了再拉横幅相送行不行?这不还早嘛,至少等我把欠着的手术都给做完了。”

  天彻底沉了,严奚如才姗姗下班,从那一天之后他再没撞见过他爸。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个人却有着昼夜的时差。

  他先在饭桌上和妈妈坦白,“妈,我要失业了。”

  沈枝的反应也只是轻微蹙眉,她从来不操心这父子俩工作上的事情。“你被挖角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严奚如轻笑一声,答是,然后再没提这个话题。他收拾了碗筷,“妈,我出门了。”

  夜色里早蝉鸣叫,马上就到立夏了,记在心里的重要日子也快到了。

  俞访云忙起来昏天黑地,后知后觉,终于听得一些闲言碎语。揣着一些话回家,却撞见严奚如正蹲在阳台上给寿寿换水,打湿了半身的衬衫裤子。

  他从身后贴上他的宽厚肩膀:“快夏天了。”

  “对,我们在一起了过了一整个春天。”严奚如湿漉漉的手抓起他的,轻吻了下,“还会有很多个夏天。”

  俞访云环紧了他,摇摇头,什么也没问。要问什么呢,他就在这里。

  可梦里依旧见到严奚如的背影,就两三步的距离,他怎么追也追不上,眼看不远处的人整个没入海底。

  俞访云张惶睁眼,那人却睡得正沉,手臂牢牢圈着自己。踹他一脚也闹不醒,于是狠狠咬一口眼前臂膀,磨出一个圆圆的牙印来才解气。

  第二日严奚如醒来,怀里的豆蔻已经去上班了。他洗了个澡收拾清爽,太阳还没亮透,出门去取预先订好的东西。

  绿荫已经慢慢铺上了街道,薰风扑面,未来得及消散的春光似蝴蝶落在手背。此时得闲,严奚如压抑几天的心情终于雀跃一些,被上天宠爱的小孩才会这在这样明媚的日子里过生日,他也只宠爱他。

  礼盒被包得很漂亮,一个完美的蝴蝶结扎在上面,严奚如接过店员递来的蛋糕,“怎么还送一朵鲜花?”

  “做蛋糕的师傅送的,今天也是我们老板娘生日,她最喜欢百合。您带回去给您太太,她一定也喜欢。”

  “他啊,他不喜欢。”严奚如笑着摇摇头,“他只喜欢干枯了的花苞和果实。”比如白豆蔻那样的。

  店员说:“哦!是干花那种吗?我们店里也可以一起包装。”

  严奚如说:“不是,是熬汤的那种,能吃的才好。”

  店员听得一头雾水。

  此时另一边,俞访云打了一个大喷嚏,引得主任都看过来:“小俞感冒啦?”

  “没有,空调风吹得嗓子痒。”

  “你们年轻人都拼,但也要注意身体啊。你知道三医院那个急诊大夫吗,就是感冒一直拖着不好,最后发展成病毒性心肌炎,人一下就没了。”主任扼腕叹息,“当医生的,自己身体出了毛病,反而不知道重视了,你们可不能这样大意啊。”

  俞访云点头说好,倒是想起有个人发烧了也不知道吃药,不舒服了也撑着不说,白长了三十多岁,还是个任性的脾气。

  严奚如回办公室取东西,被护士长撞见他提着蛋糕盒:“哟严奚如,这是去给谁过生日啊?”

  “给我对象。”他笑着答话,脚步匆匆,留下护士长一脸诧异,心想能让他严奚如春光满面的是……难道真是要娶老婆手头穷匮才跳槽去的私立医院?又摇头,按他的做派应该不至于。

  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护士长只能惋惜这一个个曾经踌躇满志立下抱负的,最后全被现实打败。

  严奚如到了十九楼,听说俞访云去了抢救室,便在办公室里等他。占了两层楼的ICU就是阔绰,住院医师都有单独的办公室。严奚如之前几次路过,从没进来审察过,如今一看这屋子,完全是俞访云收拾出来的风格。

  ——病历本和处方笺在电脑旁边码得整整齐齐的,所有签字笔都按颜色分类了插在笔筒里,桌上一尘不染,还点缀了一小盆水仙花球,养在换药碗里,倒是不浪费。

  屋里有股淡淡的药香,严奚如往窗外走几步,发现窗帘钩上也挂着一个香囊,是俞访云给自己做过的同款,白芷和沉香的味道突出。他把办公室打理得井井有条,仍在其中埋了一点与恋人连络的线索,偷偷撩拨自己心弦。

  严奚如略一低头,瞟到了垃圾桶里那一束鲜花,刚被丢弃,还冒着水汽。他捡起脚边的卡片,就普普通通一句生日祝福,落款是汤季。

  ——“生日快乐”四个字,兴师动众地配了一束白色玫瑰,生怕别人猜不出来他图谋不轨。

  可俞访云卡片都没翻开就丢尽了垃圾箱,如此冷漠做派,严奚如不禁笑出声来。

  “严奚如?!你在我们这儿干嘛?”ICU的主任先开门进来,后面跟着的俞访云看到他也意外。

  严奚如靠近门口:“我来找俞大夫。”手臂自然地搭上了他肩膀,感觉到俞访云也朝自己歪,猫儿似的在自己腰上挠了一下。

  主任没注意这两人的腻歪,把桌上几本病历签了,忽然抬起头:“诶严奚如,你是药去之前血管外科老罗去的那家医院吗?那边的院长也是桐医出去的,肝胆外科搞得蛮好的。”

  严奚如瞟了眼俞访云,后者也在注视他,“嗯,他是找过我几回,提的条件也不错。”

  “确定要走了啊?其实也挺好的。你看看楼镇军一来,把我们普外弄得乌烟瘴气都成什么样子了。”这话也就老主任敢直白地讲出来,“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严奚如松开手:“今年。”

  天刹那间就阴了下来,云和霾搅和成了一团。主任还驻留在桌前,严奚如先说有事,离开得仓皇。

  主任奇怪:“啊,他到底来干嘛的啊?”

  俞访云摇摇头,睨见桌上那枝沾着露珠的百合花。

  严奚如走到门外,空气湿热,不由得担心蛋糕上的奶油会不会化,至少该和他提一句“生日快乐”的。

  正抬着头,身后有人追了出来。俞访云急促的脚步在门口戛然而止,这回他没有选择逃避。

  “你答应过我,做什么决定都会事先和我商量的。”

  “我管不了别人,更不爱被人管,你是知道的。”严奚如心想,更何况,告诉你了,还怎么走,怎么舍得走。

  俞访云踩过瓷砖靠近他,脚下却没有实感,被铺天盖地的迷茫淹没:“我每一步都是跟着你的方向朝前走的,好不容易站到你身边。如果之后没有你,你又叫我朝哪里继续走?”

  严奚如转身对上他目光:“那是你以为的。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跟在身后的人。我和你的感情从开始就是平等的,希望得到的回应也一样平等,只要你同样有信心。我和你保证的是,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但你没有告诉我任何决定,甚至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不会让你走。”俞访云眼色沉了下去,“严奚如,没有信心的不是我。你如果真的想去别的医院,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去?”

  “不能,你必须留在这里。”严奚如不作解释,也不容他质疑,又变成了那个固执不讲道理的师叔。

  俞访云差半臂就能碰到他,可脚步一停,还是转身离开。他也一句话不说,又变回了那个封闭心事的豆蔻。

  豆大一颗雨滴,砸到了严奚如头顶,这次轮到他看俞访云的背影。廖思君的事犹在眼前,他不想他也被现实磨去棱角,碌碌而终。桐山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这里有他熟悉的医生和同学,至少能保存一些少年锐气和热爱。

  严奚如挠了挠肩上那个浅浅的牙印,昨晩睡到一半就被踹醒了,莫名其妙的,还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撒了气。

  但这回再让他咬个十几口,还能消气吗?

第43章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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