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司远

  傅观宁不敢认。

  他从未真正近距离地看过这张脸,尤其大学毕业后,他就已经没怎么再见过这位情敌,所以他记忆里深埋的,只是对方脸上标志性的特征。如今凑近一瞧,陌生和熟悉的感觉掺杂在一起,令他的心底漾起了一种轻微的迷茫。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身体习惯让他率先朝对方露出了一个局促的笑。

  见到他的笑,对方的笑意加深了:“介意我在你边上坐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傅观宁从筒里倒出一根新的牙签,用它叉起一片纸一样薄的火腿:“坐吧。”

  得了允许,司远坐在他身边,叫了几样吃的,随即转过头来和他一起看向舞台:“你刚刚还看得挺认真,现在怎么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傅观宁的确是心不在焉,然而这样的话从司远口中说出来,他就感觉受到了冒犯,于是微微扭了头,抬起手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婚戒:“先生,我只是不介意你坐在我旁边。”

  “坐”这个字,被他咬重了音。

  原本傅观宁还想暗暗接触一下司远,好知己知彼一番,现在他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假如司远认识他,那番话就是嘲讽,假如司远不认识他,那就是撩闲。无论是那种,他都算放话给司远听过——有这枚婚戒,无论温凛在哪里,都是他的丈夫,他的!他的!他的!

  他蹙起眉头,大大地喝了一口莫吉托,糖浆放少了,冰融化了,他尝到了一种冷淡的酸涩。

  ……啊,他忘了,温凛去见司远的时候,一定会脱下手上的戒指。

  他忽然觉得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那么用力那么痛,平白无故教人看笑话。他沉默着将手插入口袋,想转身离去,却又觉得离去的不该是自己,故而挺坐着硬扛,全然不知自己眼里愤怒的火苗已经被汪出的一点薄泪浇湿了。

  “对不起啊,我请你吃三明治……你喜欢Parma Ham吧?这个给你?烟熏三文鱼和鸡蛋沙拉我也还没碰过。”

  司远的语速很快,在那靡靡之音中显得分外急促,傅观宁感到讶然,因为从看到了他脸上的歉意,还有手忙脚乱的姿态。

  “或者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都可以点,我请客。”他很诚恳地说。

  傅观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难以置信。小说里的白月光一般不都是可会来劲儿的白莲花吗?就算你不是……温凛说你们是同类,那也该温柔殷勤一点,或者决绝冷酷一点才对,这表情是要干嘛?

  他花了片刻时间,才让悲伤沉淀下去,整个人镇静下来,用戒备的目光打量了司远:“那我要点龙虾汉堡。我还要……”他瞥向一旁的价目表,读了某个价格不菲的饮品的名字,“那个……引导亡灵的圣杯。”

  “龙虾堡没问题,可是你点的那杯酒度数不低,你真能喝吗?”司远说,“而且里头放了苦精,要不要换个甜一点的?”

  “不换。”傅观宁存了试探的心思,故意不讲道理,“实话说吧,东西来了我也就是尝个鲜,你不想请就不要

  请了。”

  “没有没有。”司远马上替他叫了吃的,温声软语地对他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喝甜的心情会好些,没有别的意思。”

  吧台的光透过各种酒液,在司远的脸上和头发上投出五颜六色的光。傅观宁看着他油画般的轮廓,忽而低声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司远笑笑:“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这里度过普通的一晚。”

  傅观宁看向他的眼睛:“消磨时光?”

  “也可以是某种体验。”饮品被送上了桌,司远举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柠檬水,跟镌刻了复古花纹的“圣杯”碰了碰,随后送到唇边,咕嘟喝了一口。

  傅观宁半信半疑地拿过“圣杯”,看着里头状如奶茶的酒液,微微抿了一口,便不由自主皱了鼻子——不但苦,还有好浓一股核桃味!

  他收不住表情,只能微微偏过头。他心想,司远肯定要说出“我早跟你说过了吧”之类的话了。自己做这些,简直像是让别人花钱看自己出丑。

  然而司远并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台边跳舞的人,然后吃着手中的三明治。他低头再看酒杯边,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薄荷糖。

  傅观宁拾起那颗薄荷糖,拨弄了锯齿状的糖纸边缘,指尖麻麻的,心也跟着乱了:“那么多座位,为什么要坐到我身边?”

  “给你一个理由。”司远擦干净手和嘴,豪气地喝完了柠檬水,“想跳舞吗?”他指向舞台。

  “……没有,坐着看看就挺好。”傅观宁预感到什么,朝后坐了坐,对方却向他伸了手,“不要消磨,要体验。来都来了,难道要错过机会吗?”

  傅观宁终究是跟着他走到了舞台边。

  那是一种奇怪的舞蹈,舞伴们不必贴得很近,许多舞步甚至不需要有身体接触,大家只是前进,后退,转圈,随着音乐走出各种几何图形,简单易懂,却也充满着有趣的互动。

  “试试吧。”司远抬起手摆好架势。

  傅观宁迟疑着把手掌跟他相贴:“你会?”

  “不会。”司远模仿着身边人的动作,生疏地踏着舞步。

  “那你还要跟一个同样不会的人过来跳?”傅观宁左右张望地学习着,他发现他们俩永远比别人跳得慢一拍,像两个晕头转向的苍蝇。

  “又不是在表演,随性就好了。”司远插着腰,一手搭着他的肩,前前后后地蹦跳了两下,“你看,这不是也能踏对几个节奏了吗。”

  “我不行……”傅观宁眼见他合上了节奏,自己就成了队伍里唯一一个突兀的,急得当场就想离场。

  啊,他怎么就信了情敌的邪跑过来跳舞啊!

  他的手心渐渐潮湿,从司远的掌心中滑走,他刚想借故离开,却又被司远挽住了手。

  “别怕出丑,忘掉别人的目光。”司远慢下脚步,带着他跳,声音放得平稳又和缓,“你很好,相信你自己,你只是还没有找到施展魅力的角度,静静地欣赏这段音乐,体会它的韵律,对,对……就是这样。”

  他的话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人感到亲切又放松,像是一个颇专业的老师,又像是引导冥想的某段录音,让人无端感到信赖。

  在这种声音的指导下,傅观宁渐渐在进退间找到了节奏和规律。如同一个酗酒的融入进了酒,他融入到了那片粉色的灯光和浮动的音乐中,暂且忘掉了丈夫,忘掉了等待的艰难,忘掉了酒的苦,甚至忘掉了他对面的人是他的情敌。

  他只是舞,只是舞。

第40章 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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