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73

  两位老人家却不肯成全,每晚都要念叨几遍:“就让南哥儿歇在我们房里吧。”

  今晚亦如此。

  原冲几乎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双亲,“我就半个月的假,回衙门之后就是年关,要忙的四脚朝天,你们哄南哥儿的日子多的是。”

  李之澄瞧着他那样子,差点儿就笑出来。

  老爷子与老夫人也笑了,心知儿子说的不假,自是能体谅。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那你们就带着南哥儿回房吧。”

  老夫人则叮嘱之澄:“早点儿歇息。”

  夫妻两个称是,携南哥儿一同行礼,道辞回房。

  老爷子瞧着三个人离开,喝了一口茶,对发妻道:“我瞧着,南哥儿比阿冲小时候还聪明。”

  老夫人颔首,“的确是。之澄也不是一般的人,随谁都不能是寻常的资质。”

  老爷子笑眉笑眼地嗯了一声,“你多留心,看看母子两个有没有短缺的东西。”

  “我翻来覆去地想,还真没有。”老夫人笑起来,“接南哥儿过来当日,随他一起过来的,就有足足十二个箱笼,全是婆媳两个和观潮给南哥儿置办的衣食起居用得到的物件儿。

  “之澄的嫁妆,是观潮出银钱,婆媳两个置办的,明面上的一百二十四抬,已不输郡主出嫁的规格,其余的产业,也是全然应对着孟府的门第,且周到得很。”

  老爷子听了,想到眼前儿子的婚事,再想到宫里那档子事,感触颇多:“观潮那孩子……这林林总总的算下来,最不好过的反倒是他。”

  老夫人神色一黯,“谁说不是呢。”停一停,又道,“观潮喜欢孩子,看重林漪,过几日,就让之澄继续指点林漪的功课,教观潮媳妇一些养身之道。”

  “这是自然。”老爷子颔首,“阿冲也跟我提过了,该当的。内宅有你和老大媳妇打理诸事,已经足够。之澄的才学,就该用到刀刃儿上,她肯收林漪,林漪定是资质不俗。我们太傅的长女,就该是方方面面都出众。”

  老夫人心安地一笑。

  那边的原冲和妻儿回到房里。

  南哥儿住在东厢房,夫妻两个径自送他过去。

  经过东次间的时候,原冲瞥见炕桌上竟放着一本《芥子园图谱》,不由停下脚步,“哪儿来的?”这图谱,很珍贵的。

  “孟伯父给的。”南哥儿立时答道,“伯父说,我要多听故事,多看这样的图谱。”

  小皇帝倒是让观潮积累了不少带孩子的经验。原冲笑着抚一抚儿子的小脑瓜,“伯父说的没错。”

  南哥儿抿了嘴笑。

  进到寝室,原冲亲自照顾着儿子洗漱,给他擦脸,给他洗小手,末了,洗那对白嫩嫩的小脚丫。

  是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小脸儿还没有一个巴掌大,小手小脚托在掌中的时候,亦显得特别小。

  三岁了。

  两岁、一岁、出生的时候,又是怎样的?

  牙牙学语的时候,该有多可爱?

  迟了,他没能迎接孩子的到来。

  错过了的时光,再也不能寻回。

  如果当初多一点坚持,多一点信任,是否就能寻到之澄?

  是否就能……

  一只手落在他肩头,轻轻柔柔的手势,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同时,南哥儿仰着小脸儿望着他,“爹爹,你怎么啦?”

  原冲有些狼狈,知道自己又不自主地出神了,“没怎么。没事。”

  “你不开心。”南哥儿澄澈的大眼睛仍旧看着他,“爹爹,又伤心了。”

  “不是,我只是太高兴了。”原冲给儿子擦干双脚,心里则想着,情愿你笨一点儿。

  “爹爹怕我吗?”南哥儿望向母亲,“他……嗯……太小心了。对我,总是太小心。”

  爹爹不像孟伯父,不像祖父和四位伯父。别人待他,都不会这样小心。

  李之澄看看儿子,又看看夫君,心酸不已,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爹爹这一阵太忙,还没缓过劲儿来,等他缓过来了,有你头疼的。”语毕,笑着点一点儿子的额头。

  南哥儿便笑了,“那……爹爹还是小心些吧。孟伯父,就让我头疼。”

  末一句,惹得夫妻两个笑起来。

  原冲问:“但是,孟伯父很招人喜欢,是不是?”

  “是呀。”南哥儿诚实地点头,“他好看,还送了我小金鱼、玻璃鱼缸。”

  “……”原冲没来由地有些吃醋,“我不是也送你小金鱼了?”

  “孟伯父先送的。”

  “……”原冲在儿子手里吃瘪了。

  “爹爹,过两日,我可以见孟伯父吗?”南哥儿小身子柔软,很轻易的,便能扳着自己的小脚丫,“我想他了。”

  “……”原冲嘴角明显地抽搐一下。这个小人精,可从没说过想他的话。

  李之澄笑得不轻,却也没忘了打圆场,“孟伯父忙,怕要等他休沐时才能见到。眼下,南哥儿听故事、乖乖睡觉,好不好?”

  “好!”

  她把儿子安置到小小的特制的千工床上,用眼神示意原冲。

  原冲也已敛去吃醋、吃瘪的拧巴,坐在床畔,取过《山海经》,翻了翻,开始给儿子讲故事。

  .

  冬月十四,靖王寻了个不敬先帝的由头弹劾宁王。

  十六日,宁王畏罪自尽。皇帝顾念手足情分,吩咐礼部照规格安排丧葬事宜。

  十七日,靖王联合三名官员,齐齐弹劾太傅长兄意图谋反的折子送到了龙书案前。

  皇帝大惊,“四叔,这厮是在唱哪一出啊?”

  孟观潮只是道:“我没想到,也不想徇私,照章程办就是了。”

  “……哦。”皇帝迟疑地道,“真追究的话,结果不好可怎么办?”

  “若是罪有应得,谁也没法子。迟早会发生的事,不如早一些。查吧。”

  皇帝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不够用了。有很多疑问,却又说不分明。遇到这种情况,他一概放弃思考,遵循太傅的意思。这次亦然。由此,小手一挥,吩咐下去:“着锦衣卫彻查孟观楼一案。”略顿一顿,忙又补充,“千万拿捏好分寸。”

  太傅的手足,若真是奸佞之辈,太傅自会循例处置,若是靖王污蔑,那就又是一个情形。不管怎么着,太傅的手足,都不该在定罪前受没必要的委屈。

  .

  慈宁宫花园中的一所小院,是周千珩的居处。顾鹤安排了四名人手,轮班照顾,所谓照顾的主要职责之一,是防着这人自尽。

  这日午后,太后前去看他。

  终究是不甘,终究要再一次确认。

  周千珩躺在临窗的大炕上,身上盖着锦被。

  室内收拾得很干净,空气中有淡淡香气。

  目前而言,宫人照顾得很周到,是因为知道,还不到蹂/躏他的时候。

  太后走进门内,静静审视着他。

  他面容干净,发髻整齐,只是面色惨白,眼神空洞。

  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又分明不是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太后出声道,“跟我说说她吧。”

  周千珩不看她,过了许久,见她很耐心地等着,分明是不等到答案便不离开,才出声道:“由来已久,说不清楚。很确定的是,这些年,无法去看别人。”

  太后道:“我曾数次借故去李府见你,你从未推脱。”

  “那时年少,幼稚得很,想利用这种事,引起她的注意罢了。”周千珩自嘲地笑了笑,抬眼望着上方,“可她根本不在意,忙着学这学那。从没见过那么好学的女孩子,在街头遇见变戏法的,也能兴致勃勃地看上大半晌。她小时候,很活泼的,从十二三岁起,才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对谁都是淡淡的。”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语气柔和,神色柔软。提起心里的人,想到心里的倩影,就算身陷囹圄,也是愉悦的。

  而这也是怎么样的人都做不得假的。

  又一次的,太后想杀了他,转念一想,便恶毒地笑了,“好,得遇你这般的痴情种,我当真是开了眼界。日后,你只管在这深宫之中追忆她。但是,奉劝一句,不要提及。她最大的耻辱,便是有你和李之年这等畜生一般的所谓亲人。

  “想当初,你小小年纪就成为两榜进士,何其风光。

  “而今,我们的两榜进士却已成了太监,要在宫中度过余生。世事无常可是?

  “好生过,我在一日,你就要在一日。我还要尽心竭力地做一段太后,而你,周内侍,过些日子,我会让顾鹤给你安排些差事的。宫里可不养吃闲饭的。”

  语毕,她转身出门。

  不知道是如何回到慈宁宫的。

  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进寝宫,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她的手,死死掐住手臂,恨不得扯下皮肉那般的用力。

  先帝待她如珠似宝,太傅待皇帝亦是如珠似宝。

  偏生还不知足,还在那人的诱导之下,生出本不该有的担忧,再生出本不该有的憧憬。

  没有人害她,她亲手把自己推入了人间炼狱。此后每日,要在无从宣泄的悔恨、憎恶、歉疚中度过,要自今日起,便开始珍惜与儿子每一刻的团聚。

  因为,别离已有期。过一日,便离儿子远了一步,便离黄泉路近了一步。

  毁了拥有的最好的一切,更要带累得已知晓人情世故的儿子承受生死离别之痛。

  很多时刻,又何尝不想杀了自己。何尝不想用利刃一刀刀刺伤、惩罚自己。

  可那是不被允许亦不能做的。

  眼泪,掉下来,模糊了视线。

  过了一阵,嚎啕大哭。

  .

  连续三日,徐幼微白天留在梧桐书斋,帮孟观潮合账。这样一来,孟观潮只需过一遍清算出的数目,见一见管事,问一问比之往年盈、亏的原由,商议出来年经营的章程。

  他立时觉得轻松许多,心绪完全明朗起来。

  他犒劳小妻子的方式很实惠:当晚,带回去一个盛着一叠银票的荷包,说:“给你的辛苦钱,自己去买些喜欢的物件儿。”

  “好俗啊。”徐幼微打趣他,倒也没推拒,笑盈盈的收起来。

  孟观潮神色更添三分愉悦。他喜欢妻子心安理得的收下自己赚来的银钱。本来么,赚钱的原由之一,就是让母亲与妻子衣食无忧。

  歇下之后,徐幼微建议道:“今年是应付过去了,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总要找个最可靠的人,帮你打理庶务,不然,太辛苦了些。”他是断然不会让女眷打理庶务的,要不然,也不会只让精明干练的婆婆打理一小部分产业,于他,那是他长年累月的分内事,肯让她和婆婆帮衬的,有限。

  “我也想过。”孟观潮说,“谨言慎宇随意选一个就行,但是,算术这东西,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教他们,法子总是不得当——皇上的算术,都是另寻了官员指点。”

  “也容易。”徐幼微道,“这两日,我给师父师母写了封信,想请他们指点一个人手的算术,他们答应了。你若是同意,明年过完年,就让谨言或慎宇每日前去求教,若不同意也没事,我另寻个人去就是了。”

  竟已安排好了,还是可进可退。孟观潮心里暖暖的,“就照你的意思办,明儿我问问那俩小子,看谁愿意去,抢着去的话,就抓阄。”

  徐幼微笑出来,“好啊。”

  “休沐时,我们去师父师母家里蹭饭。”

  “嗯。”

  .

  上次,皇帝授意刑部压下与大老爷相关的案子之后,大老爷与孟文晖便忙碌起来。

  到如今,又一次被弹劾,心弦紧绷起来,愈发忙碌。

  明里暗里的,见了很多人,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徐老太爷、徐检、两广总督长子康清辉。

  如今的徐夫人,对家中诸事了如指掌,得知老太爷、侄子见孟府长房的人,摇头叹息一番,唤人去告诉徐幼微。她答应过女儿,留意着那些人的风吹草动,并及时告知。

  徐幼微这边,在见到传话的人之前,便从侍书、怡墨口中得了这类消息,有些意外的,是逢氏也参与其中。

  她只是替孟观潮不值。先前他还想过,只要老太爷与二房不作妖,就往正路上带他们。

  可眼下算是怎么回事?

  那些人,根本就是没心肝。在家中闷了这半年多,不知反思,遇到机会,竟又想掺和一脚。

  观潮的负累已经太多,徐家么,算了。

  从她这儿,就不准他再予以宽和纵容。

  她问传话的管事妈妈:“大老爷可知情?”

  管事妈妈颔首,“大老爷知情。”略一犹豫,如实道,“大老爷已着实生了一阵子气,跟夫人说,不管了,也不让太傅管了,另做打算就是。”

  徐幼微心里松快了些,笑着端了茶。看起来,父亲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一味尽孝的人了,最在意的,是护着母亲、姐姐和她的周全。

  .

  上午,孟文晖在院中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这一阵,他先后几次在酒楼定了席面,宴请徐老太爷。另一边又吩咐逢氏,多花心思在徐老夫人身上,尽量争取到相遇、相识再私下相见的机会。

  没成想,逢氏竟很堪用,不过三两回,便得到了与徐老夫人一同去寺里上香、在别院品茶的机会,且收买了老夫人出行时便跟车的尤婆子。

  一来二去的,她无意中听尤婆子说了一件事。一件与他、徐幼微有关的事。

  她觉得好笑,转头与他说了。

  他起初不大相信,便在宴席间试探徐老太爷,态度却是言之凿凿。

  徐老太爷的反应,证实了那件事属实。

  那一刻,他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此刻,他握了握拳,想着徐幼微自痊愈到如今的光景。

  她过得如意么?

  所有人都说,孟观潮将娇妻宠上了天,其实,真是那么回事么?

  两年的悉心照顾不假,让她衣食住行皆是最好的也不假,但他孟观潮给不了妻子的,是朝夕相伴。

  动辄就要与重臣彻夜议事,三更半夜回房是常态,宫里闹了些莫名其妙的动静之后,更是连续几日都没回卿云斋。

  就这还算好的。何时用兵,太傅要么长期留在兵部值房运筹帷幄,要么就亲自挂帅出征。

  她有没有想过,嫁的这个人,要比寻常帝王更繁忙?寻常帝王,总能如常处理朝政,可今上却是个甩手当家的。

  她会不会觉得被冷落?

  适合她的夫君,该是每日陪着她、哄着她的人,而绝不是动辄掀起家中、庙堂腥风血雨的跋扈男子。

  思及此,孟文晖阔步去往东院后园的小练功场。

  他知道,这时候,她一定会在那里。

  .

  正策马驰骋的徐幼微看到侍书扬手示意,便让逐风放缓速度,跑到侍书近前,“什么事?”

  侍书道:“大公子要见您,说有特别重要的事禀明。”

  徐幼微抚了抚逐风的鬃毛,“让他来。”

  侍书称是而去。

  逐风溜达了一阵,孟文晖赶到,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近前。

  侍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

  孟文晖对徐幼微行礼,随后看向侍书,温然道:“我只是要告知四夫人一件事,姑娘能否通融一次?”

  侍书不理他,望向徐幼微。

  逐风纹丝不动地站着,徐幼微也没有下马的意思,和声道:“我倒是想不出,连我的贴身丫鬟都不能听的,是什么事。”

  孟文晖听了,望着她笑一笑,“如此,我就直说了。”

  徐幼微颔首。

  “到近日,我才知晓一件事。”他神色柔和,语声和缓,全无几个月以来在人前的阴郁,“当初,小叔和你的亲事,出了些周折。”

  他用的称谓是你,而不是以往的四婶或是您。徐幼微若有所感,心里多了几分冷意。

  孟文晖继续道:“徐老夫人请太夫人到家中,委婉地说了有意结亲的事。老人家提及两个人选,一个是小叔,另一个是我。

  “太夫人推脱,说长房若是有意,自会请人到徐家说项。孟四子嗣闺秀的亲事,太夫人与四叔到底管不管,想来你也看清楚了。

  “此事,着实反复了一段日子。太夫人又去过徐家几次,到最终,是小叔与你定亲。

  “而那期间,我毫不知情,若知情,定要请双亲成全,哀求着太夫人答应。”

  徐幼微定定地看住他,并不知晓,明眸中的寒意越来越浓,“你若知情?那又怎样?

  “是我认定了太傅,一心一意要嫁他。此事在徐家不是秘辛。

  “孟文晖,你找到我跟前,妇人一般搬弄这种是非,是何居心?要毁我的名节,还是要败坏太夫人和太傅的名誉?”

  孟文晖一愣,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要告诉你……”

  “全无礼数,目无尊长,该领几十军棍?这笔账,我且给你记下。”徐幼微语声清冷,“侍书,让这个人即刻离开,日后不准他再踏入卿云斋半步。”语毕,折起手里的鞭子,轻轻拍了拍逐风的背。

  逐风得到示意,转身跑开去。

  孟文晖扬声道:“不论这人是不是你选的,或许都错了!”

  徐幼微带住缰绳,回转身形,鞭子指向他,神色已是冰冷至极,而那眼神……

  孟文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她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那是怎样的眼神?满含嫌弃、厌恶,仿佛他是肮脏至极的秽物……太伤人了。

第56章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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