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惊变

  季沛霖揖了一礼,“我才疏学浅,资质愚钝,实在不敢妄想。今日能有幸与两位大师喝茶,已是欣喜,时辰不早,我也就告辞了。”

  说完,季沛霖再次作揖,转身出门了。

  韩文山从未想过会被拒绝,气的茶盏都拿不稳,“你…你…”

  法慧也是难得见到好友吃瘪,双手合十,“哦弥陀佛,原来这天下也有不愿拜你为师的读书人,我现下倒真的对这位小友另眼相看了。”

  韩文山原先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话一说出口也有几分后悔,这后生虽瞧着光明磊落,自己却还并未熟知他的家世背景,只是话已落地也容不得反悔,没曾想别人还不愿意。

  被人叫了多年大师,韩文山怎会没有些骄傲,今日让法慧看了笑话,韩文山自觉失了面子,傲气也上来了,“你等着,我还真要把他收入门下不可—”

  这一番对话季沛霖已是无法得知,因为她已经带着青羽走了。青羽刚才守在屋外,对屋内的事一无所知。若是青羽知道了,怕是定要力劝季沛霖答允。

  到了大殿外,偏殿布道也恰好散了,季沛霖便与白氏一同回转了。

  **

  晚间季沛霖倚在窗边的榻上看书,不知怎么突然又想起了在白马寺的那场谈话,不禁出神。

  说实话季沛霖对韩文山的提议很是动心,只是欢喜片刻季沛霖又想到了更现实的问题。

  如今自己是六品寺丞,按荫补的惯例,自己已没有太多的上升空间,不过这也正合季沛霖心意,自己守着这么一个大秘密,实在不宜太过招人注目。可若是成了韩文山的弟子,只怕会引来许多麻烦。所以季沛霖一合计,还是拒绝了。

  季沛霖揉了揉额角,也罢,凡事难有十全十美的,自己还是安稳度日。这样想着季沛霖也算放下一桩心事,下榻往床前去了。

  第二天清晨,季沛霖初初醒来,就听见屋外似有欢呼雀跃之声。

  “翠玉,外头发生何事?”

  翠玉穿着一身粉色夹袄正在给季沛霖熏衣裳,看季沛霖醒了声音也带着些欢喜,“少爷醒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外头下雪了,他们有些闹腾,少爷要是嫌吵,我这就出去吩咐他们不许高声。”

  “下雪了?我记得京城好些年没下雪了罢,”季沛霖也有几分雀跃,“不必了,就让他们高兴高兴。”

  翠玉应了声,“是,都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来年一定是个好年。”

  因不出去见人,季沛霖今日穿了身家常袍子,头上戴了个小金玉冠,连腰间玉佩也未戴。用完早膳后,崔玉怕季沛霖冷,又拿来个描金手炉让季沛霖揣在手里。

  季沛霖歪在榻上,小几上有热乎的茶点,看书看的累了,季沛霖微微支开窗棂,能看到外头银装素裹,天地间雪白一片好似仙境。

  真好啊,季沛霖心想,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正出神时,翠玉打了帘进来,神色不安,“少爷,大小姐身边的文琴过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找夫人,只是夫人一大早出门查账去了还未回来,她便说要见少爷。”

  听到季如珍身边的人,季沛霖下意识心里一紧,敛眉道,“既如此,带我去瞧瞧。”

  翠玉赶紧替季沛霖系好白狐大氅的带子,嘴中低声悄语,“奴婢瞧着文琴的脸色不太好,双眼也肿着,好似哭过了。”

  季沛霖一听越发心惊,匆匆就往外走。

  进了正厅,只见文琴正来回走动,面上一派焦急。文琴一看见季沛霖眼神就变了,一下跪地,眼泪自腮边落下,“求少爷救救少夫人吧!”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翠玉她们都不由惊呼出声,季沛霖却有种自己的担心终于发生的感觉,一下子心火大起,面上还强装镇定,“你先起来,好生回话。”

  文琴这才起身,哭嗓出声,“昨日少夫人她身子有些不适,张嬷嬷说请大夫来瞧瞧,可是递话到老夫人那,老夫人却说这时节请大夫不吉利,让夫人缓缓,先煎些药服用。可是少夫人吃了药却仍不见好,今日人越发难受了,都不能起身了,胡妈妈又去请示老夫人,可院里的人说老夫人在忙,让我们等等,眼瞧着夫人都昏迷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回来---”

  季培霖从文琴讲第一句话心里就像被拳头捏住一样,整个人闷得透不过气,涩涩开口,“那姐夫呢?他也不准请大夫?”

  文琴哭着摇了摇头,“世子前几日奉命出去了,至今还未回来。老夫人院里的下人狗眼看人低--”

  话还未说完季沛霖就一拳砸在桌上,手背青筋暴起。文琴话中流露出的李家对季如珍的轻视,人病着却连请个大夫都要请示婆婆,还要顾忌那些荒谬的规矩,季如珍在李家到底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季沛霖越想越心惊,猛地站起身来,“翠玉,你去点些家丁,我们即刻就去江阴侯府。”

  说完大迈步往外走,翠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福了一身就去找人了,文琴也抹着泪跟在身后。

  **

  江阴侯府,主院。

  如今的当家主母苟氏刚忙完事正听心腹杨嬷嬷传话,“夫人,少夫人像越发不好了,您看是不是还是要请大夫来瞧一瞧?”

  苟氏眉心蹙起面露不耐,“昨日不是还不严重,还没好?这马上过年了,她能不能让我清静些,真是个不争气的。”

  一提起季如珍,苟氏就想起她和李由检至今没有子嗣,内心嫌弃不已。若说前两年还装装样子,这两年苟氏对季如珍的不满已经是明晃晃的了。所以连带着下人们都跟着轻视季如珍。

  “可是。若是世子知道了--”杨嬷嬷犹豫着开口。

  一想起自己那个儿子,苟氏也是头疼,当初自己都说这桩婚事要不算了,他倒好硬是要娶,这些年不止一次为他那个媳妇跟自己争吵,若是他知道了---

  “罢了罢了,你拿府中的牌子去请大夫罢。”

  杨嬷嬷应了声,便要出去。正在这时,外头响起嘈杂的声音,一个大丫鬟进来回话,“夫人不好了,少夫人娘家来人了,吵吵嚷嚷的,不经通禀硬要去少夫人院里,下人们实在拦不住。”

  苟氏一听额角直跳,轻鄙不已,“平昌侯府真是不行了,教出来的人都横冲直撞,不知礼数。算了,别与他们计较,我也懒得管他们。”

  突然又有一个丫鬟进来,神色慌张,“夫人,少夫人娘家人说要带少夫人家去,这样正掺着少夫人往外走呢。”

  “笑话!”苟氏一拍桌子,“她季如珍是脑袋糊涂了,哪有过年回娘家的!”

  **

  等苟氏带着一众仆妇赶到的时候,季沛霖已经掺着季如珍出了院子。

  方才季沛霖一进屋就看到季如珍病的昏昏沉沉,张嬷嬷看事已至此,垂着泪把季如珍这些年的遭遇都说了。

  原来季如珍进门迟迟未有身孕,苟氏极为不满,一直在让季如珍喝药,只是孩子没来,身子倒越来越弱,前天夜里不过吹了风就不适。

  听到这些季沛霖恨不得找苟氏理论一番,只是再是生气昏了头,季沛霖也知道此刻还是季如珍的身子要紧,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就让张嬷嬷给季如珍裹了厚实的披风,戴上风帽,两人合力搀着季如珍往外走。

  “放肆,你们要带她去哪,”苟氏看了季如珍如此严重下意识有些心虚,只是出口还是训斥,“好没规矩,她是我李家媳,无缘无故怎能在此时回门!”

  季沛霖才没被吓着,冷笑一声,“江阴侯府倒是好规矩,只是如果我不来,只怕我姐姐都要被你们磋磨死了。”

  苟氏听季沛霖顶撞气的发抖,“什么磋磨,我何时苛待过她,是你姐姐自己身体不好,进门多年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真是荒谬,难道媳妇娶进门就只有传宗接代,我倒是要出去说说,看谁家以后敢把女儿嫁到李家。”季沛霖怒极。

  苟氏听季沛霖说要传扬出去,有些气短,“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你快送你姐姐回院子里。”

  季沛霖冷笑,“如今,晚了!我一定要带我姐姐回去。”说完就硬闯出去。

  苟氏气的浑身发抖,“快!快拦住他们。”只可惜苟氏身边都是仆妇,而季沛霖带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家丁,自然拦不住。

  等季沛霖把人带回平昌侯府,早已请来的大夫已经等候多时。白氏也闻讯赶了回来,一看季如珍模样就扑上去流泪。“怎么会,他李家怎么敢---”

  季如珍不能吹风,一众人赶紧把她带回她原先的院子。大夫把脉过后又问了季如珍的起居,沉吟道,“常言是药三分毒,许是这位夫人常年服药,日积月累反倒坏了身子。”

  白氏闻言愣住,半晌身子发抖,“是那些药喝的?我前不久也给了她不少,难道是我--”

  季沛霖双目赤红,强忍住泪意,“母亲何必自责,都说了常年,我都听张嬷嬷说了,都是那老刁婆--,眼下最重要的是姐姐的身子。”

  白氏胡乱点头,期盼的看向那大夫。那大夫却摇了摇头,“老夫可以开方子,但却只能治标;太医院的许御医是这方面的翘楚,请他来看或许能有更好的法子。”

  白氏脸上茫然,喃喃开口,“许御医,若是从前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

  季沛霖自然知道白氏想说什么,如今平昌侯府没落了,只怕是请不来这位许御医。季沛霖看着这一屋子,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无力,挫败之感,忽然不发一词,向外走去。

  过了许久季沛霖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张明诚,还有,许御医。

  许御医为季如珍切过脉,对季沛霖说,“我待会儿就开方子,好生调理便可痊愈,只是以后乱七八槽的药断断不能再喝了,也不能过分忧愁。”

  白氏和季沛霖这才松了口气,连声答谢。等送许御医走后,季沛霖轻声对张明诚说,“今日多谢明诚兄了。”

  张明诚看季沛霖脸上疲惫,面色惨白,心头也很不好受,闷闷道,“都是小事。”

  季沛霖长久沉默,半天才开口,“明诚,礼部关于荫补官员补进士出身的考试还有多久?”

  张明诚不防季沛霖提这个,有些意外,“两个月之后吧。”

  季沛霖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多谢,那声音虚渺无比。

  赵明诚似是想到什么,脸色严肃起来,“沛霖,你不会想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通过那个补试吧,那可不是荫补考试。”

  季沛霖声音轻渺却坚定,“我知道,但我想试一试,也只有这样--”

  季沛霖不往下说了,外头雪子还在下,四处洒落,这天底下白茫茫一片,好似到处都是干净纯白,却不知下面藏了多少阴暗。

第7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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