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孟龙

  朱明素的信件上, 字迹潦草, 寥寥几句, 只交代了三件事。

  柏旸的确是她所毒杀,与旁人无关。累及春风楼的三位姑娘, 她亦是罪孽深重。

  其二,她之尸首,不必收敛,任由狗啃土化了去。

  末尾一句,却特意交代,谢无咎不必与旁人提起,曾认得她。朱明素写道,大人生在光明坦途, 我却陷在泥淖,从何见过?何谈旧友?只当从未见过,从不记得;若要记, 只记住金玉坊那目中无人的小女子吧。

  第一次见面, 谢无咎问她, 是否旧识,朱明素就道:“大人在皇城, 我却生在江南, 从何见过?何谈旧友?”

  想必,那时, 她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谢无咎微微皱眉。

  眼下案情基本已清楚了, 柏旸的确死有余辜。

  其妻袁氏,一直被柏旸虐待,且害了她的孩子,又害得她再不能有孕。再一次被施虐之后,袁氏一时冲动之下,买来了草乌。

  朱明素亦有筹谋,但被老鸨看管着,行动不便,百计千方弄来了一条毒蛇。意外的是,那日柏旸的药下的特别重,她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时机下手。后来还阴差阳错,让毒蛇咬死了云歌云乐的侍女。

  至于卢娘子要杀他的动机,却是因被柏旸强占,还打死了她的父亲。最后,也只赔了一百两银子了事。

  卢氏唯恐柏旸提防自己,找不到机会下手,为父亲报仇,不得不敛了真性情,做出一副水性杨花、寡廉鲜耻的伪装来。

  孟濯缨摸了摸银镯,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腕,泛着淡淡冷光,竟比这只银镯还要润白。

  谢无咎盯着这点白光,有些出神,冷不丁打了一个嗝。

  他是有病啊!一截手脖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对不对,这银镯的做工,是真滑溜……呸,真好!

  孟濯缨回神,道:“徐徐说过,乡里说卢氏从前十分孝顺,年前其父重病,卢氏还曾打算卖身,替父亲治病。最后,却说是得了一位贵人姐姐相助。我们一直琢磨,卢氏和朱明素究竟是如何相识,或许,这赠她银钱,让她替父亲治病的贵人,正是朱明素?”

  这个猜测,不无道理。

  晏奇把她衣袖往下拽了拽,道:“朱姑娘虽然深陷风尘,但随意拿出一件首饰典卖了,也足够卢氏度过难关了。”

  卢娘子为父治病,常来城里抓药,却意外被柏旸看中,抢了回去。卢父来找女儿,反被柏旸痛打一顿,旧病复发,回到家里不出三日,就吐血而亡了。

  而卢氏以前的未婚夫,因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一直对卢氏念念不忘,卢父的丧事也是他一手操办。之后亦是缠绵病榻,方才好了些,就千方百计,要见卢氏。仅仅这一回,却被柏旸给抓到了,不仅把人打了一顿,还扣了一顶“读书人勾引人妇不知廉耻”的帽子。

  小秀才又气又痛,回家后没几日,也闭眼离世了。

  “卢娘子既然不是轻浮薄情之人,至亲至爱都被柏旸害死,自然是一定要报仇。”晏奇听完,唏嘘道,“而朱明素今日此举,与其说是来报复永平伯,倒不如说,是来替卢娘子脱罪来了。这信上,也写的明明白白,只叫你交了她的尸首出去,对永平伯也有了交代。她是存了必死之心。”

  孟濯缨道:“那么,第一个,朱明素被困在春风楼,也有人暗中看守,她是如何得知,我们已经怀疑到了卢氏。要知道,我和谢无咎夜审数人,连永平伯和刘知府都未得到消息。而她之所以,突然决定要替卢氏顶罪,除了平素之情,必定还知道了,卢氏有孕了。”

  朱明素到底是个心善的女子,她半生已经脏污毁损,大约,是想要卢氏能好好的活下去吧。

  谢无咎接着:“第二,就是那所谓的九回春神药。卢氏早知道有毒,可她不过一乡野女子,即便能设这个局,也弄不来这样的药。这药材里面,可有不少金贵的好东西。不然,也骗不过柏旸。”

  晏奇也听明白了:“卢氏背后还有人?那会是谁呢?”

  孟濯缨看向谢无咎,恰好他也抬起头,看向自己。

  二人对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读到了同一个人名。

  二人极有默契,并未宣之于口。反倒是晏奇微叹口气:“朱明素生死未卜,虽说她以死认罪,但若真要查,卢氏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太多了。老谢,你要想查出这幕后主使,就一定要先查卢氏。而且,即便你办了卢娘子,也未必能揪出这老奸巨猾的幕后之人。”

  晏奇没说完的话,谢无咎和孟濯缨都明白了。

  入夜时分,唐笑才回来,被谢无咎逮了个正着。

  唐笑冷不丁察觉屋子里有另一人的气息,微微顿住,随后,若无其事的擦亮了火石。

  谢无咎冷笑一声:“哟,舍得漂上来了?”

  正说着,门口晃过一个人影,透过窗纸,见是个梳着发髻的人影。

  唐笑骤然屏住呼吸,轻声敲了敲门:“大仵作?”

  门外的晏奇听出他的声音,一转身就走了。

  唐笑原地站着,片刻没动,突然被谢无咎拍了一下肩膀,他疼的龇牙咧嘴,一身冷汗“咻”的一声,全冒出来了。

  谢无咎恶意满满:“哟,还真是这边伤了。你一进来,我就觉得你怪怪的,中风偏瘫似的。怎么伤的?”

  谢无咎伸手,又(?)要扒他的衣裳,被唐笑冷着脸,一把打开。

  “跳下去的时候,磕到石头上了。”

  谢无咎“哦”了一声,也不点破。

  唐笑此地无银三百两,继续解释:“扎到尖石头上了。”

  谢无咎问:“所以,你就在江里漂了一整天,也没找到人?”

  唐笑随意的应了声:“嗯。没找到,估计凶多吉少,早晚被鱼吃的干净。”

  谢无咎道:“那你还直到晚上才回来?唐笑,你可知道,我们都很担心。”

  唐笑敷衍的点点头:“水流太急,我被扎上了,水又冷,不留神被冲的远了点。”

  谢无咎随手丢给他一瓶伤药:“赶紧弄弄吧。”

  唐笑的衣裳,早就换了,除了刚才被他一拍,给逼出来的淡淡血腥气,唐笑身上,还有——朱明素惯用的伤药气味。

  “我知道,以你过去的经历,站在你的角度,自然同情、愤懑,甚至感同身受。但她背后那人,心计可不一般。”谢无咎再次重重的拍了拍他肩膀,“小心点。”

  刘预和永平伯命人打捞了数日,没能找到朱明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永平伯捂着胸口的伤,气的暴跳如雷,哪里肯这么轻易收手?最后只在一处石堆里,找到了一件破衣裳,疑似朱明素那日穿的。

  刘预道:“她只是个弱女子,还不通水性,水流这么急,天又这么冷,绝对是活不成的。伯爷,您身子要紧,再者,除了您自己的身子,更得看重未出世的小公子啊。”

  卢娘子也的确不爽利,三天两头的肚子疼。

  永平伯叹了口气:“那女子小门小户,真不像个有福气的。燕窝人参都吃不得。半夜里,都偷偷哭泣,不晓得哪来那么多的伤心事!好在袁氏贤惠,常劝慰她,反倒比大夫还管用。”

  说是这么说,还是千方百计的保胎。之后又被卢氏吓了几次,总算顾不得再捞江里的尸身了。

  孟濯缨被关在房间里,密不透风的养了好几日,才被“准许”下楼用饭。

  朱明素在府衙门前刺杀永平伯,这事闹的也不小,来吃饭的人,十茬里有九茬在说这事。

  孟濯缨听了不入耳,权当听不见。倒是唐笑,颇为不忿,道:

  “明明一个烈性女子,他们非把她不幸之事,当做谈资。”

  谢无咎不搭理他,问晏奇:“她能出门了吗?”

  晏奇没好气道:“她能不能出门,你问我做什么?”

  谢无咎嘶了一口冷气:“晏大仵作,前几日我要带她出门看看拥翠山庄的银霜,你骂的我狗血喷头,不许我带她去吹风。我哪敢自作主张?”

  孟濯缨抿唇一笑,道:“这两日好多了。既然要等永平伯一同进京,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

  谢无咎轻拍桌面:“虎丘远了点,还要跑上一日。我带你去城外的清河乡,一个时辰就到了。”

  孟濯缨趁着晏奇不注意,偷偷夹了一块肘子肉塞进嘴里:“去那里做什么?有什么故交吗?”

  谢无咎道:“故交并无,倒是有一个人,神交已久。只是不知道,这次能否见到人。”

  孟濯缨饮了一口温温的、甜津津的米酒,好喝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又喝了一大口:“什么人?”

  “是下面的一个小捕快,名叫孟龙……”

  孟濯缨突然的一口酒,喷了他一头脸。

  谢无咎没顾得上抹脸,先递给孟濯缨一块帕子:“怎么了?呛住了?”

  晏奇表情冷冷的,略带嘲讽的看了谢无咎一眼,也掏出一块崭新的帕子。

  孟濯缨自然接了晏奇的帕子来用,胡乱的一抹:“谢兄,对不住。不过,你找个小捕快做什么?”

  谢无咎皱起了眉。

  这小子贪花好色,接晏奇帕子的动作,是不是太娴熟了点?

  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

  她凭什么就不接他的啊?!

第37章 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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