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活人骨1

  清晨,一则重磅传闻炸开了梁都。

  一棵王八树,悄悄移进了大名鼎鼎的靖远侯府门前,毅然不动扎下根,结了满树的王八果。

  陈怀安的脸都要叫这棵树气歪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昨日他从宫里回来,却刚一踏进门就感到不对头,府上一干人战战兢兢,个个低着脑袋。

  他在府上转了一圈,猛然发觉了不对劲,脸色一变:

  “人呢?”

  府上一干人大气不敢出。

  陈怀安险些捏碎了扇骨,气得他一脚踹翻了桌子,目光更是可以吃人:“给我找!”

  而离靖远侯府三条街之外的地方,大将军府上,来了两位客人。

  卫泱住在这里已有数日。

  这也是为何陈怀安搜遍全城,也未曾找到他的行踪。当朝皇帝情同手足的大将军府里,自然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眼下我大概就是那粒沙子。

  不知为何,这苏寻看我的眼神甚为怪异。让我不禁思考生前是不是得罪过他,或是有什么未澄清的误会。

  于是我悄悄去问卫泱。他很快回答我:“你以前杀过他。”

  我大惊失色。

  过会儿,我又颤巍巍地问:“那他为何还活着?”

  卫泱轻飘飘道:“他是故意诈死。”

  于是,我又憋了半天,最终磕磕巴巴地问道:

  “现在向他赔罪……还来得及么?”

  ……

  这故事委实有些令人难以消化。

  我在府上如坐针毡了一个时辰,卫泱则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看见我恐慌的模样,他眯着那双暗红的眸子开了口:“别打转了,过来尝尝。这青潋雾不是在哪儿都有的。”

  我呷了口茶,稍稍舒了口气,平定心神,想了想,又问他道:“你有银钱吗?”

  我向来不是个善于敛财的人。

  因此穷酸如我,搜刮了全身的盘缠,也只买得起一幅山间庐居的画。

  其实这样也不错。我满意地点点头。这宅子看着还挺宽敞,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改日送到绥帝府上,也算是报答与慕清一场相识了。

  不同于陈怀安的侯府,将军府内一切都置办得极为朴素。

  方才我在府邸外,见到墙上贴着悬赏我的告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文字力透纸背。

  画上的女子与我一模一样,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我正暗自思忖着,远远听到下人们问安的声音,是苏寻回来了。

  他把剑一抛,看我的眼神冷冰冰,一身玄甲发出金属脆响,领口微微汗湿,看样子是刚从练武场回来。

  “苏澜呢?”卫泱抬眼,声音淡淡。

  苏寻瞥了眼正殷勤向他递茶的我,随手接过茶盏:“明日我可带她入宫。”

  卫泱冷笑:“你应当清楚,若我没有拿到那三座城池,我们之间的交易便不作数。”

  苏寻再度瞥我一眼,又接过我殷勤递上的毛巾,转向卫泱:“你放心,我自不会食言。”

  话毕,他微微一顿:“先用饭吧。我去换身衣裳。”

  苏寻随后便向内室走去,经过我时,脚步一顿,转眼看向我:“你不必讨好我了,我与你并没有什么仇怨。”

  我干笑几声:“大将军……不怎么爱笑啊。”

  苏寻看了我一眼,却并不打算同我说话,步态矜贵地走了。

  这使我顿时委屈起来。

  苏寻换了身衣服回来,白衣翩翩,玉白的衣襟严丝合缝地紧贴,气质潇洒,果真与传言的“铁骑公子”有了几分贴合。

  桌上摆着四五道菜,只一道肉,其余均是素菜白粥,没想到苏寻一个练武之人,平日里吃得却寡淡。可以想见,若是换了陈怀安,定又要眯着眼睛挖苦这清汤寡水与侯府的狗食别无二致了。

  卫泱倒也不挑剔,拣起筷子便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我更是食指大动,自打复生以来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朝那几道素菜发出饿狼般的目光。

  席间,卫泱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陈怀安知道了,明日别叫他截了胡。”

  苏寻点点头:“明日我直接带她去见苏澜,任何人都打扰不了。”

  “你已告诉苏澜她在你府上了么?”

  “尚未。”苏寻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今日我只叫人通禀明日觐见事宜。”

  “哦?”卫泱的眼眸沉沉,语气不带感情,“可我听说,苏澜已得知她在此地了。是谁走漏的风声?”

  话音未落,那边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桄榔”的声音。

  苏寻和卫泱顿时齐齐转过头来看我。

  我方才剥了几枚花生,刚吞下肚,此刻圆着眼睛同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须臾,我才察觉这声音好像是自我体内发出来的,于是低了低头。

  ……

  一阵沉默后,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哎呀,我的胃好像不在了。”

  卫泱闻言皱了皱眉。

  这实在不能怪我现在才发现。毕竟在陈怀安府上住着的这些时日,我连口水都很难喝上。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如今我守着这么一堆美食,却偏偏没了脏腑。

  我正自顾懊恼着,那边苏寻已起身离席。

  饭桌上只剩下我与卫泱。我抬起头,充满希冀地问他:“可有什么办法……修补好我的脏腑?”

  卫泱摇了摇头,再度提醒我:“别忘了,你这副身躯,终究撑不了多少时日。”

  我顿时如鲠在喉,又沉默下来。

  卫泱叹了口气,似乎也在后悔自己的多言。

  我低声问:“明日入宫,你换到三座城池后,便会离开北地了么?”

  这回,他没有回答,已是默认了。

  今日是能见到他的最后一夜。

  我舍不得他。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见他,虽然只隔了几日,他却仿佛苍老了许多,鬓间竟生出了白发。

  过会儿,我望着桌上的排骨汤,触景生情,吧嗒吧嗒掉起泪。

  卫泱默默叫人把那道汤撤了,没有言语。

  “苏澜真的会将我煮了么?”我小声问。

  “阿宴。”卫泱叹口气。

  “他不会对你不利的。”他说完,却又停顿一刻,似乎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卫泱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气氛,站起身,语气罕见的温柔:“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他安抚般地与我对视一眼,随即背过身,径自走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日便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这般的夜晚,注定是难熬的。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庭院里似乎有人的影子。

  我索性下床,披上外衣推门而出,见苏寻站在庭院里,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

  我跟着抬头望了望,银河璀璨,仿佛映的是浩渺的人间。

  苏寻没有看我,而是指着那些星星对我说:“曾经有个姑娘,最喜欢看这些星星。我与她约好了,要去燕国赏星,可却未能践诺。”

  他终于肯主动开口同我说话了,倒令我有些意外。

  于是我好奇道:“究竟是谁,敢放大将军的鸽子?”

  他却紧紧抿着唇,闭口不言。

  正当我以为自己又说错话,暗自懊恼之时,他再度开口:“她走后,我没有一日不后悔。”

  我又斟酌着开口:“那个姑娘一定很令人难忘,能让您惦记了这么久。”

  可他却淡淡展开笑容:“马上我便能见到她了。”

  “卫泱答应我,若我肯带你进宫,我便能再见到她。”

  他转过身,凤眸闪动,提到她的名字时,放轻了声音,像是极温柔怕打碎了珍宝:“沐沐。”

  我一瞬间的愣神。

  有什么穿过我的脑海。

  许久之后,我再度抬头,望着漫天的星辰。

  那里藏着深深的思念。

  皇宫很大,得有几十个靖远侯府那么大。

  我顶着两只黑眼圈,被苏寻一路押送至皇宫。

  负责引见的监使远远地见是苏寻来了,忙不迭地越过排成长队的官员们,过来迎接:“大将军,您来了!”

  苏寻稍一点头,微微侧眼看我:“卫……陈宴,跟我走。”

  我踮起脚向前眺望,殿外的官员密密麻麻一长列,都在等待觐见。

  监使在前头领路,苏寻目不旁视,经过旁侧一众排队的官员,直接从队伍旁边走上去。

  周围人见是大将军来了,纷纷向他行礼,让开一条通路。

  进了殿,监使先将我们领至侧间,低声同侍卫耳语几句,让他们进去通禀。

  我将兜帽摘下来,听见隔间不时有响动,便好奇地问道:“那边是何人?”

  监使压低声音告诉我:那边是靖远侯等着觐见。说罢,他又神色紧张地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耳语几句:大意不能让靖远侯看着了,否则他又要骂骂咧咧地发脾气了。

  正说着,侍卫从里面出来了,朝我们低首行礼。

  苏寻抬脚,我忙跟在他身后。

  殿内是清陵草的香气。

  不知为何,这气息让我感到一阵安心。

  我好奇地向内看去,里面坐着个人影。纱帘晃动,我始终看不清他的样子。

  前来禀报的侍卫将苏寻先带了进去,留我只身在外面。

  里面许久没有动静。

  不知道苏寻同他说了什么,我心里十分慌张。这时一侧走上来个宫女,手里端着金樽,盛着满盏酒。不知为何,那酒却漆黑不见底。

  她将酒樽送入帷帐内,很快便从里面出来。

  隐隐约约的,又是一阵低声交谈。

  交谈声忽然戛然而止。

  我屏住呼吸。

  接着,里面咔嚓一声,金杯炸了个粉碎,竟像是被生生捏碎的。

  酒水四溅。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接着发起抖来。

  殿中一时安静得如闻针落。

  过了会儿,苏寻从里面出来,定定地与我对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经过我身侧,迈开步走了。

  重重帘帐之后,传来了那个久违的,再令我熟悉不过的玉石之声:

  “晞儿,过来。”

  他唤我。

  那声音里夹杂着沙哑的、无法辨识的复杂情绪,以至于声线几近不稳。

  我一僵,更加不敢动弹。

  仿佛始终有一道孤冷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殿内复又一片死寂。

  半晌,我才抖着声音,诚惶诚恐地回复道:“陛下……您方才唤的是我么?”

第40章 活人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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