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出行

　　其实册子藏着的地方，不在别处，正是在九小姐顾姒的香闺之中。

　　顾姒是顾大夫人和顾行峰的嫡出女儿，但其实在她之前，已经有了一个亲姐姐顾妙，并且她六岁那年，又有了一个亲妹妹顾婧。

　　顾妙乃是长女，顾婧是最幼的女儿，怎么样排，也轮不到顾姒最受喜欢。然而事实正是如此，顾姒成功的打败了其余几位小姐，成为顾大夫人面前，乃至整个顾家最得宠的小姐。

　　她住的地方，是曾经老太太最宠爱的女儿，顾姒七姨母的香闺。以前名叫兰芷院的，现在被顾姒改名，成了疏风院。

　　而那卷小册子，在很多年以前，顾家七小姐还未出阁的时候，被放进一个小盒子里，埋在兰芷院侧边的一株桂花树下。

　　顾姒爱吃桂花糕，这些年来，每年都有丫鬟婆子为了顾姒，从这棵树上摇落桂花，但竟从无一人发现这树下的玄机。留到现在，应当也还是没人知晓。

　　千香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在书房，反倒是在顾姒的疏风院，那就更简单了。

　　不为别的。自从那天晚上出了所谓“闹贼”的事儿，顾姒心里害怕。她住的疏风院，和正房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又是在水边，晚上不免有些阴森。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便收拾了东西，搬回到正院来住了。

　　现在那疏风院虽然被丫鬟婆子打理得干净整齐，晚上也有人值守，却不再住人。防守自然也没那么严密。

　　千香真可谓是满心欢喜，又安慰了赵春娘好一阵子，眼看着夜深了，这才离开。

　　然而回到漫香苑，在房里等她的，却不只是红枣一个人。

　　上次在顾大夫人面前撒了那么大的一个谎，千香并非完全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到底还是个未出嫁的少女，眼看着蔚百里出现在这里，心里就有点急躁，赶忙关好院门，朝他皱了眉头：“这么晚了，你怎么忽然来了？”

　　蔚百里站在那里，满眼都是凝重之色，看见她回来，好像是等了很久一般，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语调被压得极低：“时间不多了，咱们快走吧！”

　　“走？”千香被他这忽然的声音弄懵了，抬头呆呆的望着他，犹在懵懂之中。

　　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蔚百里心里一软，下一刻嘴角便漾开一个笑容，但想到事情紧急，终于收了笑，小声而快速的说道：“嗯。我父王已经带了兵马，明日这时候，大约就要围住临南城。这城里不安全，尤其顾家更是不安全。你跟着我带上红枣，咱们快点离开这里。”

　　他的意思很明显，趁着天黑，走为上计。

　　但千香一时间脑子还没转过来。从她怀疑顾家和六王爷的关系，到如今蔚百里骤然在她面前确认，才不过两三日的时间。

　　事态紧急，她也知道必须得出去。可想到刚刚才知道那卷小册子的下落，她满心都是不甘，内心挣扎了半天，才犹豫着开口：“我得先去拿个东西。”

　　蔚百里修长的凤眼微微皱起：“拿什么？我去替你取来便是。你赶紧收拾了东西，咱们时间不多了。”

　　“就是上次的那本小册子，我今天从赵春娘那里打探来了消息。”千香一脸愧疚的望着他，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是到处添乱。然而蔚百里却并没说什么，稍稍一点头，几个纵身，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里。

　　千香缩在船舱里，望着近在眼前还散发着一股陈腐气味的木板，还觉得有些淡淡的不真实。

　　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坐在顾宅正院铺了绣花云锦的榻上，一个时辰之后，她就躺在这样破烂的船舱暗格里。身边红枣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耳边隔着一层板子，是黑夜里哗啦啦的流水声。

　　“小姐，我，我怕……”红枣怯生生的声音在一片黑暗里响起。她走得太急，还没向红枣解释什么，但这天性聪慧的小丫头已经有些明白，满眼都是惊惧的跟着她一路从顾宅出来。

　　“别怕。”千香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等咱们出了城，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红枣发出一声微弱的“嗯”，之后就再也没说话，可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的心思。千香一时间也觉得万分紧张，但还是轻声开口：“你想，等熬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出城去了。我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小丫头知道小姐在安慰自己，勉强笑着问：“那小姐，你给我做葱椒鸡好不好？还有好多，我都想吃……”

　　千香笑了一声，慢慢的回答：“好，不仅有葱椒鸡，还有剁椒鱼头，糖醋排骨，狮子头……”

　　平平缓缓的声音伴着水声在空气里流荡，一声声的报着各式各样的菜名。千香说得口干舌燥，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她停了声音，轻声试探着喊：“红枣，红枣？”

　　小丫头没反应，已经睡熟了。

　　千香笑了起来。躺在那里，精神极度紧绷，实在睡不着。面前一片黑暗，她也不敢乱动。

　　耳边忽然传来“笃笃笃”三声，声音沉闷，好像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撞击木板。千香知道那是蔚百里事先和她约定好的信号，到了出城门的关键时刻，就提醒她一声。

　　千香清晰的听见外头传来船桨划水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陌生的男声响了起来：“停下，干什么的？去哪里？这么大半夜的，出城做什么？”

　　艄公是安排好的人，闻言连忙笑道：“这位公子是来此地经商的。方才接到通报，少奶奶生了个儿子。这不，公子实在太高兴，要连夜赶回去见少奶奶和儿子！官爷，行个方便吧？”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塞进那拦路官爷的手里。那人朝船里一瞧，果然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虽然看不太清楚脸面，但船舱内除了他，只有个汉子，想必是那人的仆从。

　　前段时候上头传下话来，对年轻的女子一定要多加盘问，凡是姓顾的，一律不许出城。但现在这船舱一眼便能望到头，实在藏不下别的人。那人摆摆手，示意艄公可以去了。

　　桨声再起，千香忍不住呼了一口气。等出了临南城，大概也就没什么事儿了吧？

　　蔚百里亦是呼出一口气。他完全是在和顾宅的人拼速度。若是顾宅里的人发现他们不在屋里，便会立刻上报给顾行峰，那时候要出城，就真的是妄想了。

　　徐大友站在一旁，打开脚底下踩着的一块大木板，瞬间愣在那里。入眼是红枣熟睡的一张脸，脸蛋因为有些微的缺氧，憋得有些红扑扑的，神态还算平和，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千香无奈的将她推醒，她揉了揉眼睛，这才惊讶的叫了一声：“小姐，咱们出城了？”

　　千香憋着笑：“是，出城了！你睡得可好？”

　　红枣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点了点头。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那艄公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嘴角也不禁挂起笑意。只是他神色猛然间一凝，忽然朝着船舱内喊道：“公子，咱们得快些走了！”

　　他没说为什么，只是大力加快了速度。徐大友见状，也拿起了一支船桨，分立划动。

　　一时间船行飞快，宛如在水上奔腾。千香有些不解，却看见蔚百里的脸色分外凝重，一双眼睛黑沉如墨：“他们，追来了。”

　　千香大惊失色，掀开帘子，回望水面，却发现周围一片茫茫，水波也十分平静，哪里是有人追来的样子？

　　蔚百里解释道：“老李是陪伴父王多年的。他耳力一向极佳，只凭借空气里的震动和水波的流动便能推断来人是哪个方向，距离我们还有多远。他说要快些前进，那意思便是有人追来了。”

　　剩下的话他还没说出口，如果老李要求加快速度，那只能说明，追着他们的人，不仅速度极快，人数也是远远多于他们这里。

　　小舟很快靠了岸，千香和红枣互相搀扶着离开小船，便看见舟子将船弃在水流之中，用力一推，那船儿便随着水流的方向，晃晃悠悠的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而他们则坐进了预先安排好的马车之中，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没跑多久，马车骤然停住。千香和红枣并没坐稳，险些跌了个大跤。还没重新坐好，千香已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车前响起：“世子爷，别来无恙啊！”

　　蔚百里坐下的马儿发出一声长嘶，紧接着便是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六王爷，别来无恙？”

　　千香暗暗咬了咬牙，一抹手心，满满都是冷汗。

　　他们已经走得这么快了，还是被六王爷追了上来！如果当初她没有执意要去拿那卷小册子，会不会好上很多？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成功到了安全的地方！

　　车外，六王爷骑在马上，周围尽是黑压压的兵马，而不远处，有更多的兵马正在朝这里涌来。他望着对面同样骑在马上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然而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寒光：“我待在那极北苦寒之地，身边又没个亲眷，能好到哪里去？倒是世子爷，越发的风光了，只是这样的大好月色，怎的世子爷不懂欣赏，却驾马狂奔呢？”

　　蔚百里想起他的遭遇，心下到底还有些不忍，低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