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七年期(八)

  林医生又点点头,两个人在办公室内聊了很久。

  “你记住,你要释放最真实的情绪,不要压着,不要伪装,药也得少吃。”

  最后,林医生这么对着她说。许明茵微笑谢过林医生,转身徐徐离开了。

  类似的谈话她做过很多次,心理医生也从没断过,许明茵跨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很多时候,心理治疗只是一种辅助手段,更多的还是要当事人来扛。

  一个人毁了就是真毁了,不是道歉、挽回、赔偿能够复原的。时间可以抹去一些东西,但那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内里有多难受不是旁人可以置缘的。

  不说不代表没有,那一瞬间的冲击会持续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或许以后有幸能稍稍释怀,但是伤害不可以被否认。

  车就扔在医院,许明茵沿街慢慢走。

  她抬头看了下天,太阳落下去了,远处是红的,灰的,白的,青的。云和霞搅在一起,路人是画上的点缀。

  这么漂亮的景象应该值得人一笑才对,许明茵忍俊不禁。她是很适合笑的,温婉恬静。

  等进了小区,上了楼道转角,倚在她门口的人隐在昏暗中。高,直,头低着。

  地上都是抽尽的烟头,许明茵盯着看了两秒才闻到狭小空间里浓重的烟味。自从安眠药成瘾后她的五感都变钝了。

  许明茵没说话,也没问他怎么找到这来。只平静地走过去打开门,宁钊跟她一前一后进了屋。她换了拖鞋径直往前走,宁钊站在玄关脚垫上。

  “进来吧,这没有拖鞋给你换。”许明茵坐在沙发上,淡淡地说。

  宁钊站太久了腿有些发麻,拖着没太有甚么知觉的脚坐在她旁边。许明茵往远处挪了挪,宁钊看着她避之不及的姿态觉得一口恶气堵在喉咙里。

  无人开口,这时的气氛不是尴尬,而是无话可说的冷淡。因为说什么都是错的,宁钊就不该来。

  如果没人先说话,或许他们能一直从现在坐到天亮。

  许明茵突然笑了一下,真心实意的笑,侧头看着宁钊问:“你来做什么?”

  她问得轻快,语气随意到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或者是我刚刚在路边看到一只猫。

  就是这样不在意的轻慢一下惹毛了他,宁钊的火气窜上来,顺着喉管子烧上脸,额上的青筋都绽出。他忍了又忍,可许明茵就是有这个本事踩在雷点上。

  “我来干什么?”宁钊的语气古怪,既怒且怨,眼尾挑起来问:“你说呢?”

  “没事的话就请出去吧。”

  她抬手指着门,冷淡得像对待一位不速之客,站起来就往厨房走。宁钊猛地上前拽住她的手,许明茵回头看他,眼神波澜不惊。

  宁钊对上她的眼忽然瑟了下,复又捏紧她的手,似乎这么做可以汲取一点点勇气。他扯了扯嘴角,干涩道:“网上那篇文章你看了吗?”

  许明茵使劲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回身正对他说:“看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许明茵微笑了,忍不住露了白白一点的牙,她简直想哈哈大笑。

  荒唐!又何止是荒唐,许明茵觉得自己前二十五年听过的笑话加在一起也不如现在好笑。他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资格来这!来问她!就凭他现在低着头的委屈作态吗?!

  她一时间糊涂了,这个局面仿佛错都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眼里的企图太明显,哪怕一句话都没提复合她也明白。往上抬了脸,眼在看沙发背后的画,脖颈挺得像天鹅,细得发利。

  许明茵说:“宁钊,不可能的。”她笑意盈盈,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天底下那有那么好的事?他似是而非的怀念一下,说几句软话,就搞得人人说他情深不悔。那以前呢?便全都抹去了?

  第一次可以说年少天真,第二次该叫什么?谁心里都有数的。

  许明茵站着,笑着,手被攥着。

  再往后宁钊就记不清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在梦里又一次见到十七岁的许明茵。

  还是那辆公交车,下午的阳光又烈又烧,封闭环境下的气味浑浊难闻,经过太阳一照更是发酵得憋人。

  宁钊单手抓住吊环站在一旁,被太阳晒得头昏脑胀。额上冒了汗,呼吸间都是那种热辣辣的感觉。

  公交车靠站时停步起步都要顿上一下,宁钊跟着车摇摇晃晃,胃都在翻滚。

  下一站上来一个女生,抱着一大束花。淡白裙,腰带是浅黄色,乌的发,白的脸,怀里的花包装精致。

  宁钊看着她歇了下车的心思,像是瞬间喝下一大杯柠檬水,微微泛着酸,压下所有夏天里的热躁。

  手机震动,群里人呼朋唤友打游戏,宁钊想起那天的网吧,想起那天离得很远的身影。直觉告诉宁钊,就是她。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种气质。

  花束很大,许明茵单手抱着它,另一只手要去抓吊环。车上人挤人,等她靠近了宁钊往后挪出一点空,把容易站稳的地方让给她。

  许明茵抬头笑笑,脸比花纯,小声说:“谢谢你。”

  “不谢。”宁钊甚少和女孩子打交道,只冷淡回了这一句。抿了抿唇再想搭话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微微侧头打量着她,很白,白得发光,看起来又乖,宁钊的心猛地跳了下,把头偏回来看向窗外。

  那时候市区的管制还没有这么严,街两旁随处可见小商小贩,推着小车买零嘴。许多支糖葫芦插在木棒上,红的,艳的,裹着糖。

  宁钊看着咽了口唾沫,彷佛嘴里已经尝到了山楂的酸味。刚刚的憋闷一扫而光,他能闻到身旁若有似无的清香,有些甜,很淡。山楂酸被抵掉一些,变得浅浅的。

  这样,好像也还不错。

  快下车了,许明茵慢慢往后门走,宁钊的视线跟着她走,自己也去了后门。

  年少时的喜欢说简单也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紧紧攥住喜欢人的心。说难也难,有时挖空心思去讨巧都落不到好。多的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但是互相喜欢的概率可太低了。

  许明茵对于宁钊来说,是偶然间的心动,轻轻一闪就无影无踪了。虽然微小,但一直在,甚至愈演愈烈。

  时间,人选,运气,他们相遇的刚刚好。可惜。

  半月后,宁钊的新歌提前上线。

  这半个月里宁钊的讨论度居高不下,歌曲一发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歌名叫《End》,歌词一看就知道是写给初恋的,挣扎,求和,或许都有。

  粉丝们一片哀嚎,撕初恋的粉更是心如死灰。正主发歌打自家粉丝的脸,到现在也只见过宁钊一人。

  这次不仅是粉丝炸了,银星高层也炸了。当天下午宁钊就被逼着开记者会。

  主流的几家娱乐媒体都来了,宁钊坐在发言台后,下面乌压压挤满了人,相机话筒满满当当。

  “请问银星可以透露一下以后的计划吗?”

  “宁钊合约快到期了请问您还有续约打算吗?”

  “请问您是否愿意回应一下网上的言论?”

  李辉压下所有议论声说了长长一段话,看起来什么都回答了但就是提取不出重点,他避重就轻的本事出了名的厉害。

  他还想继续说,宁钊对他打了个手势,自作主张开了麦。台下有粉丝,更多的是媒体,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现场在沉默,宁钊拿着话筒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累了。”顿时一片哗然,有粉丝甚至哭出了声。

  他继续说:“从我十九岁出道到我二十六岁,七年了。这七年里我一直在写歌发歌写歌发歌,头两年还好,那会儿不出名,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忙,天天想着这句歌词怎么写,那段调怎么唱。”

  “后来境况好了,但是怎么也找不回以前的充实感,我的情绪一直在往深渊里滑,我想停但是停不住,一直滑一直滑,掉到谷底就开始迷茫。”

  说到这宁钊低头揉了下额,索性说开了:

  “我希望我的粉丝是因为才华喜欢我,因为歌唱得好喜欢我,而不是整天盯着我的私生活。我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绝对不是你们。”

  “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你们喜欢的我,并不是真的我,是有各种光环加成后的我。粉丝和艺人,是不可能的。”

  “有人喜欢,那我就还会写歌,没人喜欢,那我就默默淡出这个圈子。我出道七年,需要的是欣赏我歌的人,不是其他的什么。咱们合则聚,多谢你们抬举,陪我走过这一段。不合也就散了,不要把多余的期望加在我身上。”

  “最后,我只是个歌手,请粉丝离我的私生活远一点。”

  宁钊说完就走,扣上连帽衫的帽子,背影冷漠无情。他把话说绝了,李辉也无话弥补。粉丝多数红了眼,记者会在仓促中结束。

  #宁钊记者会#的热搜迅速窜起来,这次的讨论范围不局限于粉圈内部,很多路人也参与进来。

  [纯路人,非粉丝,没正主,言论仅代表我个人。我觉得宁钊说的没错,粉丝应该粉的是艺人的作品,甚至喜欢人品喜欢脸都行,没必要深究人家的私生活。]

  “路人排一个。”

  [宁钊这么说没啥大错,但也太伤粉了。真情实感地追星最后就得到一句好聚好散,是谁心里都不乐意吧。]

  [人家要你乐意?说句不好听的,宁钊要才华有才华,要实力有实力,又不是光吃粉丝红利的。能耐就是有底气,不服憋着!早看你们不爽了,什么都要管,谈恋爱要管结婚还要管,你们怎么不去管太平洋?]

第37章 七年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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