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气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差的。

  天地晦暗,黄尘四起,黑云压城,狂风肆虐,似猛兽逼近,

  呼呼的风声在家家户户门前游荡,温峋家的窗户被震的猎猎作响,风声和烟雾隔着玻璃窗交融在一起,搅浑了一片天。

  温峋晚饭没吃,连带着阮廷的胃口小了起来,心神随着糟糕的天气愈发不宁,阮廷坐在沙发上,朝阳台里的人问:“你在担心隔壁?”

  温峋的背影单薄,他把手里的烟蒂扔进烟灰缸里,以陈述的口吻告诉阮廷:“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他们凑不够了。”

  阮廷抬头:“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伯伯。”温峋顿了顿,“以前对我很好。”

  一道电光照亮了整个夜空,仿佛一条大蟒蜿蜒于层层起伏的厚重浓云中,轰隆一声巨响,片片阴云像被震碎的玻璃般簌簌往下落,在半空幻化成了哗哗的雨水。

  “小时候没人给我买糖,有时候爷爷嘱托他接我回家,他会给我在校园门口买软糖吃,那种五颜六色的、有不同形状、有好多口味的软糖,每次吃到都会很开心。”

  阮廷仿佛看到一个个头还没到他腰的小孩子,身上穿着旧旧的衣服,甚至可能还是个鼻涕虫,手里抓着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被一个大人牵着手走在门外紧窄的小路上。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平淡日子里的温情在一把廉价的糖果里发酵的越来越甜。

  “抛开这些不说,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如果可能在这个世上停留更多时间而我不帮,我心里会有愧的。”

  夜幕真的来了,天上无星无月,大雨滂沱,屋里却很闷热。

  阮廷坐在沙发上,整个人似乎处于放空状态。他歪着头一只手臂靠在沙发椅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另一只手反复把玩着他的黑金卡。

  这张卡几乎是没有消费额度的,理论上他想买的东西都可以从里面提款带走,更不用说区区二十万了。

  二十万可能对温峋来说是难以企及需要仰望的数字,但对阮廷来说就是一身行头的钱。

  如果让他捐二十万,他不会眨一下眼睛。

  可是——

  他答应了阮耀,不会动任何银行卡里的钱,这边账户上金额稍有变动,城市那边高楼里的人可以立即终止游戏。

  阮廷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他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伤脑筋,费心神,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从一开始便不是需要商讨的重量。

  阮廷敲了敲自己的头,胸口渐渐堵了起来,温峋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他的身后,另一个人看着他一声不吭。

  从黑的深不见底的夜空里洒下的雨点浩浩荡荡,雷电不时像一把利剑把天空撕开个口子。

  阮廷感觉自己也像要被撕成两半了。

  一半站在温峋身边想要摸一摸当年小屁孩儿的头,另一半坐在莱康总经理办公室的办公椅上,目光冷淡而平静地看着他。

  这两半同时站在高位上审视他,互相揪扯的灵魂被围困在囚笼里挣扎不已。

  “我出去一下。”阮廷忽然站起来说。

  温峋回过了头,“去哪里?”

  “买点东西,屋子里太闷了。”阮廷拿起门边摆着的格子伞,在阵阵雨声中出了门。

  他并没有完全想好自己要怎么做,只是如果继续在那个屋子里待下去,他可能自爆,像那冒着黑烟的滚滚巨雷一样。

  雨势瓢泼,铺天盖地,风声不知疲倦的呜咽,偶有树枝被风刮断,街道两旁门户紧闭,生怕屋里进了水。

  人类在雨中渺小如烟,阮廷撑着伞,透过雨帘望向莱康。

  平日里奢靡的生活片段像雨点一样从伞下斜飞进来打在他脸上,阮廷抹了一把脸,伞下氧气稀薄的让他胸闷。

  他闭上眼睛转过了身,朝背离莱康的方向越走越远,路上的积水越积越深,踏过之处激起水花四溅,雨水冲刷着路上的污秽,坑洼里滴溅着清澈的水柱。

  阮廷去银行里开了一张二十万的支票。

  他撑着伞步伐飞快地走到居委会,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涤荡的一干二净,又有什么东西在不安里蓬勃生长。

  阮廷赶到居委会门口,把伞立在门边,拿着支票走进去准备捐赠时,只见王大妈充满疑虑地打量他,“你是……”

  “我……我住这里,刚住进来不久,想为白伯家匿名捐点钱。”阮廷说。

  “这样啊,你的好意心领了,但是不需要了。”王大妈牵强的往脸上扯了一个笑,“白哥他……刚走。”

  “刚走?”阮廷的脸色刹那间发白,紧攥的支票被他捏的变了形。

  阮廷撑着伞一个人走在那条他已经无比熟悉也懒得吐槽的道上,眼前的雨帘,像巨浪,像瀑布,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离去,他的心竟也会跟着颤动。

  该回家了,他心想。

  在回家前阮廷去了一趟便利店,雨天没什么生意,货物在陈旧的架子上被摆放的规整,透过雨天的滤镜色调黯淡。便利店里的老板坐在小板凳上开着外放刷抖音视频,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阮廷继而低下了头,谁知阮廷并未再往里走,而是直直站在了他身前。

  其实阮廷没有东西可买,但他总得买点儿啥,不然回去不好和温峋交代。他以买东西的名义出来,万一温峋问他,总不能说自己在雨中溜了一圈。

  老板终于发现了身前人的异样,抬头问他:“想买什么啊?”

  阮廷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老板的身后摆着一排烟,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都有。

  “一盒烟。”

  老板按下了暂停键,站起身又问:“什么牌子的”

  “最好的牌子。”

  老板盯着他看了两秒,“中华呗,硬的还是软的?”

  阮廷也盯着老板看了两秒,说:“贵的。”

  回到家,一阵狂风把单元楼的小门差点儿拍在墙上,阮廷把被折磨的差点散架的雨伞晾在楼道里,自己进了屋。

  他半个身子已经被淋湿了,顺着发丝流下来的水滴落在了地上。

  温峋依然在阳台上,披着外套望他。

  电闪雷鸣间,温峋的脸和目光变得分外陌生。

  阮廷脚下拖着水迹走了过去,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说:“你知道了。”

  温峋沉默了一会儿,隔了好久后说:“你淋雨了,去洗个澡吧。”

  阮廷垂眸:“虽说我一向追求对错好坏,但是世间的种种价值观往往也是悖论。如果这些钱早一点凑到的话,或许是另一个结果。”

  温峋凝视着阮廷的侧脸,有些走神,“宿命如此,逝者已逝,生者好好生活就好。”

  有些命运让人想要手持阔斧开山斩浪,有些却让人被困在深渊里无能为力,脚上带起了镣铐,手里扔下了长剑。

  阮廷从兜里摸出了烟,递给温峋,“我刚买的,你抽不抽。”

  温峋接过那包软中华,脸上漫起点笑意,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

  火星一闪而过,冷白色的烟雾飘飘渺渺,他伸手拉开了窗户,一股冷气灌了进来,混着雨丝,烟雾刹那间吹了阮廷一脸,温峋笑了一声,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阮廷往他肩上打了一拳,拿过烟盒也从中摸了一根出来。

  温峋:“你不是不抽烟吗?”

  阮廷没接他的话,从他手里抢过打火机,嘴里不熟练的叼起烟,把打火机凑到嘴边,按了好几下,却不出火。

  “喂。”温峋按下他的手,朝阮廷摆了摆手,示意他朝自己靠近。

  阮廷并不知道温峋是想让他借火的意思,一直没点着烟的他烦躁的挣开温峋的手,打算再试几遍。

  温峋突然靠了过来,以一个近乎接吻的方式迎上他的脸。

  阮廷怔住了。

  温峋一手扶着阮廷的下巴不让他乱动,两支烟头完美的接合在一起,猩红的火星从一支转移到另一支,点点星火瞬间蔓延了两个截面。

  天空中雷电交加,一道雷在他们头顶炸开,轰鸣的雷声炸的阮廷头脑发热,双耳失聪,正似他此时的心境。

  温峋低头为阮廷点烟,其间视线上移了一次。

  雷电映的天地间一片透亮,世界是昏黄的,他们的脸在对方的眼里复古、鲜明而深刻。

  两双漂亮的眼睛对视,对方眼里的世界都有自己。

  不知是烟雾太多,还是风涌进来吹散了空气,温峋的呼吸微微一滞,一个画面猛然跃进他脑海里——

  阮廷单手撑着伞从银行里出来,他左手里攥着一个信封,雨一直一直下,天地间混沌不堪,这个事儿精起初挑着地儿走路,鞋上不沾一点泥,后来放开大步往前迈,踩着路上的积水去了居委会的小楼里。

  风往他身上吹,雨珠往他身上落,伞被吹得破败不堪,形同虚设,阮廷进了居委会不一会儿后走了出来,扔下伞淋了好一会儿的雨,才重新举起了伞。

  温峋全看到了。

  雨下的这么大,阮廷走后他魂不守舍,怕巧克力精出什么意外,于是披上雨衣跟着阮廷走了出去,没想到自己意外看见了那些画面。

  烟点燃了,火星散去,温峋再次低头确认,复抬头的时候眼神从阮廷脸上飞速离开,一口烟呛进了肺里让他无比难受,温峋猛地咳嗽了几声,才重新站好和阮廷并肩立在阳台上吸烟。

  雨依然很大,夜里温度凉了下来,烟雾将他们围绕在一个只有两个人的秘境里,他们不说话,只吸烟,风和清凉的雨丝飘在前额上,打湿了烦恼丝。

  他们一直沉默着抽到了夜深,直到烟盒成了空烟盒,烟头落了满地。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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