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月朗池清102
“九儿。”
萧世离突然看着面前白裙盛月的女子,定定开口,“若我为李长誉,定不会负了那时的苏衣然。
就算她是帝王最为忌惮的旧族之女,我也绝不会动她一分一毫。”
“嗯,所以阿离不是李长誉。”黎九摇摇头,弯起眉眼认真地说,“阿离谁也不是,阿离是我的阿离。
你是萧家的大公子也好,苟活掖庭的卞唐皇子也罢,对我而言其实都不重要。
我始终记得的,是那个在雪夜里冷到浑身僵硬,却还要执著地问我为什么救他的小奴隶,是明明经历断腿裂骨之痛,却依旧决心替萧家与黎钰要一个公道的清俊少年。
我是公主,你是朝臣,我们都身处朝中无处可逃。阿离你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也许我终其一生都无法感同身受。
但我只要记得你冒雨而归时,还是如我初见时的那个人,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说着,笑嘻嘻地朝萧世离伸出手,“阿离,天下那么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就是家了。”
一瞬间,男子的眸中闪过无数种情绪,最终穆地探过身,将额头抵在女子的肩头。
“好。”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只是探起枯瘦的双臂用力向上死死锢住黎九的后背,一点都不敢松开。男子哑着嗓子低咳起来,埋着额头像是重获珍宝的孩子一般拼命点头。
“…好。我们在一起,我们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了。
阿离永远,都会和九儿在一起。”
——
烛火将尽的时候,一直紧闭的窗栏忽地大开,元逐依枪站在窗边去看恋恋不舍分开的两人,一身赤甲如火。
“聊完了?”
他啪地合了窗子,抬脚跨过书阁,毫不客气地从正堂左侧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那封信函,塞在腰间的军甲里。
“元将军好兴致。”萧世离抬头,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刚才在外面就约摸着,你们差不多该腻歪完了。”
他从盘子里拿出了一块糕点,完全没理他,叼着含混不清道,“没去庆功宴我都快饿死了,你们就没剩点什么吃的?”
萧世离又挑眉冷笑了一声,把自己那碗还未怎么动过的红菱汤圆递到了他面前。
元逐:……
“萧世离你怎么如今愈发欠揍了?”
“阿离别涮他了。”黎九脸色微红,在旁边看着对方出糗,替元逐打了个圆场。
“今夜是逐哥带我混进府的,他之前刚从黎锦那里回来,心情不太好。”
“多谢。”萧世离闻言低头,朝元逐拜道,“还有…
之前云州的事,真的抱歉。”
“你要是真觉得愧疚,现在开始就好好给老子还账。”
他抱着枪把一个单子丢在他面前,“我把息宰相那里送来的客卿给散了,这是后来宫鹂算出的损失。
…我可是整整赔掉了几年的军饷和人脉啊!老子从小到大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富一回却只有六个时辰!六个时辰!
不把我损失的东西补回来,就等着我去陛下面前把你暗地里干的那点事给抖出来算了。”
“你现在去李攸卿那里告状也来不及了。”
他神色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元逐一眼,“这么久过去,我早就处理好了。而且他现在还沉浸在你打败黎虹的喜悦中昏头,根本不会调查出什么的。”
“你…!”他气得差点想拿枪捅死这妖孽,“我说你当时怎么走的那么利落…你早知道我不会去说对不对?”
“嗯,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会赢。”
萧世离起身,沉眸向元逐敬了一杯茶,“我知道我的兄弟一定会赢。你是我朋友,这一点上我绝不会看错人。
微臣恭贺元将军云州大胜,凯旋而归。
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欠你的事我会好好背着,元将军且看吧。”
“突然这么客气干什么…”
他倒是有点讪讪,接过茶径直饮了,“你有什么事直接给我说,我定尽全力相助。
哦对了,刚才抽屉里那封信别想要回去,我是不会给你的!”
“哈哈哈哈…”
萧世离穆地大笑,垂袖干了桌上的茶,“小气!你如今都是将军了,怎的还如此小气!
放心吧,你那点军饷还不够我手下看的,过几日我便让你赚回来!”
——
“九儿,天色不早了,你先去府里歇息吧。”萧世离又沏了一壶茶,对着正无聊到手持元逐那柄缨枪比划的黎九道。
黎九正出腰将枪身横甩出去,闻言堪堪急停,一个扫腿将剩下的余劲卸去,枪头直刺一旁烛台上的烛花。
烛芯被径直割断,原本就将熄的烛火瞬灭,她把那枚已经见底的白烛丢了,随手换了个红烛点燃。
女子朝元逐扔过去枪,“接着!”
“得!”他打了个呼哨,一把将枪拦在怀里,“九公主枪术不错,下回考虑去军营露一手?”
“我才不呢。”黎九冲着面前的一官一将吐舌头,“上次我去军营跟你大闹一通,差点被父王把皮给抽掉。
我这次…”
她忽的愣了一下,像是记起来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出神。
“走了,反正我不去!”她随即恢复如常,匆匆忙忙地跑了。
“镇左王离世已经一年了。”
萧世离替元逐倒茶,垂眸,“这是我欠她的,待到此局完成,假以时日,我终究要还。”
“你就是心思太重,什么事情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元逐接过茶,“敬帝是被息诚手下宫女所杀,又嫁祸给白盛叛党,你我和黎九皆知。你又做错什么?拦着她不让见她父王吗?
你和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为何要自苦若此?”
男子沉默地喝了很久的茶,突然如释重负般笑了。
“因为,我就要死了。”
萧世离仰起头看着摇摇欲坠的红烛,挽起黑色宽袖,向着烛光方向抬起枯瘦如柴的小臂轻笑,“…没骗你,我是真的要死了。
前几日野柳儿对外宣称,说我身体抱恙不见宾客,实际那几日我已生生昏死在府中,几次来的外医和流月都诊断为脉厥之象,连最轻微的脉搏都察觉不到。
再好的药也已无用了,疾入心脉,我如今随时可能死去。”
“…混账。”
元逐暗暗垂下头骂着,“为什么,你和黎九明明才刚刚和好,九公主她还盼着和你在一起…你没告诉她对不对?”
“我没办法和她一直在一起了。”
萧世离凄冷地笑着摇头,看着他的眼神里竟带着罕见的迷茫与无助,“元逐,怎么办啊,我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啊。
我又…骗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