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陈瀚文重重吐出口烟。

  “小叔, 说来你可能觉得矫情。”

  这还是头一次听他叫小叔,梁泽楷挑了挑眉。

  “但她是我的命。”

  陈瀚文说,“所以, 无论是谁, 无论发生什么, 我都不会放开她。”

  这一刻,梁泽楷明白过来,他叫他小叔的意味。是示弱,也是示威。也就是让他闪开的意思。

  “不错,有决心。”梁泽楷笑了一下, “不过这话你不该是对着我说。”

  他掐了烟, 回身上车。

  陈瀚文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却见他招手示意自己到车窗边。

  “怎么?”他问。

  车窗半降。

  一个黑色的半弧形物件被丢了出来。

  是助听器。

  “聋子装得不错, 小乔知道你没事的话一定会很开心。”梁泽楷说,“哦。对了。”

  他将车窗全部降下去,似乎是为了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笑意。

  “这里风景不错,走回市区也就一天的路程, 虽说比起上刀山下火海还差得远, 但排练一下总没错。”

  话音一落,便听轰的一声, 轿车拖着尾音扬长而去。

  车轮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 陈瀚文站在飞扬尘土中,气得将助听器往他车上砸过去。

  “梁泽楷,有种你给我回来。”

  操, 他手机都还在车上呢。

  看着后视镜里男人暴跳如雷的架势,梁泽楷笑出声来,右手向后挥了挥,愉悦地踩重了油门。

  这孩子,还是太嫩了。

  陈瀚文回到家时,天都要黑了。

  梁泽楷丢下他的地方位置偏远,根本就没什么车路过。他干等了半个多小时,只好顺着市区的地方边走边四处寻觅,直直走了一两个小时,他才遇到辆货车,到了市郊又辗转搭出租车回来,一路上脸都丢尽了。

  他风尘仆仆,一进门就大叫,“陈嫂,快给我下碗面。”

  正要穿过客厅,回房洗个热水澡,沙发上忽然有女声传来,“这一下午,你又去哪里混了?”

  他转头,看到梁宝琳不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双手环胸,一副质问的架势。

  “怎么,要不要在我脖子绑条链子,你上哪儿都牵着。”陈瀚文心情不好,连带语气也差几分。

  梁宝琳气得脸色发白,但是勉强按捺火气,说,“和余家那孩子交往得怎么样了,自小知根知底,也没什么大问题,如果你没意见的话,就先把婚事订下来吧。”

  余家那孩子说的是余露,因为两家算是故交,陈瀚文比余露大上几岁,也算一起长大。打小余露就爱跟在陈瀚文后头,黏得特紧。两家还曾打趣说定个婚约。

  只不过陈瀚文一直不大感冒,只当她是妹妹。后来陈瀚文出国,余露也跟着去了,即便对方女朋友不断,还躲着她,她也没放弃。这不,陈瀚文一回国,她忙完学业便又紧追回来。

  后来他出了事,她鞍前马后地照顾着。俨然以女朋友自居,压根不管陈瀚文什么态度。

  “梁女士,睁开眼看看,现在大清都亡一百多年了,你老还在这包办婚姻呢。”

  “包办婚姻?”梁宝琳咬着牙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前阵子闹出的大笑话,如今还有哪家不知道,人家余露还愿意嫁你你就该偷笑了。你好好瞧瞧你自己,这不争气的怂样,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把自己作践成个聋子,结果竟还吃不到教训,真是连你爹都不如。”

  再想起当时他两人将她耍了一通,偷偷去办婚礼的事,梁宝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死心吧,这辈子我都不会让那种恶毒的女人进我们陈家。”

  “该管的时候不见人影,这我都快30了,您才想起做个好母亲了,梁女士,这会不会太晚了些。”陈瀚文嘲讽地嫌弃唇角,不咸不淡道。

  他话刚说完,一个文件便劈头盖脸砸过来。

  “如果你想我死得安心的话,就赶紧跟那女人断干净,下周去人事部报到。”她说完,拿起眼镜戴上,又开始翻看茶几上的文件来。

  陈瀚文拾起地上的文件,疑惑地翻开。

  港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梁宝琳

  左乳腺癌,右乳腺恶性肿瘤

  建议住院治疗

  ……

  他匆匆扫过,最后视线定格在10月11号的日期上。

  他的手隐隐发抖,说不上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愤怒,或许两者都有。

  他将病历本拍到她面前,问道,“两个月前的诊断书,为什么现在才拿给我看?”

  梁宝琳抬起头来,“有区别吗,如果我说我得了病,你就会收起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奋发向上了?”

  她似乎是头疼,把眼镜摘下来,按了按眉心,“我已经说服了老爷子,只要你在公司安安稳稳地待上一个月,他就会召开董事会,提名你进入董事会。不要让我这些年的努力白费。”

  屋子里暖气十足,陈瀚文却觉得浑身发冷,身体像变成一个空洞的容器,被冷风吹得咯咯作响。

  “所以说,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我欢天喜地地接受了是吧?”

  他的语气充满嘲讽,令梁宝琳眉头皱起,“你还想怎样,我这么多年拼死拼活地,不都是为了给你争家业……”

  “不要装了。”陈瀚文冷漠地打断她,“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不想看到我爸,也不想看到我,所以就用工作当借口,借以逃避我们。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争家业,其实也不过是出于自己的虚荣心和好胜心……”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他的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吗?”陈瀚文倒笑出来,他摘掉耳朵上挂着的助听器,随手甩在地上,“请问你配吗,但凡你给医生打个电话,就该知道我听力到底有没有问题。我真是太他妈可笑,还暗暗期待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梁泽楷就见了我两次,都知道我他妈没问题,你呢。”

  梁宝琳皱眉看了他一会儿,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上楼。

  大厅里死寂一片。

  陈瀚文手攥成拳,直愣愣地呆立良久,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厨房。

  “陈嫂,帮我拨下我爸的电话。”

  手机响了很久,那边才接通,周围闹哄哄的。

  “是我。”陈瀚文说。

  那边顿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阿文吗?”

  “嗯。”

  “怎么了?”那边传来的声音很模糊。

  “你妈得病的事你知道吗?”

  喧闹渐渐退去,似乎是走到僻静处,声音才又传来,“嗯。”

  只是简短的一个字。

  陈瀚文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怒气,“你知道了?”

  这回换上长久的沉默。

  “难道你就……”陈瀚文正想大声指责他,忽然就听到那边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快要开场了,你怎么还不来啊”,心里的气似乎一下子泻出来,他挂断了电话。

  回国后,他就知道他爸早在外头置了个家,又生的女儿都三四岁了。

  他母亲无所谓,他爷爷也无所谓,那作为儿子的,自是也没什么话。

  有时他也不明白,这两人自结婚后没一天不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就不干脆地分开。

  财产,名声有那么重要吗。

  陈瀚文走在街上,冷风扑面,寒意从四肢百骸泛上来。

  他回到家,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一口气灌了,揉乱头发出了门。

  房门被人敲响时,乔桥正在跟梁晓薇通着电话。

  梁晓薇最近被家里逼婚,马不停蹄地相着亲,次数多了,质量也就参次不齐,时不时就会给乔桥打电话吐槽。

  这会儿,她才刚起了头。

  “你先等会儿,有人敲门,我看看是谁啊。”

  乔桥把手机揣在兜里,边走边抬头看了眼钟表,晚上九点,这时来找她的人,还真想不到会是谁。

  然而等她透过猫眼看到走廊上的人影时,浑身血液立时都冻结起来。

  即使灯光昏暗,只能看出个轮廓,她也一眼就认出来。

  陈瀚文?

  他来做什么?

  她还在迟疑,对方许是不耐烦了,又许是怕她没听到,又开始拍打门板。

  咣咣咣。

  巨大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震耳欲聋。

  乔桥连忙把门拉开,小声斥责道,“这么晚了,会扰民的你……”

  还没说完,陈瀚文就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浓重的酒气,裹挟着残余的寒风,劈头盖脸将她包裹住。

  她愣了片刻,听到房门咚的一声关上。

  “先放开我,有话好好……”

  她试图从他怀里挣脱。

  “她得了癌症。”

  动作停止住,乔桥脑子里飞快地运转。

  她,是谁?

  “两个月,整整过了两个月,她才告诉我。我在她眼里究竟算什么。我一点都不难过,只是觉得可笑,她凭什么以为,她搬出癌症这件事,我就会乖乖听她的话。那些所谓的为我好,什么门当户对,什么股份财产,我统统都不稀罕……”

  有温热的液体滑到她脖子上,乔桥身子僵硬。

  她,是说他母亲吗?

  “我什么都不稀罕,”他说,“我只想要你,乔桥。我只有你了……”

  乔桥垂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站在原地,被他抱在怀里。

  外面风很大,窗户一直在响,她觉得有些恍惚。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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