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徐可可戴上口罩, 做贼似的溜进了电影院。

　　此时灯光已经暗了下来，借着大荧幕前的亮光, 她小心翼翼地找到了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座位, 终于顺利地坐下来。

　　应该没人会发现自己吧？

　　徐可可扯了扯口罩，用余光悄悄观察四周坐着的人, 确定都不认识后才安下心。

　　这是阮柠第一部 电影《未生》的首映会, 前期没有放出任何宣传和预告片，就只放出了一张意义不明的海报和定档的日期，影视方就不再出来宣发了。这样的神秘吊足了人胃口。

　　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类型的作品。

　　不少人对此非常期待, 是以今天的首映会尤为受到关注。空阔的影厅内坐满了人，受邀而来的知名媒体就占上了一大半, 剩余票的难抢可想而知。

　　显然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她这个“叛徒”。徐可可将包包放在自己身前, 挡住了整个身体, 极大地减少了她的存在感。作为线下追过阮柠现场的大粉，前不久才发表过著名的退圈宣言, 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会被狠狠地嘲笑。

　　可看到海报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流露出的种种复杂情绪忍不住让人去探寻, 徐可可一咬牙, 还是托关系搞到了首映礼的入场票。

　　也许看完电影就会放下了。徐可可抱着一丝侥幸，反正来都来了，总得看完再走吧？

　　台上只坐着一个孤零零的导演。方舟没多废话，剩去往常演员唠嗑聊天搞些爆点炒炒热度的时间，向大家深鞠一躬后，便开始正式播放电影。

　　影厅内安静下来。前面几个投资方的宣传片头一闪而过, 而“鸿辉集团”四个大字却格外漫长。后排隐隐传出“啊啊啊好甜啊”“这狗粮我干了奥利给！”一些杂音，让徐·前阮柠唯粉·可可满脸黑线。

　　“这个叶北行有什么好……”徐可可忍不住嘟囔道。此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旁边的座位上有人投来一道锐利的目光，说不出是喜是恶，但莫名让人压力倍增。

　　徐可可顿时不敢再说话，她赶紧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电影当中。

　　画面突然明亮了起来。

　　随着明快的背景音乐，梳着麻花辫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在乡间的小路上，她手提着挎篮，跨过流淌在村庄的溪流。灵动的眸子里显现出女孩独属的浪漫与天真，飘扬的碎发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风景如画。

　　然而，当她走进家门的那刻，一切都变了。

　　“金秋年龄到了，也是时候要为家里做出贡献了。”

　　“正好村里那谁缺个媳妇，可以卖个好价钱。”

　　少女听到母亲这样无情说着，冷冰冰的话语像是在谈论今天该杀掉哪只母鸡炖汤。

　　此时此刻，金秋还抱着一丝幻想，兴许母亲是帮她找到了好姻缘。架不住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和弟弟渴求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少女新娘穿着嫁衣，迷迷茫茫地望向破败的窗户外黯淡的月光。这一幕与阮柠之前拍杂志时的眼神重合，更添了几分对未来的不安。而当她看到所谓的“丈夫”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板上，面色阴沉地盯着她，金秋眼里不再闪着亮光。

　　一个人从希望到绝望需要多长的时间，金秋不知道。

　　但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渐渐被这每天日复一日的生活所磨灭。像是沉在泥沼中的溺亡者，她快要无法呼吸，仰头望向光亮，却被周身的污泥不断地拉入地狱深渊。

　　见少女眼中的眸光逐渐熄灭，被人欺辱却隐忍不发，徐可可的情绪都被荧屏上的女孩所调动，她咬紧牙关，几欲掉下眼泪，却又生生克制住自己。

　　流泪是属于弱者的屈服。徐可可心里憋着一口气，她看着金秋，金秋仰着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好像在说，她不会就这么低头。

　　所以当破屋外伸进来了一只手，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惊喜又刺激，外面的世界仿佛朝她开了半扇门，只要稍稍挣脱，就能拥有美好的未来。

　　而阮柠，裹着单薄的外衣，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着身体，表情却坚韧又隐忍，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不算好看的大字——

　　金，秋。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唤醒，随即萌芽并发，破土而出，颤巍巍地在空中探出叶子，汲取泥土外灿烂的阳光。女孩终日笼罩的阴云在那一刻消失殆尽，眸子如清雨后的新笋，透亮，充满着希望的光。

　　以及无限的震撼。

　　“真好啊。”

　　徐可可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影厅内的所有人都在为阮柠所散发出来的耀眼的光芒而着迷，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个演技，真是了不得啊。”一个影评人忍不住说，“阮柠绝对是老天赏饭吃。”

　　在场不乏一些挑剔的老影迷，阮柠却凭借她那浑然天成的表现力将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仿佛“金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人，她现在抓住了命运的一角，眼看就要逃脱出去。

　　“我带你走吧。”男教师这样对她说到，眼里带着怜惜，“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金秋会答应吗？她能摆脱这泥沼吗？

　　观众们期待着，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怀揣着不安。而当在河畔边，丈夫怒气腾腾的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欢快的背景音乐突然在此刻戛然而止。

　　观众们看着金秋尊严又再次当着所有人面前破碎，纷纷不忍心地别过眼，好像这样他们便不再是如同围观村民一般的冷漠看客。男教师面对危险时懦弱又退后的表现，让人既愤怒，又感觉到了在意料之内的悲哀。

　　难道这就要结束了吗。

　　那样美好的少女硬生生地被撕碎被毁灭，在男性强壮的体格面前似乎毫无抵抗的能力，两股马尾辫垂落在泥土地里，又被灰烬污染。

　　最后化为黑色熏臭的破房里，那双不甘的眼睛。

　　她要逃出去。

　　金秋突然萌生这样一个想法，非常自然而然。就像从小被人驯服在笼中的象，某一天忽然发现牢笼的门锁对它来说不再是那样的高不可攀，只要用力去推开铁杆，就能恢复自由。

　　饲养员或许会心软让它出去转转，驯兽师就拿着长鞭时不时来肆虐发泄。

　　于是金秋知道，与其指望别人的怜悯和帮助，不如自己置死地而后生去追逐。

　　这场无声的战役，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于是当婆婆庆祝自家儿子能重新站起，在村里大办宴席，整个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时，金秋动了。

　　她向外伸出那干扁又枯萎的手，几日没怎么进食的她在寒风中仿佛随时都能被吹走，可眼神又是镶嵌了火一般，熊熊燃烧着，坚韧如不屈的松。

　　她朝柴房的缝口投出细碎的石子，一次次希望又落空，直到咚地一声，门外发出石头撞击膝盖的音响。

　　“金秋，是你吗？”

　　木门被人颤巍巍推开，隔着铁链，金秋看到对方内疚又忏悔的表情。

　　“你知道出去的路吧。”

　　金秋哑着声，粗粝又干涩，像夹杂了沙粒似的刺耳，与之前借着月光朗读课文时的甜美完全判若两人。

　　男教师愣住了。

　　“你……你真的愿意出去？”他哆哆嗦嗦道。

　　金秋没有再说话。

　　她像是山上漫天遍野的，普通又平凡的野草，毫不引人注意，被人随意踩踏也不会心疼，有如未生。

　　而当她仰起头，看向那一寸寸耀眼的阳光，随之而来的风吹拂过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

　　你就是你，真真切切的活着。

　　“我带你出去。”

　　像是赎罪一般，他终于下定决心，捏紧拳头做出承诺。

　　徐可可激动地咬了咬指甲，她看到金秋冷静地开始筹划，在皎洁的月光下 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对方凭借记忆画出来的简陋地图。她偷偷藏下每日丈夫送来餐食，以防路上的不时之需。而驯兽师昂起高傲的头颅，高高在上地站在笼子外，不屑地等待她的臣服。

　　而等到万籁俱寂，周边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如同在脑中无数次演练过的场景那样，金秋拿出特意藏起来的瓷瓦，化刃撬开眼前的枷锁。

　　浓如墨的天空里偶尔夹着星星闪烁，金秋站在群山之顶，风肆意地挂过，脚下清脆的草地嗦嗦作响，眼前望不到边际的山脉，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一切都是那么心旷神怡。徐可可仿佛也立在小山坡上，张开手臂，夜深的寒露包裹着她的肌肤，透凉又惬意，耳边是影厅内观众们发出的长叹。

　　接下来的镜头显得格外浪漫。群山环绕之间，年轻的男女穿梭在葱绿的树丛，布料淅淅索索地擦过锋利的树枝，背后浓密的阴云却悄然而来。

　　好像有人在追着她。金秋隐隐约约听见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而前方的带路人却渐渐停下脚步，在一片陡坡前驻足。

　　“金秋，我们到了。”男教师气喘吁吁地说，原本脸上的温文尔雅突然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这里的风景很美，对吧。”

　　雷声轰地而落，风雨欲来。

　　“卧槽，他居然是坏人？？？”

　　看到对方步步逼近，徐可可冒出一身冷汗。她忍不住全身发颤，座位也跟着抖动。

　　奇妙的是，在这样压抑的场景下，邻座的女生突然转过头，漆黑里的空间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关切的眼神，徐可可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然而马上她就再也没办法淡定了，丈夫带着村民们气势汹汹地追杀过来，婆婆扯着嗓门大喊“不要脸”“浸猪笼”，母亲面上挂不住只觉丢脸，想冲上前把“赔钱货”好好教育一番。这场闹剧格外的让人沉重，所有观众都静静地沉默，抽痛又疏离地观看着，恍然间，他们好像就是那个金秋。

　　“我恨不得从来没有生下你！”

　　耳边是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徐可可清楚地看见阮柠的突然浅浅地笑了一下，她满身泥泞和狼狈，好像是在无声地嘲弄。

　　这个表情激怒了的场上的群众。不知道是谁伸出了手，下一秒，少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坠落，单薄的身子极速在坡间翻滚，沾染上满地的污泥。她停落至山间平地，暴雨骤然降下，镜头定格在金秋指尖盛开的花。

　　影厅内陷入了黑暗。

　　“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

　　阮柠淡淡的嗓音从远方缥缈地传来，仿佛又回到了金秋刚开始识字背诗的时候。

　　那天，微风拂过翠绿色的草地，阳光正好。

　　徐可可不知道为什么，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接过了邻座女孩递来的纸巾。

　　观众们沉默了很久，久到连方舟都开始犹豫自己是否把片子拍得太烂，影厅内终于响起了如潮水般的掌声。

　　“谢谢大家，谢谢你们。”

　　灯光打开，方舟重新站在舞台上，向在场的观众简短地发表了他拍摄的感言。随后，全体工作人员都上台致谢，这场首映会便落下了帷幕。

　　“这也太走心了，真的是我参加过最简短的首映礼。”有人边抹着眼泪边说，“阮柠呢，金秋她怎么没来啊。”

　　“对啊对啊，你说电影的结局……金秋到底死还是没死？”

　　徐可可也感到十分失落，刚才影片给她的冲击太大，现在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情感的出口聊以慰藉。而在这时，徐可可突然看见刚才坐的她旁边的女孩站在舞台边缘，好像在和所有工作人员合影。

　　等等，这个熟悉的身形……

　　徐可可僵硬地转头，发现隔了一个位置的地方，一身西装领带的叶北行正目光融融地注视前方，眼里带着温柔。

　　好像在人海茫茫，聚光灯下，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徐可可手里捏着刚才阮柠递给她的纸巾，45°角仰望天空，悲伤逆流成河。

　　软软和叶北行的cp，好……好像有点好嗑？

　　于是在深夜里，id名为“软软家的小可爱”的阮柠大粉突然重新上线改头像删微博，并改了新的顶置：

　　【对不起父老乡亲们，我又仰卧起坐了[大哭]软软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还有，叶北行作为姐夫挺不错的，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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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太平。

　　无数网友翘首以盼，等待阮柠首映会的结果。虽然有些惊讶结束时间之快，但更令人奇怪的是，所有参加首映礼的观众，竟没有一个人对外发表自己的观影感受。

　　“阮柠这部电影到底拍的怎么样啊？不会是效果太烂，给了润笔费，却没人好说意思说出来吧？”

　　抱着这样想法的网友显然不在少数，毕竟这个导演已经被大家扒出来了他的履历，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这电影由他导，剧本也由他写，能不翻车吗。

　　“不，恰恰相反，电影剧情非常精彩。导演对运镜的掌控和对色彩的捕捉简直出神入化。”

　　有晒出过首映礼观影券的人这样评价道。

　　“难道是阮柠演技太差？她第一次上大荧幕，估计是hold不住吧。”

　　有路人猜测道，然而那位观众却不再回复。与他避而不谈相反的是，某些影评网站上，《未生》的评分却一路飙高，达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甚至某些以毒舌著称的影评人，对着阮柠一顿猛夸，却又没讲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这波水军简直是严重超标了！这是所有围观群众的内心想法。“连毒舌王都能买通，有钱真好啊。”“华国电影史上值得记录的一笔？天呐，这真是什么彩虹屁都能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