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帝王寝宫此刻门窗紧闭，宫人已被悉数散去。周帝陷坐在龙塌里，一面用手指压住太阳穴，一面阴沉地看向下方跪着的女子。
丽妃在众人环绕下仍然神色如常，毫不露怯，颇有几分坦荡气质。
“陛下不相信臣妾，那臣妾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冷声道，“请处置我吧。”
周帝大为头疼，丽妃与人有私？白日宣淫？开始听说时他是不信的。
相伴五载，说不上相知，却也晓得，她本质上是洁身自好的人。但多疑的性格使然，他还是决定盘问几句。见眼下的架势，又犹豫起来。
“朕还没问几句，也没说过定你的罪。”
“陛下既然问了，那么臣妾在您心中就不再是清白的，臣妾愿意以死明志。”
周帝叹了叹，颇有些无奈地向严阙看去，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们弄错了吧？
“丽妃娘娘，”正在这时，李息骤然开口。
本不合周礼，此刻，皇帝却不想苛责，相反，他以为李息要为丽妃解围，反而松了口气。
李息却道：
“一会儿陛下提审王铎，可就没您什么事了，还是招了吧。”
丽妃瞳孔急缩，下意识捏住胸口那密密麻麻盘了两重的佛珠，往日的倨傲也跟着烟消云散。
周帝太善于捕捉旁人的变化，往往细致入微，一如此刻丽妃已经乱了阵脚，他怎会不察？他那对爱人的包容和怜惜霎那间消失，再次坐回龙塌，声音是对陌生人一样的冰冷和低沉。
“说吧。”
丽妃错愕抬头，他听出了这个男人的冷漠和决绝，知道必是自己方才某个举措，让对方察觉到什么，也仅仅是片刻的功夫，自己被放弃了。
再不招，就是找死。
“好，”她顿了顿，待双眼最后一点神采散尽，终于哽咽出声，“我确实与王铎早就相识。”
“那是早于您的相识。”
丽妃，本姓翟，名不详。天驰五年，自幽州选秀入宫。根据她的描述，与王铎的结识是在入华京的途中，一个青年帅才，一个清丽动人，碍于既定的命运，二人只能遗恨作别。
而严阙想，天驰四年，王铎就被招安，后被朝庭任命范阳节度使，同年，幽州划归范阳郡。翟氏如果有心隐瞒，那么这二人很可能在王铎赴任时便结识了，而后的选秀、入宫，就都是阴谋。
一个是私.通罪，一个是叛国，后者要抄家灭族，丽妃很聪明，自己选了个轻的。
不过当务之急，再追究当年的真相都是没有意义的，一切该做最坏的打算。严阙看了一眼周帝，他显然已经想到这层，一只手转动着那枚祖母绿扳指，这是在处理战事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这时，崔胤走了出来。
“陛下，还是赶紧盘问丽妃都与王铎暗通了什么吧。”
周帝颔首，脸色难看地从案上抄起一枚方印交到崔胤手里，让他带着御林军去前头提人。
王铎狡猾，自入宫起便与节度使寸步不离，而如今没个理由就被提走，其他节度使由不得不多想，那么如何提，如何掩人耳目，就是关键了，这也是为何，周帝将此事交由老辣的崔胤去办。
崔胤郑重领命，快快离开了。而后，周帝倏地一道目光逼来，丽妃一阵瑟缩。
“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被耗尽，不知不觉中，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再过半个时辰，日头就要升起来。
这是人睡得最熟的时辰。李息知道，快要开始了。
然而丽妃仍然什么都不交代，如何问，都是那句“臣妾什么都不知道”，李息默默审视着她，他向来不了解女人，也能看出，她说得是假话。
这时，大殿的门被推开了，崔胤扑了进来，跪倒在地上。
“陛下！王铎不见了！”
周帝豁然起身，严阙的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难道是方才惊了他？没想到李息头一抬，走了出来：
“是时辰到了。”
严阙心猛地下沉，即使早就知道大周会有此一劫，当真的面临它时，还是不能做到无畏无惧。
到了此时，已经没人顾得上丽妃不丽妃了，都往殿外走去，抓紧一切时间，提早部署。
皇城的戒备不周，手下之兵仅有三千御林军，好在近年频频经乱，训练有素，可以稍作抵抗，但到底不是边关子弟的对手。
他们寄希望于，等宫里事发，外面的人会前来救驾。
严阙有些庆幸和期待，还好今日严华未出现。
旁人尚且能够保留理智，可是来宝不能。
他是个小人物，顶大的事，就是吃饭穿衣和活着，如今性命不保，哪里还能想着体统和身份呢。
他跺着脚埋怨开：
“丽妃娘娘我们可是被你给害惨了，你本事真够大的，节度使一年才进一次京，这你也能勾搭上？还有，还有好好的三万禁军，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他喊破了嗓子，也无人理会。
严阙本已急步走出大殿，却在听到他的话后，整个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诚如来宝所言，节度使入京何等大事，关系到边关与封地的安宁，每年也仅有一次而已，就算要与丽妃暗通消息，王铎犯得着只身犯险吗？！
严阙快步走向丽妃，搬过她的肩，一字一顿问：
“那日御花园，假山里，与你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谁？！”
丽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施施然一笑：“不是都问过了，还要再问一次吗？”
“不对！”严阙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在刻意隐瞒！”
“你处处维护王铎，被李衮灌酒时幽怨他无动于衷，你对他的情谊不假，以至于，你愿意因王铎而委身旁人，假山里的人，是禁军统领吧？”
“是不是！”
从丽妃沉默带着遗憾的表情中，严阙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一直以来，他们都疑被换掉的禁军去了哪里，可就是没有想过，这三万人或许根本没有入宫！
禁军入宫巡查，需要统领的统一指挥，如果早在入宫之前，统领就不见踪影…那么，那么此刻这批禁军还滞留在神武门，等待招唤！
软禁三万戴甲勇士何其困难，何不束缚他们的首领！
殊不知，叛军早已李代桃僵！
李息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临近，单膝跪地就近丽妃，刚欲问句什么，话却没出口，转头看着严阙道：
“公主以为，她把统领藏在了哪？”
丽妃诧异，有种不好的预感，斟酌开口：“你们不问我？”
严阙想了想：“从他们幽会的假山查起。”
余光掠过丽妃胸前，严阙眉头不经意一动，扯了把佛珠，似笑非笑道：“娘娘今日还去感业寺抄写经文吗？”
丽妃脸色骤变，急道：
“你们问我吧，我或许想说了。”
“不强人所难，李大人，劳烦你去一趟感业寺，把统领给我绑回来。”
身后丽妃忽然哭出了声，这是崩溃的声音，严阙无心再理会，终于踏出大殿，薄夜中万籁俱寂，一派祥和景象，可她知道，实则暗流涌动。
作者：今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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