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就算从五年级开始，妈妈就开始不回家了。她真的原来越忙了。虽然小翼不喜欢这样，她常常一周才回一次家，回来只是为了拿衣服等等。她不再帮自己开家长会，所以小翼从五年级的时候就自己坐在黑压压的成年人中间当起了自己的小家长。
爸爸也很少回来，小翼真的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因为每每他醉醺醺地回来的时候，就会摔东西，大半夜地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每每，小翼都把房间的门锁死了，蜷缩在被窝里发抖。还好当时有一个女仆，她总是在这个时候把小少爷紧紧地抱着，跟他说他的父亲只是心情有点不好而已。马上就好了。
六年级以后，小翼几乎天天都要给妈妈打电话，叫她不要工作太累了，要经常回家……有时候小翼真的受不了了，会突然给妈妈打电话，哭着跟她说：“妈妈，快点把我接走吧！爸爸打我了……呜呜……”电话那头的妈妈总是安慰他道：“小翼乖！只要你表现得像一个最乖的孩子，妈妈一定会把你接走的！”
小翼不懂，他还有那个地方不乖？他的成绩年级第一，他的钢琴无可挑剔，他的性格很好人缘很广，六年级以后，自己做饭，每天都要做家务……
一个人，偌大的家，他会害怕。会害怕打雷，会害怕有鬼……会害怕孤独……
每天，他几乎都在等一个从天而降的电话，把他从苦海脱离出来。
可是，小小的他怎么会知道那一切都是谎言？他所期待的只是烟花一场。
初一的时候，妈妈彻底失踪了。
有一天爸爸鬼混回来，带着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对着那个女人浓妆艳抹的脸吐着烟雾。半夜，他们一起在客厅里唱卡拉OK。□的笑声刺激着小翼的耳膜！
他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他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他直接走到客厅，隐忍着怒气，客气地说：“爸爸，我要睡觉，可不可以小声一点。”
那个女人却尖声尖气地说：“哎哟，梁总，你怎么会有儿子啊！”
那个满脸通红的男人似乎喝醉了，他扫了小翼一眼，然后突然给了他一巴掌！无缘无故！
小翼习以为常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男人吼道：“我真想烧烂你这长得跟那贱人一模一样的脸！”然后拿着手中的烟向小翼的脸烧过来！小翼依然紧抿着嘴唇，轻轻向后退了一步，躲过了袭击。眼中的仇恨却是藏也藏不住！
“呵，我妈哪里又惹到你了？”小翼挑眉，冷笑道。
“哼，老子给了她富贵，可她倒好，跟了个混蛋跑了！哈哈！你以为她好？哼，她也不要你了，小兔崽子！”
的确，妈妈消失了。
从人间蒸发了。跟她打电话，那头说拨打的号码为空号。
后来，爸爸也消失了。似乎因为要去远方工作。很好。
从此小翼跟奶奶一起生活。
小小的孩子心里装不下太多。仅仅是每天都要祈祷的希望，每天都为之努力的小小身躯。每天都相信着。从来都没有想过最爱的人会欺骗自己。最爱的人会把自己抛弃。
原来，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不要付出太多。不要对自己喜欢的人期待太多，最好是不要有喜欢的人就最安全了！
因为，最喜欢的人是最隐秘的杀手。
杀人不见血。
从此以后，小翼不再是从前的小翼。
十九，二十，二十一
星期一，小晨叼着面包抱了一下小白猫，镜片下的琥珀色眼睛睁得大大的，默默发誓：“今天我要再试一次，咪咪，给我加油哦！”
他照常踩着铃声进了教室。放下书包交作业！
但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一进教室班上的朗读声甚至都停顿了一下？甚至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错觉！昨天没睡好的缘故吧！
他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塞进课桌里，一堆东西却掉了出来……怎么，是情书吗？
随便拿出一封撕开看，打开里面的信纸。小晨马上惊呆了！
那是几个红墨水写的大字，张牙舞爪地在他面前狂笑着。
“你怎么不去死！”
他再撕开其它的几封信，内容都差不多。
“离我们家小翼远点！”“丑八怪！”……
“我这是得罪了谁呢！”小晨自嘲道。
同桌靠了过来，瞅了一眼，然后怜悯地扒着小晨的肩膀，摇头道道：“我说橙子，这回兄弟都帮不了你喽！你几乎得罪了这全校的女生！”
“为什么？”
前面的两个狐朋狗友转过头，惊愕道：“橙子你不知道？你的那些秘密的画作被贴到了学校网站去了！一下子点击率变成第一啊……哼，你把我们都吓到——”
“什么！不可能啊！”小晨打断了他的话，心里警钟大响！怎么可能？！自己一直都把画册放在——
小晨伸手摸进书包的最里层……靠，真的空空如也。
怎么不见了！那么珍贵的东西，这么多年……那本画册几乎成为了小晨回忆小翼的最珍贵的宝贝！！
怎么会……
“现在几乎全校都知道你断背了……而且还是断得超可怕的那种！因为你断谁不行啊，偏偏要找上他呀！”
小晨却还是不相信地到处找。
接着的课，他都心神不灵。连去上厕所，别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他。
可是他不在乎。
脑海里全是他的画——默默地弹钢琴的小翼，安静地睡觉的小翼……还有，跟自己近在咫尺，快要吻自己时小翼的表情……还有，曾经拥抱着自己的小翼……甚至还有，无数的‘梁翼’这两个字。
这下子全校都知道了自己隐秘多年的恋爱。全校都知道了自己是同性恋……
不过，与其像一只乌龟一辈子把真实的自己藏着……还不如……勇敢地把自己展示出来！
二十
小晨被叫出去了，在学校的一片空地上。
此地十分隐秘，一般的群殴事件都会在这里发生。所以，小晨很明白来者不善。
几个打扮得极其花枝招展的女生等在那里，连校服都不穿，悠闲地玩着手机，修指甲……
怎么看不出，这几个都是小翼的前女友。全是外班的。
小晨双手放在裤兜里，向她们走过去。浅棕色的发丝随风飘舞。
还没有走近，一个女生嚷道：“哟，四眼田鸡来了！”另一个女生就当着小晨的面拿出那本旧画册，然后娇艳地对着小晨笑了笑，接着就开始一页一页地撕！
“住手！”
小晨大步走过去欲抢！那个女生却甩手，画册一下子往后甩去……后面竟有五个高大的男生！
几个女生骄傲地笑着，用力地踩着脚下的几页画，柔媚道：“你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可恶的同性恋！”
“哼，听说上次你就直接对着翼王子唱情歌呢，哼！好大的胆子！我们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
小晨站在她们跟前，面无表情……只是从嘴角里露出不屑的一句话：“从你们的嘴里也只能吐出这等无聊的话……”
“啪！”
一个耳光打在小晨的脸上，眼镜歪了，挂到了脸。尖尖的指甲刮得小晨脸颊生疼。
小晨冷笑着伸手，把眼镜取了下来，放进裤包里。
没有任何屏障阻挡的眼睛，极少被别人看见……但是，此刻，几乎所有的女生都愣了片刻，那是一种怎样眼神！愤怒的，轻蔑的，执着的，视线简直就像燃烧的熊熊大火，极具穿透力的眼光让他的敌人无法跟他对视！
他真的生气了，他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就是喜欢他！不服？”他嘲笑道，“还真是一群可怜的女人……你们以为羞辱了我，你们的恋人就会回来了吗？”
……
一个女生反应了过来，忙招呼着：“还愣着干嘛，揍他！”
女生们连忙向一边跑过去，牛高马大的男生威胁着向小晨走过来。
小晨却完全不理，只是弯下腰把几页被撕下来的画放在一边。突然，一只穿着皮鞋的脚一下子踩上了小晨拾纸张的右手，狞笑着用力踩，一阵阵灭顶的疼痛从小晨的手指传来……
“哈哈，踩烂他的手，让他永远都画不了那些恶心的画！”
女生们起哄者，让小晨手上的男生更加得意了！
小晨却一声不吭，一下子右手用力，夏季校服下的手臂颤抖着，青筋逐渐浮起来，接着……
他竟然左手突然抓住对方的脚踝，右手抬起，对方被甩了出去！整整两米！
另一个人冲了过来，小晨垂着手，抬腿，直接把向他冲过来的男生的下巴踢去，只听“啊！”的一声嚎叫，这么高大的男生竟然被比他矮近一个头的男生踢倒在一边。
旁边的四个人明显停滞了一下，小晨瞅准了画册掉落的地方，直接向那边走过去，两个人同时向小晨冲过来，小晨冷笑一声，然后突然后退一步，用手臂圈出一个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一使劲，他竟然将此人甩了过去，瞬间撞击了另一边进攻的人！
另一个人不敢动了，小晨也不看他，弯下腰捡起画册，对着也吓破胆的几个女生说：“忘了告诉你们，我是跆拳道黑带。”
……
又回想起小时候跟自己一起在道场上练习的小翼。自己知道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个秀气的孩子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灵活，他挥拳踢腿的速度简直像是雷电般迅速！
当自己是黄带的时候，他就是绿带了，自己终于变成绿带的时候，他就是蓝带了……不过，这样的他却总是让着自己，虽然这件事一直让小晨生气，他们两个人练习的时候，总是会给小晨一种自己原来比他好的错觉……但是，小晨真的很喜欢和他一起练习。后来他不再跟自己练习以后，小晨虽然还是坚持练习者，但他失去了对跆拳道的兴趣……
因为，小晨之所以想要学习跆拳道，完全是因为有一天小翼坐在一边，专注地看着自己踢沙袋，然后托着下巴笑着说：“原来我们小晨竟然可以这么帅！”小晨当场就觉得，粉红泡泡漂浮在空中了……
二十一
抱着残缺不全画册，小晨慢慢走上楼梯。
他走到厕所，用自来水狠狠地冲洗自己的右手，搓掉上面肮脏的污泥。
然后，他走进教室。班上的同学都走了，空荡荡的。
除了一个人。
小晨站在门口，望着窗前的那个人。
小晨没有戴眼镜，他看不清楚。但是他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他，秋天的模糊的阳光绚烂地跳跃在他黑色的发梢上。小晨却突然感到疼痛，无论是火辣辣的脸颊，还是受伤出血的右手，亦或是心里。
他突然犹豫了，踏出去的步子悬在空中，然后收了回来。他总是在他的面前就轻而易举地变成一只乌龟。
空气快要凝固了。小晨可以看见阳光的碎屑在两人之间缓缓地浮动。几次张嘴却又闭上了。
就在小晨发呆的时候，梁翼抬头，扯掉了耳机，马上站了起来，板凳摩擦地板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打架了？”
“哈哈，是啊。”
小晨这才走了进去，抽出书包，挂在肩上。站了起来。
小翼却大步走过来，站在小晨的面前，接着，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他高肿的右边脸颊，轻声道：“很痛吗？”
近在咫尺，小晨可以看见他碎发里漆黑的瞳孔，他紧皱的眉毛……
“你知道画的事情了吧。哈哈，明明你不喜欢我，我却天天偷偷画你，幻想你……”
“你就因为这件事打架了？”
“你一定还没有看过吧！”
小晨笑道，笑得很天真。
他突然把书包放下来，然后疯狂地翻书包，把画册取出来，上面已经很脏了，他在小翼面前翻开，并且直接翻到了最后几页！
他哈哈笑着。
“看，这些全都是你！所有的，我只画你！哈哈，看，我整天幻想着你，你看，□的你，拥抱着我的你……很变态吧！”
突然，他又停止了说话。甚至他最后一句话都抑制不了声音的突变。
他一下子蒙住了眼睛，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然后声音又恢复了平静：“我就是这么喜欢你，你知道吗？”
小翼的手指紧紧地握住画纸，直到手指发白，直到感到疼痛。眼睛里流溢着说不出来的光辉。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小晨仰着头，左边手掌依然紧紧地蒙着眼睛，眼泪从指间流下来……喉结滑动了好几次。
“我见过你的奶奶了。你就不能相信我吗？我既然说喜欢你，那就是喜欢你的一切……无论你是蟑螂还是天鹅我都喜欢……只要你接受我，我愿意了解你的一切！”
小晨的手掌被梁翼挪开，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梁翼难以忘怀的目光。那是一种深深地迷恋，深深地期待，和深深的害怕！
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是在小晨第一次跟自己告白的时候，第二次，是在那次KTV小晨对着自己唱歌的时候，还有，就是这一次！
“小翼，我喜欢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
话还没有说完，阴影扩大，他已经被面前的人的嘴唇堵住了。
伴随着短暂的空白，小晨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只要想到此时此刻正和自己接吻的人是朝思暮想的梁翼，小晨就会忘记呼吸！
梁翼的嘴唇不是冰冷的，而是炽热的。
小晨从来不知道如此热情的小翼，因为他跟其他女生接吻从来都是冰冷且面无表情的！他的吻应该是娴熟的才对！
而此时的他却像是没有接过吻一样，他的嘴唇和自己一样，在微微地颤抖。他的吻是青涩却疯狂的，犹如狂风暴雨！
好几次碰到牙齿，但是两个人都一点也不在乎……
他们在互相探索着对方……
想要更多更多！
恨不得直接将对方的一切嵌入自己的身体！
专属于小翼的味道将小晨彻底包围了！
暗恋变成现实的感觉，简直太不真实了！就像梦境一般。
窗外的枫叶飞舞着，鲜红的光晕映在梁翼的发梢上……
小晨的裤兜里，除了眼镜，还有一张被撕了只剩下一小节的信纸。似乎被涂改了无数次。
然后，优雅的字体只写了这一行字：
对不起。其实我也喜欢你。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离开你。
时期是2007年7月。当时，他们已经初中毕业。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第二天，韶晨在学校，嘴角一直挂着笑容。
一直，一直。
无论是上课、下课、上厕所、做早操……
就连蜗牛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问道：“我说橙子，你不要笑得那么邪恶好不好……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了！”
肥肥的薯片同学给了小晨爱的一拳，弄得他差点就把早餐给喷出来了：“遇到什么好事了？说说看！”
小晨连忙扶扶眼睛，笑道：“没事没事……”
一群人可疑地看着他。
今天对于他来说，太神奇了……
上课的时候，他时不时往梁翼的方向看过去。
似乎发现了自己赤~裸裸的视线，小翼竟然转过头看向自己，微微地一笑，然后继续转过去听课。
只是一个笑容罢了。
但是小晨可以流鼻血而亡了。
当然，他周围的那些女生的症状比他还严重。
下课的时候，一群女生冒着粉红色泡泡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哎呀……今天上课的时候翼王子竟然朝我笑了呢！天啊……好夸张的，我都没有见过他笑……”“真的太帅了，哎呀我不行了！”“他会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呢！”“才不是呢！他喜欢的是我！”“他是我家的，你们不要跟我抢！”
两个人的关系再次变得要好了。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在外面的小餐馆里面吃饭，这样，就只有两个人，没有其他的女生了。
小晨依旧是话篓篓，无数神奇的事情从他最里面冒出来，什么木乃伊啊僵尸啊神马的，梁翼慢条斯理地扯着，安静地听，眼睛深深地望着小晨，小晨一不小心与他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的对方在看自己的嘴唇！这种猥琐的想法让小晨自己一呆，然后连忙埋头啃饭，连耳垂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