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拍魏晋的单人镜头，有学生时代的，也有高考结束后他一个人跑到国外时的，还有回到B市，做个朝三暮五的上班族。

　　生活一成不变，偶尔抬起头时，还是会愣怔，发起呆来。

　　有时会无意识露出个浅笑，有时会垂下眼睫，收回视线，继续工作。

　　至于那个约定好的一年去找江落五次，只在第一年兑现了，而且也没有达到五次，只是两次而已，后来他再也没去过，用工作忙来做借口，江落渐渐的也不再频繁的联系他，只是每次大事，怀孕了，孩子出生了，孩子叫什么名字，他还是会告诉叶禾。

　　叶禾这个时候，就站在落地窗前，听着电话，因为身边没人，所以他不用压制情绪，可以肆无忌惮的流泪，声音还轻快着，“好啊，江言这个名字挺好的。”

　　能不能别再专门打电话告诉他这些了？

　　“做爸爸了，要好好挣钱，也别冷落了你媳妇。”

　　“好了，我这边还有一个会议，不说了，回头送孩子一个大红包，挂了啊，拜拜。”

　　挂了电话，空间里寂静无声，叶禾拉上窗帘，将所有的灯都关了，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

　　他这几年越发瘦了，高高大大的，陷在沙发里，让人心疼的厉害。

　　有一只纯白色的小奶猫，咪呜着跳到他腿上，踩了踩他的肚子，眼睛在黑暗中分外漂亮。

　　叶禾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只是抬起了手，摸到小猫，按了按。

　　这只小猫的到来，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孤独了，空寂的房间也有了点人味。

　　“卡！休息一下，准备第一百零五场。”

　　魏晋抹了把脸坐起来了，他退上还趴着那只小猫，抖了抖腿，“这小猫还挺不怕人。”

　　徐佳忙上前抱住了猫，“当然了，这是我的猫。”

　　“你快别逗了，把我儿子逗坏了怎么办？”就算是粉的西皮也不能玩儿子！

　　但是工作人员一把屋里的灯打开，徐佳看见魏晋通红的眼睛，她又主动把儿子递了过去，“借你抱抱。”

　　魏晋接过猫，一下下撸着。

　　陆延前天被陆父叫了回去，具体情况现在也还没消息，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军队里不给玩手机，不过魏晋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伏越那小子上线了。

　　怎么说都风平浪静度过两个月了，伏越肯定要搞事了。

　　就是不知道夏景然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还有他妹妹。

　　“哎。”糟心，他又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站起来把猫还给徐佳，去休息室换衣服了。

　　换好一套西装，他拿起手机给陆延又发了两条信息，“我要拍最后一场了，我就不信你一直没法看手机，不能回我信息，等你回来就死定了。”

　　“朕诛你九族。”

　　想想还是不解气，又发了一条过去，“除非你让我上一次，否则消不了气。”

　　走了两天，就一开始打回来一个电话，说下飞机了，去部队，然后就再也没消息，魏晋磨了磨牙，找死。

　　不死心的等了一会儿，手机果然还是没响，外面徐佳也在喊了，他抓了抓头发，扔下手机出去了。

　　徐佳看他眉眼间的烦躁，故意打趣道：“陆老师这才走两天，你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魏晋愣了下，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家里有点事。”

　　徐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那行，我去检查一下灯光。”

　　可不是家里的事，老攻就是自己家人嘛。

　　魏晋吐出口气，因为他也忽然意识到了，他现在过分依赖陆延，没有他在片场，总觉得自己半颗心都少了，出戏也快了很多，大概是知道可以安慰他的陆延不在，所以泪腺也不矫情了。

　　魏晋啧了声，不爽持续上升，最好是有非常好的解释，要不然这么久不回他消息，他要把他抽死。

　　这最后场戏就是倒数第二片段，电影结尾是叶禾和江落在公园的初见，但这个回忆，是叶禾在B市生活五年后，某个黄昏，忽然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公园，想起来的。

　　徐佳看着剧本叹了口气，“所以连这最后的一镜也是玻璃，我感觉快扎死了。”

　　“这写剧本的大神太狠了。”

　　她翻到扉页，看着《潜爱》下面的编剧笔名，南风知我意。

　　挑了挑眉，以前都没注意这个编剧，她拿起手机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下一句话，吹梦到西洲。

　　“导演，这个编剧是什么人啊？网上没有他的信息。”

　　导演正在看监视器，闻言也看了眼那个笔名，说道：“这个剧本是我太太给我找来的，她说她那天突然看见了一条转发，点进去看，发现故事很不错，于是就留言了，后来联系到本人，签了合同，这位作者重新整理了一下故事大纲，把现在的剧本写出来了，至于笔名，我也不清楚。”

　　“网上查不到的话，应该就是他以前没发表过什么，至少没用这个名字发表过。”

　　徐佳唏嘘，“他这是随便写了一下，就挣了几百万，然后还不让人知道他是谁？”

　　导演拿扇子敲了下她的头，“没事瞎琢磨这个干什么？快去再检查一遍设备，然后开拍。”

　　“一会儿的黄昏要是错过了，就得等明天了。”

　　徐佳应了声跑走了，不过还是对这件事很好奇，等做完工作后，她夹着剧本，又拿出手机上贴吧搜了下，这一回，搜出了点东西，南风知我意，还有另一个吹梦到西洲，他们两人认识，头像都是两个握在一起的手，而且是同一张照片，徐佳放大仔细确认了两遍，忽然没来由有些激动。

　　自从入了腐门，她就觉得世界一天比一天美好。

　　空气都是甜的！

　　世界待她也不薄，总是让她见到更多，更多，非常好的人在一起，他们甜到齁的爱情。

　　徐佳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下面了，她默默把两人都关注了，说不定，以后会再上来这个地方啊。

　　而在她津津有味不停放大缩小看这张图时，那边的魏晋也开始了他这最后一场戏。

　　“第一百零一场第一镜，action！”

　　叶禾摘下金丝框的眼镜，握着脖子晃动了一下头，他起身倒了杯水喝，边喝边弯腰将电脑关机了，然后放下水杯，将搭在办公椅上面的西装外套拿下来，正要穿到身上，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敲响了。

　　“经理。”

　　“进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进了来，他身量极高，双腿修长，包裹在西装裤下，让人万分垂涎，他将手上的报告放到叶禾的办公桌上，似真似假的吐出口气，抱怨道：“经理真好，已经可以下班了。”

　　叶禾浅浅的笑了下，拿起报告翻看了几下，放回桌上，“我明天再看。”

　　“你也早点下班。”

　　年轻人苦了脸，“还有一个企划案呢。”

　　“加油。”叶禾拿着外套，笑着拍了下他的肩，“早点干完早点回家。”

　　“我现在就想回家。”年轻人跟在他后面，像只大狗一样。

　　“别这样，回家没有加班费。”

　　他们公司的加班费非常丰厚，年轻人想了想，闷闷的点头，“好吧。”

　　叶禾笑了笑，去摁电梯按钮，后面的年轻人又追了上来，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颈，“那个……经理。”

　　“我自己一个人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所以放假了也待在家里没地方去玩，所以我想这个周末约你一起去爬山，可以吗？”

　　到底是刚出大学的大男孩，他眼里的光芒根本不懂的遮掩，接近而立的叶禾，一眼就懂了，他依旧是温和的笑了笑，眼里的疏离和冷漠却拒人千里，“我不喜欢爬山，先走了，明天见。”

　　年轻人愣了下，看着他走进电梯，然后摁下楼层，电梯门关闭，叶禾对他点了点头，像对待任何一个下属。

　　年轻人忽的有了动作，上前拦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声音有些急，而他还竭力控制着，不让它变调，显得他更毛头小子些，“经理……”

　　“你工作认真，业务能力很强，对待我们手下也很温和，我们单身的男生女生，三个里面有两个喜欢你，我们好像还在上学时一样，偷偷暗恋你，但是，”年轻人吸了口气，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直直的看着叶禾，“但是，我们都知道你没有任何恋爱史，没跟人谈过恋爱。”

　　“所以我现在，不光是为我自己，也是为跟我一样，同样喜欢着你的男生女生，向你问个问题。”

　　叶禾看着他，忽略了头上的摄像头，他想，年轻人就是好，他难得放松了心态，微微后退半步，靠在电梯墙上，“什么？”

　　年轻人笑了起来，笑容十分耀眼，他说道：“就是想问问经理，你看我们喜欢你的人里，有男生有女生，你能说个最底层的要求不？”

　　“我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年轻人用力点头，电梯门一直在他手下开开合合，发出轰声。

　　叶禾向他点了点下巴，“松手，电梯要坏了，一会儿我困在这里面怎么办？”

　　年轻人下意识松手，在电梯门关闭之前，他听见了叶禾的回答，“应该是喜欢男生的。”

　　因为除了那个人，再没有喜欢过第二个。

　　无关是什么性别吧，叶禾想。

　　“卡！过！第一百零一场第二镜，action！”

　　叶禾从电梯里走出来，他手上的外套还搭在手上，并没有穿起来，像是忘记了一样，他向往常一样，走向停车场，走出公司大门时，却忽然停了脚步，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慢悠悠的，像在散步。

　　他走的方向是西边，太阳落山的地方，傍晚的余晖和晚霞都从那个地方洒过来，叶禾慢慢的向西边走着，从后面看，就像他走进了黄昏。

　　路两边的树都成了金灿灿的颜色，叶禾身上的白衬衣也没那么白了，只是他的腰身依旧那么瘦。

　　“卡！过！”

　　所有人包括魏晋都腾腾跑了起来，这条路尽头，一个小公园安静的在落日暖黄色的光线中躺着。

　　支好摄像头，导演拿起喇叭，“action！”

　　场记上前打板。

　　摄像头默默跟进魏晋。

　　这个公园很安静，连外面的汽车声音都听的不怎么清楚，魏晋走着，忽然抬起头，他好像才注意到自己走进了这么个地方，他微微侧头，看向公园对面的一条人行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落日缓缓的向下移动着，那暖黄色的余晖也渐渐往回抽离，魏晋的侧脸，就沐浴在这样的光里，说耀眼，不耀眼，看久了，还有些暗沉。

　　他轻轻颤动的眼睫毛仿佛都是温柔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可这层光落在他身上，他好像又成了离这个世界最远的人。

　　叶禾看着那个人行道，半晌，露出个笑来。

　　好像那里，下一秒还会跑出一个高瘦的男孩，笑着叫他小朋友。

　　导演站起身，没去看监视器上的画面，而是直接看着魏晋，他这回没有喊卡，好像也是要把这个故事，一直放在这片暖黄色的光辉中。

　　静了几秒，他抬手打破这片安静，“小姜，回神了，杀青了。”

　　这句话像个开关，不是生活里开灯关灯的那个开关，那个开关很强硬，啪一下就是开灯，又啪一下就是关灯，这个开关很温柔，没有吓到还在戏里的魏晋。

　　魏晋转过头，脸上又是挂着眼泪，“诶，杀青快乐。”

　　都傻了，导演失笑，“是你杀青快乐，跟我说什么？”

　　工作人员们也全都笑了起来，他们小心的放置好摄像机，然后冲上去抱住魏晋，嗷嗷乱叫，整一个群魔乱舞，“姜老师！你演的太好了，杀青快乐啊！”

　　“希望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合作，能跟你一起拍戏真的太舒服了！”

　　“姜老师，你必须火啊，你简直就是宝藏男孩儿，太棒了！我们永远支持你！”

　　“可惜陆延老师不在，要不还可以看到你们俩难以自持的亲亲，啊哈哈哈哈。”这最后一个，过分了啊。

　　魏晋被这个粗狂的笑声逗笑，拿出手帕捂着鼻子，笑的鼻涕泡泡差点都出来了，他捏了捏鼻子，叹气，“我就知道会是这种场面，所以老早就准备了手帕，要不然就出糗了。”

　　他还扬了扬下巴，“怎么说我也是个二线明星，我也是有偶像包袱的。”

　　众工作人员发出嘘声，“我们可都是看着的，拍戏晚了，你就懒着陆老师，要背，一步路都不肯走，你还有什么偶像包袱，你只有小公举包袱。”

　　魏晋又是弯腰大笑了起来，笑完揉了揉有点疼的肚子，跟大家抱了抱拳，“英雄们，刚才的事情就别传出去了，我也是要脸的。”

　　“行行行，请吃大餐，我们嘴保证都紧紧的。”

　　胡闹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这是最后一回收拾了，大家显得十分复杂，一会儿动作飞快，一会儿又非常慢。

　　“啧，我以前也没这么多愁善感啊，杀青了就想着赶紧的收拾完开始吃，然后休息，现在心里就挺不好受的，不对，是惆怅，就是明天竟然不用早起收拾片场了。”

　　另一个也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心里怪不得劲儿。”

　　魏晋眼睛有点干，这一天哭的次数有点多了，他从小吴那里拿来了自己的手机，发现回了一条信息。

　　-等我，争取你杀青的时候回去。

　　魏晋双手噼里啪啦的打字：都拍完了，等不及了，你赶下回吧。

　　魏晋想喝点水，正要问小吴要，那个饰演了年轻人的演员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魏晋，“姜老师，给你，新的，我特意拿来给你的。”

　　魏晋笑着道了声谢，拧开喝了几口，发现人还没走，于是没再喝了，准备听他说话。

　　“那个，姜老师不知道我，其实我不是演员，我是段导演的亲戚，这次就是胡乱过来演了个戏，让你见笑了。”

　　“没有，你演技挺好的，眼神里有戏。”魏晋有种自己是前辈的感觉，莫名就好像高了一头，于是心情挺好的称赞了他一句。

　　“真的吗？”大男孩眼里瞬间亮了，他脸颊有点不正常的红晕，不敢看魏晋，支吾道：“我想，可以有姜老师的联系方式吗？以后也想做演员，有些问题想问下姜老师，我叫……”

　　后面有个声音直接打断了他，带着疲倦的凉意，但还是很好听，“不好意思，他的联系方式都在我这里。”

　　魏晋惊喜的看向男孩身后，是陆延，连背包都没放下，看来是一下飞机就来找他了。

　　“陆延！”魏晋扑过去抱住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这里还有一个陌生人，是公共场合。

　　他不能否认，仅仅分开了两天，他现在就特别想陆延，特别想。

　　陆延扶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笑道：“赶上了。”

　　“没有，我都拍完好一会儿了。”

　　“赶上了。”陆延瞥了眼前面的男孩，捏了捏魏晋的腰，“这不是刚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