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妖后(完)

  身体像一片飘在水里的树叶,像一颗浮于空中的雨点, 这一次, 云非睡了快两天。

  一切尘埃落定,只是, 累倒了大周的皇后。

  之前排兵布阵,殚精竭虑, 后来又为了让宁心活下来,云非在重新拥有意识的第一时间里, 想到的是经典的广告语“身体被掏空”。

  她动了动, 感觉到一只宽大的手掌在轻抚她的脸颊, 掌心里有握剑磨出的薄茧。她睁眼便看见了忧心忡忡的皇帝,他见她醒了, 缓缓地俯下来,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他的声音很疲倦, 也很深情, 只有一句话:“皇后, 朕很想你。”

  云非怔怔地看着他, 勾着唇角笑起来,越笑越明媚。她抱住厉子羡的脖子, 很是张狂:“咱们赢了?咱们赢了!”

  他回来了,她还活着,他们还在属于自己的宫殿里,那一定是赢了。

  厉子羡也跟着她笑,手臂搂住她削瘦的身子又忍不住满怀心疼。认识她两个世界了, 他就知道,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这回她赌得真够大,让他险些怀疑自己这个世界的死法是被她吓死的。

  她如果与皇城同归于尽,他这个世界的任务又失败了;可她保住了皇城,保住了宫里所有的人,让她的皇上得以先灭北燕,再取东魏,从而一统天下。

  厉子羡此时应该是春风得意的,然而,当他一想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他的笑容却黯淡了。

  有时候他会想:若我不是我,而你也不是你,那该有多好?

  然而,他若不是他,而她也不是她,他们将注定无缘相逢。

  云非这病主要是由强行挽救宁心而起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她自从醒来便被厉子羡逼着一日三餐的补品吃下来,差点补得流鼻血。

  她的身体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生命元气可以救垂死挣扎的人,可她知道,她能救别人,却不能在未来某天一息尚存时自救。这是天意。

  皇后又名正言顺地成了专房之宠,帝后小别胜新婚,厉子羡夜夜都不肯安分。

  起初那晚,他还顾念着她病刚好,本只想与她盖着大被纯睡觉。可是,想了那么些天的人总算躺在一起了,他又忍不住想抱一抱,再亲一亲,然后说就看看不乱动……最后,厉子羡干脆将她的手拉过来让她感受大势所趋,嘴里可怜兮兮地求情:“可以么?朕实在耐不住了。”

  沉沦时,他在陶醉中唤回一丝清醒,他在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斯柔情足慰平生。

  天下初定,三国归一,厉子羡每天更加忙碌。皇宫里遭逢一场大难,这些天来,工匠们忙于修缮,太医们也东奔西走。

  宜妃需要疗伤换药,几位吓破胆的贵人要治梦魇,太后看见所有她喜欢的花都毁了,终于一病不起。

  最惨的要算淑妃,她之前亲眼看见乳娘死在面前,浑身是血,她便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夜不能眠。

  那日她和其他人一起躲在柔芳殿,她趴在窗口先是看见宜妃中了箭血流不止,后又看见从对面屋顶杀出个敌兵来。那人也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脖子撞在根纤细如线、锋利如刀的银丝上,血乎乎的脑袋直接滚落下来,还顺势砸在窗台上弹了几下。

  她当即被吓得肝胆俱裂,昏死过去,醒来竟然神智失常了。

  后来,云非带了人去看过淑妃,淑妃自始至终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无论对她说什么,她只会回答一句:“不是我杀的。”

  云非问她:“本宫入大周之前,在燕境遇刺,那些杀手是你或者你的父皇派来的吗?”

  “不是我杀的。”

  “芝兰笑被人做了手脚,我被冤进了冷宫,是不是你在害我?”

  “不是我杀的。”

  云非叹了口气,失望地走了。魏国被灭,魏国皇帝被羽箭射死在皇城上,对于淑妃而言,她大概根本不愿意再清醒地活着,徒惹悲痛。

  云非转而去探望了宁心,宁心伤得重,至今下不得床。以她那个好动的性子,天天躺着发牢骚,盼着有人去陪她。

  厉子羡回京后,曾去看过她两回。他回来便向皇后说笑,宁心如今变得像个说书的,逢人便夸皇后姐姐如何神勇退敌,如何用祖传灵药救了她性命。

  云非听他这样说,更是心软,只要有空,便常常去陪宁心。

  这日,云非哄着她喝了药,一时好奇,问她:“你可知,太后为何如此看重她宫里那几棵木棉树?”

  她这可是问对了人,宁心正憋闷得慌,靠在床头说起来便滔滔不绝。

  “姑母那些陈年旧事,她不爱和外人提,可是,皇后姐姐不是外人。”

  宁太后的父亲是位妙手回春的医者,当年,父亲曾带着她四方游历,也曾到过燕国。

  燕国先皇李萦自幼体弱,当时初登大宝便得了重病,京城中张贴皇榜,寻求名医。宁太后的父亲揭了皇榜,她跟着父亲入宫,为李萦治病。

  那时的宁太后正值青春妙龄,她躲在父亲身后悄悄看了李萦几眼,禁不住芳心暗许。

  宁大夫医术高明,经他医治,李萦果然有了起色。他非常感谢宁大夫,也看上了宁家女儿秀外慧中,清水出芙蓉。

  治病期间,李萦和她情意款款,郎情妾意。她曾对李萦说,药方中有一味木棉,生于民间,不仅可以入药,开花时更是橙红鲜艳,花姿迷人。李萦便赞道,她就是他心中最美的木棉花。

  他许诺她,只待他病体痊愈,便会给她名分,将她收入后宫,让她一生坐享荣宠。

  可是,李萦的病好了,他却忘了自己曾经的诺言。燕周两国之间战火不断,他到底还是听了群臣劝阻,不肯纳一个周国人在枕边。他有三宫六院,当他病好了,他很快便投入了左拥右抱的温柔乡里。

  宁大夫揣着他赏赐的金银,带着女儿回到了周国。后来,女儿劝他别再四方漂泊给人治病,他便用李萦赏下的重金,在周国买了个官做。

  官虽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他的女儿却被选秀入宫,步步升迁,成了周国先皇的妃子。

  或许,女人总是忘不了自己爱过的第一个男人。云非心想,这就是木棉对于太后而言与众不同的意义。

  她突然也明白了,为何当那些木棉树一夜之间化作灰烬,太后也便卧病在床,一夜苍老。

  李萦早就御龙归天了,如今,他的国也破了,木棉树也没了,他们之间早就该尘归尘,土归土。当一切爱恨都没了寄托,生命也变得了无意义。

  宁心说了这许久的话,也该歇下了,云非叫她好生养伤,等伤好了,又可以常去柔芳殿。

  云非辞了她出来,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晴朗驱散了京城的阴霾,大周的天气已经暖了起来。

  她想起原主的记忆里,也是在这样放晴的阳光里,有位翩翩的皇家少年郎笑着对她说:“等你长大了,我娶你。”

  算算日子,李瑾也该押解到京了。

  云非问过了皇帝今日的行程,禧禄如今已经回了厉子羡身边,他说皇上今日一天都得忙着,午膳后还需召见几个朝臣。

  于是,她没惊动皇帝,换了男装,带了两个人,便装简从出了宫。

  出宫后,她先寻了个僻静之处,放了信号,等着白惊风出现。今日,他来得略迟了些。

  云非为他准备了一套侍从的衣服,叫他换上。白惊风似乎是不大情愿,他问:“要去哪?”

  “京郊天牢。”

  “你要去看李瑾?”

  “不,我要去审他。”云非想着,白惊风和玉青山情同手足,对玉家的事,他一定是关心的。

  果然,他想了想,点点头:“好。”

  云非带着白惊风进了天牢,见到了李瑾,并没费太大周折。毕竟,之前皇帝不在时,整个京城都在皇后的掌控之中。如今皇帝回来了,却并没明旨说要收回皇后的权力。

  管事的人也曾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先将人拦下,再命人速去宫中向皇帝禀报。可他转念一想,实在是忌惮皇后手里的飞龙剑。

  他早听闻皇后是个杀伐无情的人,今日他若敢阻拦,皇后赏他个身首异处。他日就算皇帝知道了,站在他这边,也最多不过追封他一个忠君小能手,多给他家人一些抚恤金。皇上若是赏他个大金牌,他也没脖子戴了。

  厉子羡顾念李瑾好歹是个亡国之君,让人给了他一处干净明亮的单间。云非去的时候,他就站在高高的窗户下面,阳光温柔地洒在脸上,他长身玉立,转过头如记忆中对她浅笑。

  云非以为,他是贪生怕死的。或许,他也是真的怕。可是,到底是坐过龙椅掌过天下的人,他经历了大富大贵,如今成了阶下囚,他也不想丢了李家的脸。

  他一无所有,仿佛又变回了曾经温文多情的少年。“想不到,我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

  云非淡漠地看着他:“你杀我玉家满门的时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从龙椅上拽下来,死于非命么?”

  “我没有杀你的家人。”他说的肯定,说完,他停了一会儿,似是想着如何辩解。

  “我承认,让玉青山粮草不济战死沙场,是我失职;我也承认,为了谋求一时安稳将你远嫁,是我贪生怕死。我飞快地册立了皇后,举国同庆,不过是自欺欺人,想保住皇家的颜面……这些我都承认。可是,我没有杀玉家人,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是我杀的,可你别信,真的不是我。”

  李瑾见她远远地站着,一言不发,他笑了笑,在墙角抱着双膝坐下来。

  “我知道你不信我,我这一生,虽然喜欢你却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你确实不必信我。”他平静地说,“然而,我都到了这个地步,迟早也是个死,罪名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何差别呢?”

  云非撇开脸,神色茫然。原主恨了那么久,她穿越过来又算计了那么久,难道,全都错了吗?

  李瑾笑了笑,接着幽幽说道:“即便你不信我,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曾经想过,若有一日燕国能强过周国,我要杀了周国皇帝,再把你抢回来。哪怕你嫁过人了,我也不介意……”

  “可我介意,”云非嗤笑回眸,“自己的江山、臣子、想守护的人,一样都保不住,还在妄想能强过周国。幸亏今上不似你这般!”

  她转身,一步步优雅地走远。

  李瑾突然在身后大声说道:“厉子羡他确实不似我这般,他心机深沉、手段狠毒,你怎知玉家满门不是他杀的,然后嫁祸给我?他先要你,后要燕国的江山,他骗得你陪着他,一步步灭了自己的母国!”

  云非脚下蓦地一顿。

  出了天牢,云非回头,她问身后始终沉默得像空气一样的白惊风:“李瑾说的话,你信吗?”

  白惊风想了好一会儿,她以为他又会像从前那样说“不知道”,可是,他这次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个字:“信。”

  云非苦笑了一下,她是不愿意相信的,但她怕自己为情所困,判断力已经有失公允,所以她才问白惊风。她知道,白惊风是个冷静得像块石头的人,但他说信。

  记得当初,云非向他问起玉家惨案的时候,他曾经说过,杀玉家人的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而且极像出于王庭。

  这个王庭不是燕便是周,魏国有理由杀燕国的和亲公主,却没理由去杀玉家满门。

  “你不是最讲证据的人么?若是相信李瑾,而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皇帝的头上,证据呢?”

  白惊风依旧是言简意赅,语气就像他的面具般冷得不带任何感情。“你可以回去问。”

  回宫去,当面问厉子羡,他有没有杀人,有没有骗她。这果然是个最直接的方法。

  袍袖之下,纤纤的素手默默攥成了一团,指甲掐进肉里,戳得她自己生疼。“如果他承认了呢?”

  这个问题似乎也难倒了白惊风,俩人各自垂眸,空气像凝滞了一般。

  他到底是个江湖剑客,最擅长快刀斩乱麻,他好半天说出三个字来:“杀了他。”

  杀了这个欺骗她的人,为玉家上下几十口亲人报仇。

  云非躬下腰去,捂着胸口,难受得紧。他静静地看着,面具下的目光柔和了些,像是在询问。云非轻摆了摆手:“没事,方才牢里太闷。”

  白惊风知道,人非草木,他说:“让我来。”也省得她去冒险,弑君是天大的事。

  “你别插手,”她站直了,脸色有些白,“你对我对玉家,都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况,皇宫守卫森严,不比漱玉山庄,你根本进不去。”

  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来:“一滴致命。别勉强。”

  云非点了下头,伸出去的指尖微微颤了颤,一把抓过瓶子,揣进怀里。

  **

  旬月之后,大周国普天同庆。

  今日之大周统一了三国,厉子羡重新划分州县,整顿吏治,又将各国文化精粹集中编纂成册。

  这一晚,京城万家灯火,花市灯如昼。帝后同登高台,“俯瞰九江水,旁瞻万里壑”。

  皇宫里还燃放了烟火,连伤势才好些的宁心和缠绵病榻的太后也出来观赏,宫中许久不曾有这样的热闹盛景。

  繁华散去,帝后今夜一同歇在霞光殿。

  廊下也结了几盏彩灯,将如水的月色染得旖旎斑斓。云非命人上了酒,还有她亲手做的芙蓉糕。流金般的帷幔放下来,摇曳着一室暖意和脉脉温情。

  云非弯着眉眼笑起来:“皇上觉得,像不像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大婚时也在霞光殿,彩灯交织着月光,像是从梦的开头,走到了梦的结尾。

  “不像,”厉子羡勾了勾薄唇,“那晚没洞房。”

  云非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她问:“杀玉家满门的人,是你吗?”

  拐弯抹角的太累,云非有点腻了人类的阴谋算计。她还是喜欢直来直去地说话,这人命关天的事,还是说清楚为好。

  厉子羡答得很淡定:“是。”

  一来一往,他果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干脆。

  云非不再问了,起身,专注地为他倒了杯酒,把酒杯放在他面前。“这是我亲手酿的酒,加了点漱玉山庄的竹叶,你说过,你喜欢竹叶的清香。”

第25章 妖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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