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被叛军毁坏的宫殿需待修葺,这段时间,皇室一干人等只能暂居蓬莱殿。地方是局促了些,经宫人细心打理,也算井井有条,加之一夜一日的殚精竭虑,都累了,纵是万贵妃也无心抱怨。

  节度使进京时是十个人,如今还剩下九个。因护驾之功,少不了一番嘉奖,但思及此次的伤亡还未清点完毕,且手握重兵的人实在不宜久留京畿,周帝便决定先将他们放回地方,至于嘉奖不嘉奖的,在任上等邸报也是一样。

  节度使出城时,是严阙、严华领队相送的。严阙骑着马与众人并肩在对队伍之前,严华断后。

  临别,刘炳颇为不舍,仍没放弃请严阙到剑南做客的打算,这回严阙倒是没像前几次一样置之不理,莞尔一笑后,她道:

  “有机会我会和皇兄去拜访,定令你不胜其扰。”

  刘炳也眨眨眼睛道:

  “不会,但说好了,我只招待公主一个人。”

  说完,潇飒一抱拳,御马跑开了,严阙没再追,夕阳的光中,依依东望,李衮、刘修之、裴宽等再次抱拳相别:“小公主,我们走了!”

  旋即,践着离离草莽,彻底远去。

  风,已冬季的风。

  严华来到她身旁,解开大氅披在她肩上,严阙又望了一会儿,突然道:

  “皇兄,你说你们会反吗?”

  严华沉默,良久之后,她轻声道:“我不想和他们成为敌人。”

  注定是一声自语,她也知道,天下想要大乱,周室不一定次次都能镇得住,父皇老了,雄风不再,连判断力也随着岁月流失,丽妃都不怕他,更何况将士。大皇子又是那样一副样子,三皇子更不可期待,只有严华可以,但他愿意吗?

  眸光投向严华,从脱下氅衣后,他就没再用正面对着自己。

  “还要装到几时?”

  她冷静道,严华一僵,侧头看去,这次她语气中略有埋怨:“明明在箭阁上面就受伤了,却不说,死撑着,还跟我出了城,皇兄,”

  她无奈道,

  “你是小孩子吗?”

  严华继续不语,任她数落,这下严阙更气,声线陡然一高:“过来!”

  说完,不等他动作,自己已经驱马靠近,拽过他的衣领,伸手往胸口探去,手里立刻触到冰冰凉凉一片,血刚溢出来时该是热的,只因他草草包扎又在朔风中立了许久,才至如此。

  严阙面色低沉,严华像做错事,低笑:“方才没主意,回去就请太医看。”

  说这话时,人是轻松的,但严阙分明看到他无血色的双唇,不禁双眼蒙上一层水雾,该是他不想被自己看出来,又担心她这一路上出危险,是以跟了过来。

  半晌寂静,手还留在衣襟里,两处相抵的肌肤已经回暖,倒不知是谁捂热了谁。

  他体魄愈发健硕,肩背已有成年男子的宽阔,常年持剑,骨肉修长有力。

  这三载,兄妹都未相见,可严华一直出现在严阙听到的传闻中,都说,战场上的他手段狠辣,冷酷无情,一如那枚直戳王铎胸口的箭。幼时,严华就很能忍耐皮肉之苦,如今,更是只要不致命,就无暇提及。

  今日,在她逼问下,他怕是头回无所遁形。

  …

  出皇城才知道,赵鸦儿父子被周帝留了下来。

  据说,严阙在箭楼上时,有一批乱军也夺船攻入蓬莱殿,临危之际,是赵鸦儿替皇帝挡下一剑,所幸伤得不轻,也让周帝慧眼识忠臣,提拔他做了宣武节度使,镇守京畿,他的儿子一并留了下来。

  而忌于此次事乱,兵部与大司马都龟缩不前,以至于引发宫闱危困,周帝临时撤了他们调兵之权,令其闭门反省,权移丞相崔胤。

  回宫后,严华被严阙压着到太医面前,号脉、煎药,将伤口里外里包裹三重,小丫头仍不可作罢,叮嘱不准碰水,日常忌口,三日内不再骑马,这才沉着脸出了屋子。

  她走后,赵志明进来复命。

  “这才哪跟哪,九殿下就担心的了不得,若是知道去年您九死一生,还不晕过去?您也是,干嘛答应公主这些过分要求,军中事多,都等着您去处理呐。”

  严华不语。

  …

  严阙带着太医们路过廊下,恰经过一批原地静候等待包扎的伤兵,一眼就看到了李息,鲜血正顺着他的手掌往地上滴,掌间的刀痕触目惊心。

  据说,没有他在,冲动的刘炳将和朱坤刀兵相向,禁军也就不会在关键时刻于狭道内截住王铎。

  “李大人,我让太医给你看看。”

  李息从她身旁走过,将一重伤禁军搀扶至被朝廷派来给他们看伤的小医者面前,才重新走回来。

  “臣的身份不配被太医看。”

  他说得坦然、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毫不相干的事实,连一点锋芒都没有。严阙心中无端一刺,要说什么,却听他又淡淡道:

  “我就和这些将士们一起,公主请回罢。”

  严阙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论功行赏,李息当是头功,按前朝例,他此时该被被提为二品文官,又或者委以重任,但是连冯如如的处置都下来了,周帝却迟迟没有安排李息。

  她去问,父皇却道,李息虽则胆识过人,处事不惊,但他行事也僭越王法,藐视天威,这样的人,只可做小官。

  闯宫墙,逼禁军。严阙太知道,这在当时是多么的必要,换成是她,也会毫不犹豫去做。但在皇帝眼里,却是忍无可忍的。他或许容得下李衮在酒席上造次,容得下他瞒住大皇子被鞭笞,但是容不下李息的逾越。

  因为他是个小人物。

  严阙按压住心中的波动,不容他拒绝:“大人,太医不光会给你看,也会治疗这些将士。”

  在她指示下,太医们被留在了此处,圈地看诊,而前面尚有大部分太医院的人,在看过妃子皇子后,也陆陆续续被叫了来。

  起先,有些贵人不大满意,着下人一趟趟来请,太医被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严阙索性从主持恢复大局的崔胤那里请来死命令,令不舒服的人一概按轻重缓急来这里排队。

  有了丞相口谕,这下无论是妃子还是皇亲也不好说什么。倒真被七八宫娥搀扶了来,颇有给严阙威压的意思。

  然而严阙只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诊了许多人,太医都是高声做出判断,再由一旁宫人写下药方,拿到后头煎药。

  一边是身负重伤的将士,轻则伤筋动骨,严重的性命不保。

  而另一面,连着断了几位,都是“受惊”而已。

  这样的人多了,将士们开始或冷漠或嘲讽看过去,贵人们深受打击,倒不好意思再这样继续了。

  李息面无表情看过去,只见严阙跟着宫人们忙碌煎药,其间不乏走回来耐心安慰候诊的小兵几句,也都是面带微笑,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目光也在她身上定住。

  …

  宵禁之后,严阙在临时以佛堂改的寝房睡下,上官晴则与几个女官在另辟的院子。

  后半夜苏醒,她迷迷糊糊低声唤:

  “皇兄,我口渴。”

  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后,果真有个男人把她支了起来,递上茶杯,她抱着男人的手就着杯口咕咚咕咚喝了许久,闻着四下的残存的焚香味,心里这才一惊。

  “换了地方,我还当你睡不着,谁料睡得跟小猪一样。”

  黑夜里,他眸如星辰。

  严阙脸红低头,过了好一会儿,四目相对着,她问:“听下人说,你去青静坊了?”

  她知道青静坊是青楼的别称,又不同于一般青楼,那里有许多雅妓,达官贵人惯爱关顾,初次听到,她也是一惊,心想皇兄怎会去那种地方,但是又想到,他如今是成年男子,身旁没有女人,才是稀罕。

  “皇兄该给我找个嫂子了,不好常流连在烟花地。”

  严阙咬了咬牙说,也不好辨心头为什么一阵低落,严华默了默,却问:

  “那你怎么办?”

  严阙错愕抬头,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不同于他以往的温和,这次是冷静中有几分定然,却令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正在这时,叩门的声音传来,是周帝身边的小太监。

  “五皇子,陛下知道您在公主房中,请您过去。”

  宫人的话语,像是一道警钟,令严阙背脊僵直,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还是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严华离开之后,她无法继续入睡,于是托着烛台挨间屋子去寻上官晴,寻到第三间,才看到同样没有睡的上官,埋头正在修她那张古琴。

  石子打在窗棂上,上官晴便知道是谁,眼睛一亮,也提了灯出来:

  “我就知道公主想我想得无法入眠。”

  “臭美吧,我就出来转转。”

  “嘴硬。”

  两个姑娘在石阶上坐下,同披着一件袄子,一时也无言。

  “公主,这回死了不少人吧。”

  良久之后,上官晴问了这样一句,严阙想了想回她:“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要等父皇清点,不过我听说,太妃宫里确实损失惨重。”

  “哎,她们真可怜。”

  严阙吸吸鼻子,抬头望了望天,繁星闪烁。

  上官又道:“别怕,有我护着您。”

  作者:别问我标题为什么这么草率...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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