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眼前这件祭祀朝服, 是她多年前穿过的,因为长久放置, 漂染的鲜红火红转暗, 有了血水的颜色。

  她又何尝不是褪去一团稚气,换得今日坦然端凝?

  时间仿佛刹那变慢, 严阙认真地沐浴,更衣, 上妆, 在镜前披起祭袍。当年她还需要上官晴为她盘发,而今亲历亲为, 倒也没察觉一丝困难。

  穿戴好了, 她掀帘走出营帐, 所有人屏住呼吸。

  为首, 李息铠甲加身,骏马在侧,大兵小将各自就位, 城头营外还有看不见数不清的人山人海,想也知道多么气势磅礴。

  严阙双手持苍碧,在李息面前停了下来,周遭寂静, 女子清脆、不带一丝扭捏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道:

  “将军李息,故周九公主严阙,请以火凤舞, 祭天祈福,遥祈诸军泰安,四海升平。”

  李息目视前方,神情肃穆,轻昂起头,掷地有声道:“可。”

  历史惊人重复着,唯有从历史中披荆斩棘,一路走来的人,才能辨出实则是不同的。

  过去,她的祈语,说给父皇听,李息还是个不知名文官,只能埋首站在百官末尾。过去,她心思不在这里,而今,却无比虔诚坚持。

  看着她翩然起舞,石肃喃喃道:“所以我差点追到公主?想想就牛逼。”

  李息淡道:“还差得远。”

  曲将毕,忽见一骥快马,闪现在远方道路,赵志明颇动容,抑制着颤抖的语气道:“看那是谁?莫不是—”

  “—是殿下!是五殿下啊!”

  马儿飞快,片刻功夫,愈发接近了,众人定睛看去,那股骄傲默然的气势,不是严华又能有谁?

  严阙忽地提起裙脚,在乐声中,跑了起来。

  赵志明一惊:“公主难道又要来一次?”

  石肃道:“你说什么?”

  “哎…你不知道,当年啊…”

  然而严阙到底没令他将话说完,她在城楼前驻足,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最终,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最高处。

  苍碧划过胸前,又高高举过头顶,举手投足,皆在完成未完的舞。

  过去,她的舞跳给王宫侯爵,如今,跳给百姓与将士!

  严华自远处望到这一抹火红的影子,一瞬间,酝酿已久的怒意、愤意、慌张与恐惧,烟消云散,他心间柔软一片,举眸看去,严阙也回首看来。

  只此一眼,他便懂了。

  她的勇敢与承担,到底,不同前世。

  严华由衷地笑了笑,又深深凝望了一眼,掉转马头,回归队伍。

  严华知道,他们二人之间,从此不再是一个等待另一个,而是并肩前行的。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打胜许多仗,兄弟们都等不及说给你听了!”

  “是啊,还有那西域老国王病死了,儿子不在身边,只得把王位传给女儿,如今温白公主已是西域新王。”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严华很快找回熟悉的感觉,只道:“我都知道。”

  这时候,前方传来擂鼓声,众将霎时严肃起来。

  “起兵!”

  “起兵!”

  “起兵!”

  一传十,十传百,队伍终是动了起来。

  ……

  严阙回到车内,换上戎装,骑马跟在骑兵队尾,步兵队首。

  她的位置,恰可清晰看到北境如今的实力,一眼望不尽的军粮,足以支撑半载消耗。

  这一役,与其说交战,不如说南阀。

  当然,赵克用坐拥江淮,实力自是普通小国无法比拟的,且他此次亲自挂帅,大军倾巢而出,想也知道,下了必杀决心。

  前方并非坦途。

  两日后,大军在九麓山下扎寨,赵志明将舆图一摊,道:“探子报,赵国大军前日已经渡过漆水了,再有两日可与我军相遇,我想决战之地会是雍外平台。”

  徐匡凝道:“不如今夜提速,先去部署一番。”

  “你能想到,对方也能想到。”

  “说得也是。”

  这时,李息转过头去看严华:“在想什么?”

  严华伸出食指点了点舆图,道:“一件怪事,赵克用善于猜忌,所以雍州之外几座城池没有放悍将,但堰城,却放了燕怀昌。”

  “你是说,堰城有大作用?”

  严华微一点头:“不错。”

  石肃怪道:“可堰城不在要充上,说它重要未免牵强,是不是个巧合?”

  李息思忖片刻,忽笑道:“你恐怕说中了要点。”

  “怎么说?”

  “是否记得晋城布防图?”

  那还是近两年前,晋州尚是个孤立的小城,四面是狼,李息因以做了布防图授与他,那时的石肃不过刚接手城主的纨绔,看图如看四不像,但今非昔比了。

  他道:“当然是记得,先生想说什么?”

  李息道:“城内何处会设重兵把守?”

  “那自然是城门、武器库、箭楼。”

  “还有呢?”

  “没有了啊…”

  石肃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闪,豁然抬起头来,“难道是…”

  ……

  这边,赵国军队星夜兼程,在雍城里外里设了三重埋伏,机密起见,只有心腹亲随知晓,连儿子都没透露。

  它像一头捕食的野兽,于暗处等待着,耐心谨慎。

  赵克用正在灯下擦拭着那把自成名便佩戴的宝剑,烛光中的武器耀耀生辉,比当年更锋利了,但是他已垂垂老矣。

  他即近六十,仍未见到四海统一,思及此,便有些急切,有些兴奋。

  赵恒大步自帐外而来,在他面前行了个军礼:“父亲。”

  “恩。”

  赵克用紧闭双眼,唯有这样,对方入圈套的快感才能充斥他的听觉。

  赵恒沉了一沉,道:“敌军去了堰城。”

  赵克用蓦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随后,双拳一握,旋风般起了身,向帐篷外走去。

  赵恒不解:“父亲,何必这么急?”

  “你懂什么!”

  “父亲,”赵恒跟了上来,“不过是一个堰城,且随他们去,不能因小失大啊。”

  赵克用望着心无城府的少子,眼中发恨,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懂什么!那是我军的产粮之地!”

  什么?!

  赵恒震了一震,终意识到危机,遂也翻身上马,父子二人一齐冲入军中。

  却还是迟了。

  他们抵达时,燕怀昌已被削首,两千精兵被俘,城门之上飘飘扬扬北境军旗,赵克用面色黑沉,胸口一痛,险支撑不住。

  谁的注意?赵志明?还是李息?

  “父亲!你怎么样!”

  赵克用挥了挥手,以示无妨,他忽然狂笑起来,是久违的棋逢对手。

  赵军养傻了,养废了,连这点危机也未曾预料,还谈什么一统天下。放在还做节度使时,便是灭顶之灾,他怎能不谨慎?不过好在有今日一劫,他心中那许久未响起的咆哮,再一次充斥心肺。

  有许多东西,被唤醒了。

  他额头青筋凸起,瞬间,做了决断。

  “烧城。”

  “父亲不可,那可是我军产粮之地。”

  赵克用沉声道:“已经不是了。”

  “听我令,速去。”

  “是。”

  粮草干燥,极易燃烧,遇到明火,有风加持,几乎是灭不了的。

  而他当然知道,北军是无法被火烧死的,他只是想毁了堰城而已。

  前一刻,霍修站在城头,欣赏赵军面面相觑的懵逼状,带着火星的箭雨纷纷射来时,整个人都傻了,他一边谩骂,一边抱头,跑下台阶。

  “他妈的,他们烧城了,真狠呐。”

  “什么、来人!”

  这下,换北军大乱阵脚了。一时间,拔营的拔营,扑火的扑火,不几时,硝烟滚滚弥漫天际,士兵们被呛得涕泪横流,只能暂且搁置救火。

  严阙抓住个小兵问:“怎么了?”

  “姑娘快进去吧,”对方道,“赵军火攻了,外面呛得很。”

  小兵在口鼻外面围了一块湿方巾,很快,又冲入粮仓。

  赵克用的倒行逆施,着实为北军带来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石肃身抵城门,咆哮道:“在家是守城,出来也得守城,我怎么这么倒霉!”

  “兄弟忍忍吧,且等天亮。”

  然而天亮之后,赵军仍然没有放弃,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袭来,看这架势,不让堰城灰飞烟灭誓不罢休。

  营帐内,众人围拢在一起,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赵志明道:“眼下只能弃城了。”

  徐匡凝道:“不再等等?万一对方收手了。”

  “不会,”赵志明摇头,“赵克用用的是自损八百的招数,耗下去,我们也会损失。”

  众将沉吟,知道只有此路一条。

  严华未置可否,却是收剑走了出去,很快,李息也出来。

  严华凝着硝烟,若有所思,良久道:“是该多谢他为我们指路。”李息一怔,想了一会儿,面露喜色:“正是,我即刻吩咐下去。”

  北境军队撤兵了,黎明破晓,自后城门仓皇而出,好不落魄,就连云梯、粮车都没来得及收。

  赵恒得意微微:“还是父亲高明,看出对方不敢消耗。”赵克用冷嗤一声,却也不答话,直把目光落到身后副将:“粮仓已毁,怀王觉得眼下该当如何?”

  严诚眉头耸动,笑了一笑,拱手道:“来的路上,早已为陛下拟好一计,就待陛下首肯。”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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