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庄周梦2

  被几十个人追杀的感觉,不知道生前我有没有体验过,但死后这倒还是头一遭。

  两条腿跑不过八条腿的王八,我很快便被抓住,逮回了那人身边。

  我眼泪汪汪地望着卫泱,他的眸中泛寒,怒意森冷,一剑刺穿了几个侍卫的铁甲,冲到那人身前,却被他折扇一挡,冷剑生生震飞了出去,金属撞击蜂鸣作响。

  “陈怀安!”卫泱咬牙切齿,猩红的瞳孔杀意涌现,却被冲上来制服他的侍卫掣肘,脸上霎时多了几道血痕。

  陈怀安也不急,慢悠悠道:“你妹妹且先借我一用。北绥帝问我要人,我看过几日,你可以再来我府上替她收尸。”

  听了他这话,卫泱反倒冷静下来,唇边漾起一抹冷笑,咬牙切齿道:“这是苏澜要的人。”

  陈怀安嗤笑:“别闹了,以你那么大点本事,能将她藏在城中?要能瞒得过苏澜,也只有我办得到。何况得罪了北绥帝,对你也没有好处。”

  说罢,陈怀安折扇一指,懒洋洋道:“你杀了我的人。本侯心情好,今日暂且不杀你,等你想通了,来我府上赔礼道歉,我们再可一叙。”

  这句话音落下,他不屑于多看卫泱一眼,转过身,拎起我,大摇大摆地走向了门外的轿子。

  靖远侯府坐落于梁都最繁华显眼之处,与低调二字八竿子打不着干系。北国诸侯割据,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想来敢于这般锋芒毕露的,定然不多。

  轿子里的陈怀安悠悠闲闲地拿了一本奏折看,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地咒骂几句:“老不死的东西”……“哼,乡野莽夫”……“狗屁不通!”

  车一停,到了,他折扇一敛,朝我挑眉:“下去。”

  我惊恐地看着他。

  “本侯叫你下去。”见我吓得不敢动,他有些不耐烦,一脚将我踹了下去。

  我摔了个狗啃泥,衣服也被风撩起,露出衣下裸露的白骨。

  陈怀安下了轿子,瞥见我的骨骸,“啧啧”两声,接着便目不旁视地越过我,进了府。

  扶我起来的是个面善的壮汉。尽管他脸上有道疤,身上还挂着两把大刀。

  我正欲道谢。他一只手扶住我,转过头大声问道:“侯爷,这东西是直接扔进厨房,还是?”

  陈怀安头也没回,声音清亮得很:“先扔后院。等会儿再煮。”

  我面如土灰,急忙用力挣扎起来,余光一瞥,却见有人从轿子上又搬下来几只土鸡,这才稍松了口气。

  那壮汉这时转向我,才意识到依旧抓着我的胳膊,便很快松开手,有些尴尬地抱拳作揖道:“姑娘,对不住,里边请。”

  侯府宽敞得很,陈怀安倒也在府上安置了不少风雅之物,纵然这与他的作风气派十分的违和。

  他步履如风,穿过庭院,迈进客堂。听说有人来府上拜谒了,唤来小厮,洗了把脸,神色不豫道:“去,把他轰出去。本侯今日不见客。”

  小厮忙躬身,紧张道:“侯爷,是北政王的人。”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正了正衣领,又清清嗓子,眼梢一斜,冷哼道:“人在哪儿?带路。”

  陈怀安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小厮刚替我上了茶,我惊魂未定,正有些坐立不安,远远地却见他满脸得意地哼着小曲儿踱步回来,一副耀武扬威的仗势。才刚端起在唇边的一口茶,突然有些难以下咽。

  果不其然,陈怀安在我对面不慌不忙地坐下,像打量到手的猎物一般端详着我,忽然阴恻恻地笑了。

  “卫姜……公主!”他的语气满满的嘲讽与戏弄。

  我局促地将茶盏放下,一言不发地发着抖。

  “说话!哑巴了?”他不太高兴,脸骤然拉得老长。

  我沉默了片刻,又点点头。

  兴许是受了惊吓,从方才起,我便发不出声音了。

  “嗤,果真是个废物。”他将手里的折扇焦躁地敲了两下,啐骂几句,才又吩咐小厮,“给她拿纸笔来!”

  纸笔很快便被取来。

  陈怀安用折扇指着纸面,问:“你真是苏澜要找的人?”

  我战战兢兢地思索半天,缓缓在纸上画了个圆。

  他瞪了那个圆几眼,干笑一声,讥讽道:“没想到你这公主,竟还是个文盲。”

  言罢,他又接着问道:“苏澜知不知道你是卫姜?”

  我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卫泱来时对我说的话,犹犹豫豫地又画了个叉。

  陈怀安这才放心,稍稍舒了口气,又觉得极有面子,洋洋得意道:“本侯这消息,可真是四海内一顶一的灵通。”

  这位侯爷可真是没脸没皮。我暗暗心想,便听得他的声音又懒洋洋地响起:

  “这么说来,除了你和你哥哥,应当不会有旁人知道你的身份。”

  他眯着眼睛,折扇一下一下地叩打着掌心,向我解释道:“抓你,本是北绥帝要人……可如今,本侯却突然不想把你拱手送给他了。”

  “卫泱想要你……北绥帝想要你……苏澜也想要你。留着你,定能派上大用场。”

  我在纸上草草画了几笔,问:北绥帝是谁?要我做什么?

  他皱着眉看了纸上两眼:“你画的什么垃圾?”

  我气急败坏,又在纸上瞎涂一通,又画了只大王八。

  陈怀安眼睛瞪得像灯笼:“你竟敢骂本侯是王八?!”

  他这回居然看懂了!

  我怒瞪着他,又指了指上面那一行图画。

  他若有所悟,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看起来像是懒得同我多费口舌,随意一指身边的侍从:“你,给她讲讲北朝局势。”

  侍从向我躬身作揖:“回姑娘的话,北绥帝是旧朝的先帝,他三十岁便退位,后传位嘉帝,一直隐居于梁都,迄今已有十年。”

  “嘉帝登位时,时年仅一岁,因而这十年间的朝政都由北政王把持。一年前,幼帝被废,北国臣附于秦,如今北朝朝政皆为我们侯爷代管。”

  听到这里,陈怀安面上生色添光,很是得意地接过话来:“北绥帝的夫人久病沉疴,他听闻有味药材名唤‘活人骨’,可医百病,便委托我替他寻来。”

  说罢,他悠然拿折扇指了指我:“人已带到了,我得先去向绥帝问个价。”

  闻言我心中一颤:好不容易复生一趟,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叫人煮了?这样想着,我忍不住朝门外偷偷望了望。

  陈怀安见我望眼欲穿,阴险笑道:“你那哥哥要想将你从我府上带走,怕是不容易。我知晓他武功拔尖,但我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说罢,他满意地站起身,拍两下袖袍上的灰尘:“周元,备饭。本侯饿了。”

  靖远侯府的饭食,即便是放到梁都最好的酒楼,也毫不逊色。

  我虽坐在席间,但陈怀安只准我看,却不准我吃。

  以他的话来说:你一具非人非畜的尸首,能上得了我侯府的饭桌,已是莫大的荣幸。

  我已被收去了纸笔,只得恶狠狠地朝他怒目而视,见陈怀安似笑非笑,一脸戏弄,明摆着是要拿我取乐,于是向前坐直身子,掀翻了他的碗筷。

  菜渍溅了素来矜贵的靖远侯大人一身。

  陈怀安立刻翻了脸,破口大骂:“小畜生……小杂种……周元!给我把她捆起来!”

  ……

  饭吃到最后,陈怀安慢条斯理地拿来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我,笑得狡黠:“本侯日行一善。绳子解了,给她端杯水来。”

  小厮替我端了杯水来。大善人陈怀安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我。

  说来奇怪,一直没用饭,我却浑然不觉得饿。

  我分不清是看着面前这张脸失了胃口,还是我本就不必要吃东西。

  一杯水下肚,我顿时感到几分不对劲,向身下一看,腰间没皮肉处竟滴答滴答地漏了水。

  衣服湿了一块,我有些尴尬。陈怀安见不得我这副邋遢样子,捏着鼻子,叫人把我拖出去,扔进了卧房。

  这也算是觅得片刻的安宁。我望着空荡荡的卧房,总算舒了口气。

  屋内的摆设陈列都很简单,虽是间客房,床椅枕褥都是新的,显然从没有人光顾过这里。

  想来靖远侯的客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会儿兴许能睡上个好觉。

  陈怀安午饭一过便出了府,傍晚时分才回来。

  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叫人将我带到他面前。

  我哈欠连天,伸了个懒腰,心想北国这时辰果真同其他地方不一样。我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太阳却还未下山。

  面前的陈怀安道:北绥帝开价一千精兵良马。

  说完,他难能矜持地收敛了神色,摸着下巴道:“此价甚是诱人。”

  我心想:我哥哥卖我起码还能卖三座城池,这价格未免也缩水太严重了,傻子才肯答应。

  而陈怀安显然仍沉浸在精兵良马的喜悦之中,自言自语着:“这北绥帝,倒也一点不忌惮苏澜……竟为了一个女人,要同皇帝抢东西。”

  “要我看,他就是疯了。”想到这里,陈怀安冷冷笑道,“疯了的人,能有什么顾忌?”

  他又思忖了一阵,忽然想起我的存在,又侧过头来,拿折扇指着我的鼻子:“绥帝夫人要见你。明日你跟我到他府上走一趟。”

  我无声地“啊”了一声,脸上浮现出惊惧与困惑。

  他看穿我的心思,摸着下巴,笑得阴险:“谁知道她找你做什么,说不定是试吃。”

  我打了个寒颤,被“试吃”二字吓得魂飞魄散,险些跌下椅子。

  见我瑟瑟发抖,他眯着眼睛想了想,过会儿又补充道:“应当也不是。若她想试吃,本侯直接敲你一条胳膊给她送去便是,用不着她这般大费周章。”

  我:……!!!

  迟迟而来的夜幕终于降临。

  这到北国的第一天,委实漫长了些。

  夜里,我果然失眠了。

  一想到“陈怀安”这仨字,我便恨得牙根痒痒。

  我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靖远侯……绥帝……苏澜……一串串陌生的名字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闭着眼睛,耳边仿佛有人在对我说话。

  他说:“若我真心想要纵容你,你便不会再像这样战战兢兢度日了。”……一会儿那声音又低低道,“由你来做卫姜,我很高兴。”

  我抱着被子捂住脑袋,努力想把这声音驱逐出脑海。

  夜深人静,我有些想卫泱了。

  第二日清晨,我正睡得香,陈怀安不由分说推开房门,将我从被窝里拖出来,要我陪他喝茶。

  我顶着两只熊猫眼,行尸走肉般,有些发懵,看他在我面前摆开各式各色糕点。

  而他似乎觉得我喝水漏水的样子很好笑,亲自斟了一杯茶,再将茶盏往我面前一推,悠然惬意道:“喝!”

  ……司马昭之心!

  我憋着一股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拿他无可奈何,脸鼓成了红通通的球,恰如一头胖头鲤鱼。

  陈怀安便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平地炸惊雷,险些将陈怀安惊得从座椅上掀翻在地。

  他正身坐稳了,府外面的喧闹却没有停。一声鞭炮的巨响过后,又是锣鼓喧天,接着便是几乎要震动整座都城的喧哗声。

  清晨的寂静乍然被打破。陈怀安面色一沉,十分不快地招手唤来侍卫:

  “去看看,外面什么东西这么大阵仗。”

  然而,那侍卫还未等及踏出门,便听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上来报:

  “侯爷,皇上到梁都来了。”

第33章 庄周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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