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书房
回春堂在临南城算不得最大的一家药堂，但因了顾家一直请这家的大夫，也算是熟悉的老人。
陈大夫从睡梦里被惊醒，拎着药箱一路朝着顾家大宅紧赶慢赶，总算微喘着到了漫香苑。还道是哪位小姐犯了急病。然而他刚想表达几句关心，就看见引着他一路前来的祝婆子满面严肃，心里一个咯噔，便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也不说了。
做大夫多年，这大户人家的事儿，还少吗？
隔着纱帘，他看不清里头躺着的女子的样貌和打扮，但看着顾大夫人亲自坐在这里，而这件厢房看起来布置又十分普通，还道是府里的哪位丫鬟和主子有了些首尾，斟酌半晌，才小心翼翼道：“里头躺着的这位……脉象滑而有力，尺脉按之不绝，确实是有孕在身，且已有一个月了。”
一片沉寂之中，大夫人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多谢大夫，祝妈妈，送陈大夫回府，这么晚了还扰的您出来……”
陈大夫忙道：“不妨事，不妨事。”
陈大夫跟着祝妈妈出了顾宅大门，那头大夫人隔着帘子望着赵春娘，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屋子里一片死寂，赵春娘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大夫人望着她，沉默许久，终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漫香苑。
千香觉得自己好像被卷进了一场奇怪的战斗。
这场发生在赵春娘和大夫人之间的斗争，她原本是个局外人，不该她过问。但赵春娘好似当真将她当成了娘亲一般，事事都向她问询。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大夫人对她的态度不如之前那样亲热。许是她知晓了大夫人最不愿让外人知道的秘密，而又不能将她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千香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这样怪异的想法怎么会从她的脑子里冒出来？但想到大夫人望着赵春娘的冰冷眼神，她也忍不住有些颤栗。
这几日她忙着和顾家的各位夫人小姐门来往，蔚百里自然也是没那么清闲。临南城不算是个小城，但临南太守在蔚百里面前，也不过是个芝麻官罢了。平级的京官尚且比地方官员高上那么半层，更别提圣上面前的大红人蔚百里。
前段时候他在淮安收拾叛党有功，圣上龙心大悦，更是诸多赏赐。到如今朝中已无人能与蔚百里媲美。临南太守周子安原本娶的妻子便是顾大夫人的女儿顾妙，这一来二往，倒也真能和蔚百里扯上点关系。
是以到了今日，百忙之中的两人才终于抽出空来，见到彼此。
千香心中有事，蔚百里不在内宅，自然不晓得这等内宅妇人间的阴私。只道是千香不习惯住在这里，当下便要带着她一道去客栈住下，偶尔回来看看也就是了。
千香犹豫再三，才将赵春娘所说的小册子的事告诉蔚百里。
所谓的小册子到底是什么，这事儿根本没人知道。但千香可以肯定的是，赵春娘并不是在骗她。
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只差亲自拿给千香了。甚至一开始求千香帮忙，也是想着要用这个作为交换。
为什么她会以为自己是来拿这样东西的？赵春娘是从赵家娘子那里得到的消息，东西又被藏在大堂哥的书房，想必这件事顾家上下和她平辈的人里，知道的人不少吧？
为什么……这些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瞒着她？甚至连爷爷也没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实在很严肃，蔚百里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这件事交给我便是。”
千香有些不信任的盯着他：“交给你？”
啧啧，这满满的怀疑！蔚百里嘴角溢出一丝笑，那笑容晃得千香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你放心吧。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好的！”
也不待千香回话，他便笑眯眯的扯开了话题：“你这两日忙得很，也没在什么酒楼茶肆里头见着你。我在这街上逛的时候，瞧见好几家铺子的吃食，你肯定欢喜，出去走走吧？”
他一说到吃的，立刻戳中了千香的软肋。满腔的疑问便被堵了回去，千香兴致勃勃，跟着他一道出门去了。
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蔚百里带着她几乎吃遍了整条街。他是真的花了心思。每间酒家有什么样的菜色，有什么样的特别的食物，他竟是一清二楚。不过短短两三日的时间而已！
她回府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红枣坐在漫香苑的大堂，眼巴巴苦兮兮的等她回来，一见到她，两只眼睛都几乎在往外冒着酸水儿：“小姐，你出门去吃好吃的，都不叫上我！”
千香“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了个小食盒：“你别生气，我这不是给你带了些东西？”
红枣脸上的委屈这才消失些许，但嘴角仍是嘟着。打开食盒，看见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碟醉鱼片，一盘子红色软糯的糕点，还有一小碟桂花糯米藕，一小罐子烧的辣丝丝香喷喷的鸡肉，笑容这才重新回到脸上。
千香悄悄呼出一口气：她才不会告诉红枣，其实最好吃的那一道蟹黄豆腐煲，因为凉了就腥了，她没带回来。但那味道，蟹黄香浓，鲜美汁多，豆腐软嫩，两侧在葱油里煎得金黄，那香的呀，简直要在嘴巴里化开一样。
红枣一边吃一边对千香嘟囔：“小姐，你不知道。今天大夫人可着实发了一顿火！”
“你慢慢说。”千香替她倒了一小杯茶，红枣接过去灌了一大口，这才又迫不及待道：“大夫人把思承少爷叫到正房那里，和大老爷一起，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呢！”
大夫人一向严厉，千香并不意外，继续追问道：“那最后结果如何？”
红枣回答：“思承少爷要娶春娘小姐为妻，可是大夫人不肯答应，后来说得多了，就松动一些，答应思承少爷，将春娘小姐纳为妾室。”
妾？
千香叹息一声。想着依春娘的性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红枣接话道：“可不是？春娘小姐说，她宁愿回家去，也不愿为妾，不仅她如此，连思承少爷也说，春娘小姐是他的表妹，怎么能为妾？说大夫人这是在逼他。”
红枣说的手舞足蹈，场面简直活灵活现，这样严肃紧张的事千香也被她逗笑：“他这样说了之后，老太太被气得晕过去了！”
千香默默的想，明天她是不是该找时间去看一看老太太？
但红枣没容她多想，继续说道：“大夫人被气坏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既然思承少爷为了一个表妹就不听父母之命，那她就当做没生过这个儿子。然后就让人停了思承少爷的月例，也不许春娘小姐进门，说是这一对人若真要成亲，那就对天地成去。”
千香默默听着，觉得春娘能把一个顾家少爷迷成这样，也实在是件本事。她心里到底还在关心那传说中的小册子，不知道蔚百里到底打算怎么办？是要半夜偷偷溜进去？还是怎么样？
她原本还想找春娘再打探一下那卷册子的事儿，现在可好，赵春娘彻底被大夫人厌弃——任何一个鼓动自己儿子对自己反叛的儿媳，都不会得到婆婆的欢喜吧？
自己现在还住在顾家，当家的是顾大夫人，就算用脚趾头想，千香也明白自己该站在哪里。
“唉……”她叹了口气，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莫名其妙的小册子，在梦里化身恶魔，直追了她一个晚上才罢休。
蔚百里的方法其实很简单。顾家这点防备，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何况他原本还住在顾家？等到熄灯之后，看着顾行峰离开书房，他这才一个人潜进书房里，四处寻找。
顾家的书房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使用。中间经历过几次火灾，因此被翻修过几次。留下来了一个习惯，不管有没有发生火灾，每一任顾家的家主在继承顾家的时候，都得将书房重新翻修一遍。
顾家的书房不大，甚至还不如千香住的漫香苑的厢房。但摆放相当整齐。蔚百里进去的时候，书房里一片黑暗。隐隐有月光照进来，穿过一层一层的书架，将阴影投射在地上，看起来有点可怖。
蔚百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也许是军营里多年的历练给了他警觉。他脚步轻巧如猫，没有一步发出声音，却在碰见书房一处暗格的时候，听见四周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蔚百里心下大叫不妙，立刻转回身去，耳边嗖嗖几声风响，几支飞箭已经从耳旁略过，他躲得急，有一支箭矢就擦过了他的耳际，带落了他一缕发丝。
箭矢连发，蔚百里在空中几次翻身，险险躲过，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但凡这样的暗器，安静过一阵子之后必然会有下一阵更为猛烈的连发。蔚百里不敢大意，知道自己已经惊动了这里的主人，从正门出去已是不可能，想了又想，他破窗而出，落在书房外头的一丛晚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