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婚

  这万岁爷横插一脚,商家是硬着头皮也要聘礼报吉,是以不等宫里人来递话,悉数流程照实酌办了下去。

  请期顺利确凿,面对各路宦官的情不可却,商广项抱笑之暇,直托内人去了结这番无意的叙情。

  几日光景便掉了雨,凉气嗖嗖往袖子里钻,商承枫披着一肩寒意回府,他收伞抖落水星,走过游廊时见商启怜一条腿架在楣子上,安安静静,斜靠廊柱赏雨,坐姿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口中叼着枚树叶。

  商承枫路过他:“有味道么。”

  商启怜呸了树叶,说道:“涩的。”

  “少见你这样沉稳,晏龄。”

  要死,大哥唤他的表字了,准没好事。商启怜使劲搓搓手臂,折屋里去,商承枫也随他入内,落座笑道:“你若不舒坦,别攒着腹诽,与我讲讲也好。”

  “我舒坦。”商启怜信手拐了一颗秋梨,百无聊赖抛了抛,“哥也尝过,被女人盯的滋味不好捱,今儿要解放也,不亦乐乎。”

  “嗯……”商承枫端坐对过,斯文偏首,瞧他吃梨的那副失心样,说道,“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烟雨絮絮,商家的喜闹气氛大略会持续一阵子,隔日雨势渐弱,商启怜赶早去了马场。

  马场与后山的草原无缝衔接,商启怜不爱圈在场地溜达,撑马奔向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枕着大草原的是一片炽盛如火的枫林,商启怜稍缺兴致,盯着马背的脊线,墨鬃沉静地翻,宛如波涛涌动,漂亮匀称。他夹了马肚子,让它慢一点。

  黑马驮着他在一碧万顷的天地间施施而行,偶尔停下来啃几把草继续走。

  寐都的这块草原,但凡一缕叶儿都是苍翠欲滴的,马腿一路蹚过去,擦着格外软,这样的草原,总有一股说不上的娇生惯养,与屏州那口粗暴的荒野大相径庭。

  商启怜还惦记在屏州的日子,尤其一年,隆冬砸雪的那段时期,一点野味都捕不到。恰逢某地突闹冻害,官府忙于赈济,眼见拨不出多余的物资,屏州当时情状太差,寇戎犯势凶猛,商启怜与众将一度以为会饿死山上。

  “我饿厥也不打你主意……过来让我暖暖吧。”

  他吞咽兑血的唾沫,瞧马儿漆黑纯净的目珠,说道。

  边关的雪不肖都内那般,砸的都是冰渣子,北风呼啸的第八个日头,屏州的荒野白漭漭一程,吹得树丛栽跟头,周边的草岩一幕枯黄,像倾圮的废墟。

  他被自由囚住,真就念极了这派荒芜残破的景象。

  “商启怜——”清越的呼唤遥遥穿来,注入了嗓劲,没有被风流打散在半道。

  黑骑略转耳朵,他侧首一望,女儿家鲜衣怒马,自猎猎枫林中逍遥驰出。

  女子邀风离近,商启怜看清了这张蛾眉曼睩的姣容,搭配一身逸韵的穿扮,颇添几分灵动与神气,她道:“你一字不发看我作甚。”

  商启怜说:“你今儿抽空下凡来了。”

  “天上冷,熬不住。管好你的宠儿。”

  见黑马凑过来要对自己的阿物抖毛儿,尹宝瑟故试严厉唬了唬它,商启怜及时拎缰,胁走黑马,她也夹马肚迎上去,两匹并辔而行。

  “头上有落枫。”商启怜提醒。

  “多谢。”尹宝瑟摘了赏玩,道,“你不于府听训,偷摸跑来马场寻欢作乐。”

  “倒背如流了,不消听。”商启怜耳廓疼,抚马鬃道,“你哥近日也装起架子来,拜托你把他扔了吧,省得烦我。”

  听毕,她哈哈肆笑,笑声敲冰戛玉,入耳轻捷:“他猪鼻子里插大葱!你回头给他买一捆!”

  如此张狂,商启怜也落了势头不与较量:“尹老也乐坏了吧。”

  “乐坏了,知道你吊儿郎当娶个妓子,乐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商启怜催了催黑马:“小心着,免折了腿。”

  “他堂堂大司马怕啥呢,太后会赐最好的药。”尹宝瑟不欲提及朝廷的琐碎,慢慢收敛姿态,眸光浏亮地打量他,倾身问,“喂,你真稀罕那姑娘?”

  “没话说。”商启怜平视前方,“我稀罕得不行。”

  尹宝瑟倾过去听的身子回来了一点,片晌说:“哦。”商启怜没应,她又刨了一句,“叫啥?”

  商启怜道:“你知道有屁用。”

  “敷衍我。”尹宝瑟嗔了一声,举起马鞭,要挟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你们男人三妻四妾的轻佻德性,你可知‘忠贞’两字如何写,莫要辜负了人。”

  “宽吧,我把她当珠子捧。”商启怜现下最畏的就是听训,他撑马出去,“走了。”

  话音未落,尹宝瑟已经扬鞭赛过了他,她得意洋洋地回头轩眉炫耀,商启怜轻轻一怔。

  “偌大的马场有上好的玉花青海,可怎么也比不上亲手教养的追风蹑景,商启怜,你潇洒日子不多了!”

  尹宝瑟欢腾着打马而过,猛不防丢他一枚东西。

  商启怜当空接住,一看是半块鸳鸯佩。

  “眼熟吧!”尹宝瑟傍着整片枫林驱策,背影离他越来越远,“阿爹教导我,男人没个好东西。你这负心汉,所幸本姑娘坐戒垂堂,芳心未许,这块东西你好生收留着给你家娘子吧!”

  枫林喧喧簌簌,直待她小如凝点,商启怜才垂眸说:“那你爹也看得太通透。”

  ——

  宁顺二十年秋,九月初九,重阳嘉节。

  商家大婚在即,这不能驳了万岁爷的脸,人们都插插排排候满街头,鸣锣喝道,满路火红光灿,一顶彩舆在爆竹奏乐中缓缓前抬。

  商启怜昨夜里没克制,豪闷一坛的白堕,今早犯浑差点误了吉时,意外的是商广项也没跟他吵。

  爹不骂,他就怕,他其实还是只狼崽子。不等府上的人催促,匆匆套了婚袍跑府门口接轿去了。

  说实在,心情倒也没哪般沉重。

  商启怜晒着一头骄阳,站在风里缓神,纂绣的落龙子盘踞胸前,作作有芒,这番彰显尊贵的仪表当是千载难逢。

  其实商启怜生得分外见气魄,尤其是那硬朗的眉端,透着一股不符合他形象,凌冽又自持的定力。令人忌惮是他的双眼,仿佛会在夜里枭视狼顾,不慎对上了,又尤为感觉铺张出清冷与痛快。

  未想这么个狼混子也会有打盹的时候,譬如醉酒说了通胡话,自己当玩笑开,哈哈一乐过去了,结果人家呢?扭头巴巴去求了声圣谕,把俩人绑一起,还以为自己在创造什么人间幸福。

  此时的商启怜就像是撞了南墙的不清醒,他抱臂吸了吸鼻子,被儇娘低声数落了,只好乖乖放臂。

  耳边砸响喜庆的吹打,待轿子停稳,江走松摊柔拳,已是攥出片薄津。

  她一路聆听轿外的乐鼓,真在商府前落地,她大脑唰得一通空白。

  江走翻上袖子,瞅了瞅被揪红的皮肉,无法冷静也极度担忧。

  她担心自己会克了商启怜。

  绝不是空穴来风,江走的父亲江缘久病卧榻,当初二娘卖她并非是心血胡搅,二娘知她命不好,出生就克死了亲娘,江缘会病故,也怕是江走把霉气过给了江缘,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起小就被嘲笑,长大又被小儿嘲笑,“天煞孤星”是她的光荣诨号。

  生得水灵又如何,娶回去破财招灾,再美也要不得,江走也没盘算挣个好夫婿,自懂事起,便孝思不匮,但求父亲能摆脱病痛。

  如说江走不自责,那不可能,在她出生以前,江家也未曾中落。

  昔时江缘拜官六品,阶职不盛,也是朝中不容怠慢的清官,他算个行风体面的人,数年来水火无交,手脚干净,不拟最终没能熬出头,这辈子胶在官场的深潭里。

  人人都说怨他的女儿江走。

  她是个晦气的孩子,伺候过她的人不是身染顽疾,就是跌磕蹭蹬、低眉倒运。伴随她日渐长大,这股不吉不祥的霉气越发汹如洪滔。

  起初江缘相信一切俱为巧合,是那些人命里遭劫罢了,直至他失慎牵涉了一桩无头案被革职查办。

  江缘悲愤无处泄,可有什么办法,他也许只是替罪羔羊,类似江缘的例子朝中难更仆数,他横竖也算幸运的,官帽一摘倒也不尝遗累妻儿老小,江缘认命之余便病倒。

  二娘当时还怀着身孕,后生下二女江芍。家境一径落魄,她实在没了盼望,渐对江走百般欺凌,又教唆江芍哄打她,转念想赶跑这灾星还便宜了,不妨卖入娼楼赚点蝇头小利。

  江走反松了口气,二娘贱卖她,也是把她这条命重新交付到她自己的手上,她已经饱尝了风霜般的人生,所以不渴望有春光相照。

  可就在刚刚,她补了一个愿:

  ——保佑商启怜别被自己克死。

  吹着风的商启怜揉了揉眉心,脊背爬凉。

  他环视喜轿左右,朱宪戚尚算识相,没有整太隆重,不然今朝这婚安排出去,明日非得落个话柄。

  人可以卸轿门出来了,他眼神冷寂,散发一种侵略性,盯着自己的孽缘步入明晃晃的秋日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江走:保佑商启怜别被自己克死。

  几个月后——

  江走:皇天后土各路神明,请保佑我别被我夫君咬死……他好凶猛QAQ

第4章 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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