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朱瑛讲述着陆亭北被绑架的经过, 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一样说着别人无关紧要的经历, “……报警之后, 警察很快就顺着线索找到了他, 就是这样。”

  萧澜耳边响起陆亭北那天说的话——

  “因为她的疏忽,我也出过一点小意外,她觉得愧对我, 又不愿在陆家忍气吞声地等一个一年都不回家的男人, 于是写好了离婚协议书。”

  可如今看来, 朱瑛哪有半分愧对或悔意,她更像是因为终于甩掉了拖油瓶而欣喜。

  萧澜皱着眉没说话,朱瑛似乎对她的反应不满意,出声道, “那年他七岁, 年纪也不小了,被一次儿童绑架案吓出心理阴影, 这么多年都走不出去, 足以说明他内心实在脆弱。所以就算不是绑架案, 他遇上别的事情也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境地。”

  “你说的话好耳熟, ”萧澜冷笑一声, “啊,我想起来了。那些插足别人婚姻和感情的第三者也爱这么说,‘就算不是我,他也会出轨别的对象,所以不能怪我, 怪就怪你自己识人不清’。”

  朱瑛像个刀枪不入的金属雕像,她仍旧笑着,“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你可以多讲几句,我完全不介意。”

  萧澜看着她忽然问,“你为此愧疚过吗?”

  “为什么愧疚?”

  “如果不是你没看好孩子,他怎么会丢?”

  “那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照顾孩子,一个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朱瑛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意思是他哭闹、生病、作业考试家长会、钢琴课、寒暑假、跟认识的小男孩把房间搞得一团乱,都只有我在操心忙碌,他父亲一年到头出现不了一回,他不听话的时候,我打他,有人来找他玩,我把他关在房间,又有什么不对?难道要我好声好气地求他别哭别闹?我为什么要愧疚,是陆亭北的出生让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我养他那么大,他应该感激我。”

  “是剖腹产吗?”

  “什么……”朱瑛一愣,“是。”

  “他是应该感激你,毕竟借用你的肚子住了十个月,然后医生像切西瓜一样一刀剖开,把他抱出来。”萧澜凑近镜头,语速变得极慢,像一把刀冰冷而尖锐,“我没生过孩子所以不太清楚,当时很疼吧?是不是留了疤?是横着切还是竖着切的?”

  朱瑛头皮发麻,脸色冷了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澜面无表情地问,“既然没打算对他的人生负责,何必忍受当初的痛苦怀上他还把他生下来呢,朱教授?”

  “你——”

  萧澜打断她,“一个因为丈夫总不归家就苛待孩子的母亲,连应该仇恨谁都不知道,罔顾血缘,冷血至极,你凭什么自诩教育专家又出书又演讲,不怕将来人设崩塌,被万人唾弃?”

  “你嘴巴很厉害,”朱瑛讽笑一声,“可惜再厉害也没从他嘴里骗出半个字,否则也不会来问我了。你们不是夫妻吗?夫妻之间还有这么大的秘密?”

  萧澜倚着窗台,没来由地冲朱瑛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在我们正常人类的认知里,对心爱的人隐瞒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幸代表承担、保护、‘别为我担心’和‘我爱你’,你不懂也正常。”

  “你怎么知道他爱你?”

  诚然朱瑛擅长诡辩,但萧澜喜欢拿刀刺穿虚伪的逻辑表象,“他连你都爱,为什么不爱我?我们家婷婷就是太善良太单纯,以后我会好好说说他的,不能什么东西都往眼里装,沙子进眼睛,会疼的。”

  朱瑛半晌没说出话。

  “有点口渴,先不说了,”萧澜装模作样咳嗽几声,“对了朱教授,你不会因为跟我聊得不愉快就缺席周末的讲课吧?”

  朱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会。”

  “那就好。”

  萧澜挂掉视频电话,停了音乐,走出去蹭到陆亭北身边。他在看一本英文小说,原著是法语,译作用词谨慎而单调,萧澜看了一眼就犯困,靠在他肩上闭着眼。

  “刚刚在忙什么,还要听古典乐?”陆亭北看了她一眼。

  萧澜闭着眼睛答,“还是周末入职培训的事情。”

  “准备了这么久,后天不亲自过去,放心的下吗?”

  “王经理带队,没问题的。”抛却王经理个别时候的尖酸,她个人能力在集团都是拔尖的,萧澜相信哪怕出再大的乱子王经理都能摆平。

  “困了?”陆亭北抚了抚她的眼睛。

  萧澜睁开眼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陆亭北迟疑了一瞬就要起身,却被萧澜按了回去。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用手比划了一扇门,抬起腿迈出“门”,转过身在“门”上敲了敲。

  陆亭北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这段无实物表演。

  “请问,陆亭北小朋友在家吗?”

  虽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陆亭北还是很配合地应了一声,“在家,请问你是谁?”

  “我跟你是同一所幼儿园的小朋友,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不会做,你可以教教我吗?你教我作业,你陪你一起玩,怎么样?”

  陆亭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将书放到一边,递出一只手,“过来,我教你写作业。”

  “妈妈说女孩子不能随便跟男孩子牵手。”

  “这不是牵手,只是握一下,而且,你妈妈不会知道的。”

  萧澜把手放进他掌心,陆亭北握紧了,往怀里轻轻一带,萧澜顺势坐到他腿上,陆亭北扶住她的腰笑道,“这是做什么,不写作业了?”

  萧澜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往前一扑,把人按在沙发背上抱紧了。脸靠在他颈边,她在陆亭北后背轻轻拍了几下。

  “婷婷。”

  “嗯?”

  “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这是好话吗?”

  “嗯,你是个值得爱的人,能嫁给你,我很幸运。”

  “就算我不能陪你吃饭,也叫幸运?”陆亭北轻声问。

  “你会好的,我相信你会好。”萧澜说着说着眼圈忽然红了,她快心疼死了,婷婷小时候已经那么可怜,为何长大了还要继续受罪?他如此无辜,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可即便遭遇了这些,他依旧长得这么好。

  像一粒种子,先天不良却拼了命破开土壤生根发芽,只为看一眼太阳。

  “今天忽然怎么了,嗯?”陆亭北抱着她的腰往后拉,想看看她的脸,萧澜却不肯,紧紧抱着他的肩,摇了几下头,“想黏你一会,不行吗?”

  “……生理期?”

  “不是。”

  “那是……工作上受委屈了?”

  “在我家的公司,谁能委屈得了我?我就不能单纯地想黏你一下吗?”

  陆亭北笑了笑,“因为这不像你。”

  萧澜忽然好奇起来,“那怎样才像我?”

  “比起抱着我撒娇,需要的时候招手让我过来,用不到就让我站远点更符合你的性格。”

  萧澜偷偷抹了下眼角,直起了身。她摘掉陆亭北的眼镜,手指轻轻摩挲着他鼻子上那颗痣。她嘴唇贴近,低声道,“谁说的,我明明什么时候都很需要你。”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那颗痣上。

  “婷婷,”萧澜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眼中,“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陆亭北安静地看了她几秒。

  回应她的是近乎撕咬的吻。

  吞达新员工入职培训第一天,萧澜让小童留心拍照和录视频,她坐在爷爷身边,跟他一块看小童发来的照片和小视频。爷爷这几天恢复得不错,能自己翻身,也能说清简单的话。

  “爷爷您看,我们公司新人多有活力。”

  爷爷笑道,“年轻。”

  “这个人是我学弟,不过在学校的时候没见过。”萧澜指着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的脸对爷爷道。

  爷爷咳嗽一声,眼神示意门口。

  萧澜预感到什么,反应极快地指着另外一人道,“这个姑娘是这批新人里相貌最出众的,爷爷您看,是不是很漂亮?”

  “你漂亮。”爷爷说。

  萧澜笑起来,毫不谦虚,“这我知道。”

  陆亭北已经走到床边,影子铺天盖地压下来,萧澜想装看不见都不行,她抬头无辜道,“你忙完啦?”

  “嗯,在看什么?”陆亭北坐到她身旁。

  萧澜把照片给他看,陆亭北伸出手去碰手机屏幕,几下把一个年轻男人的脸放大了,偏过头问她,“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这醋吃的,爷爷有些不忍看,“唉”一声别开脸。

  萧澜马上说,“你好看,你最好看了。”

  “我哪里好看?”

  萧澜视线上上下下认真扫了个遍,由衷道,“哪里都好看。”

  陆亭北微微笑着,满意地揉了一下萧澜的发顶,这才说起正事,“明天我打算去宸陆,召开董事会的通知明天一早下,以防他们今晚就找来。”

  萧澜握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有律师跟几位保镖陪同,足够了。”

  爷爷转过头来,“谨慎,别怕。”

  陆亭北点头笑了一下,“有爷爷跟萧澜在家等我,我不怕。”

  萧澜握紧他的手掌,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这晚,朱瑛的心理课讲授完,小童将录好的完整视频发到了萧澜的私人邮箱。

  第二天,在别墅门口送走西装笔挺的陆亭北,萧澜带着朱瑛讲课的录像去找徐医生。

  说清来意,萧澜将一个移动硬盘递过去,徐医生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连接到面前的电脑。

  视频中,在讲台上的女人端庄温柔,讲课的声音跟语气都具有很强的蛊惑力。萧澜站在一旁问,“徐医生,你对这位朱教授有什么看法?”

  徐医生半开玩笑地说,“你要知道,魔术师只有在打算退圈不干的情况下才会揭秘同行的把戏,我还没打算回家养老。”

  萧澜于是强调,“我不想知道她说的有没有道理,我是问,她这个人,您看了觉得怎么样?”

  “只是一段视频,很难看得准,”徐医生将目光放到朱瑛的眼睛和肢体动作上,观察了一会说,“作为心理学教授我不评价,但她肯定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们这行的通病,企图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一切观点。”

  想了想,萧澜道,“这位朱教授,是我老公的母亲。”

  徐医生有点意外,但来他这里的人,哪个都有离奇古怪的经历和社会关系,他故意问,“你为什么想要我帮你研究她?”

  “因为她不是个好母亲,在我老公小时候做了许多伤害他的事情,在照看他的过程中将人弄丢了,造成他被人绑架,虽然我不清楚他在那几天经历了什么,但我几乎能确认他的童年阴影就来自那次经历。”

  徐医生却说,“你想治好你老公的病,研究这个女教授或许帮不了什么忙。”

  萧澜皱紧了眉,“可我老公对这些事只字不提,我是通过这位朱教授的口才知道。他不配合治疗,我只能想别的办法。”

  该问的问过,该说的也说了,徐医生一扬下巴让她坐下来,两人一块看那段视频,时而暂停几秒,徐医生会发表几句意见,萧澜都一一点头记在心里。

  “徐医生,还有件事,”视频播完一遍,萧澜道,“如果一个人从小被严格管束,被母亲打骂、有时还会被锁在房间,长大之后为什么还会渴求母亲对他的爱呢?”

  徐医生笑着摇了摇头,“他渴求的并不是‘母亲’对他的爱,而是母爱,这二者有很大不同,你能明白吗?”

  萧澜点头。也就是说,陆亭北缺乏母爱才渴望母爱,并不是希冀朱瑛能给他亲情上的回应,他会介意她跟盛嘉泽来往,不是嫉妒盛嘉泽拥有朱瑛完整的亲情,是真的担心失去萧澜的关注和在意。

  萧澜豁然开朗。

  而此时,在宸陆的顶层会议室,一场好戏才刚刚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  40章 啦,庆祝一下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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