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德化帝又坐在灼华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不知怎的话风忽转,谈论到了文庚年身上。

  “听闻你母后说,近两日华儿出宫皆是寻文都护去了?”德化帝神色温和,只是眼神中带了些许暗沉。

  “是,阿翁近日都在寒山寺,为亡故的将士诵经祈福。”德化帝话语一出,灼华便将他的来意猜了个七八分。不过也是来打探阿翁的用意罢了,灼华表面微笑,内心却也不甚凉寒。什么父子情谊,都只不过是他用来巩固权势的棋子罢了。

  虽是帝王,但他最恨旁人诓骗于他,见灼华这般回复,德化帝神色更加温和了,他派出去的探子也是这样上报与他的。她并没有骗他。“文都护倒是有心了,朕记得你母妃的灵位也设在寒山寺吧?”

  “是。”灼华委实不知与他说些什么,索性安静下来,问一句,答一句。

  “文都护为我德化守土开疆,征战多年。待你病愈,我派几个人陪你去寒山寺小住些时日罢,陪陪文都护,也代朕去多陪陪你母妃。若是婉儿看到你如今长成这般,定会欣慰的。”

  灼华听了眼神都亮了,连忙领旨谢恩。这可是近些时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待德化帝走了之后,灼华连忙让云裳将窗子打开,驱散了一室的压抑,又命云裳将各宫娘娘送来的宝贝统统收集到一处。虽然皇宫里的人不怎么的,可这宝贝可全是实打实的,不要白不要。

  若是以前,灼华生了病那是要费尽心思才能将汤药给灌下去的,可这次,像是成长了不少。云裳端来了太医院熬好的汤药,黑乎乎的一大碗。云裳又给她备下了许多蜜饯,没等她劝说,灼华便一股脑端起药碗,喝了个干净。随后便喝了好几口清水,抓了一把蜜饯像个小松鼠一样咀嚼起来。

  云裳连忙将装药的罐子、药碗、汤匙全都给给撤了下去,可灼华鼻息甚是灵敏,依旧闻着有些刺鼻,又命人将四处的窗子全都开了一扇缝隙。云裳回来瞧见,又连忙给她关上了,嘴里还念叨着:“公主,本就是邪寒入体,万不可这样吹风。”

  “知道啦,小管家婆。”灼哼哼唧唧的,晓得云裳是全心全意为她的,倒是没有反对。

  左右今日是出不得宫去了,灼华百无聊赖的来回数今天得到的奇珍异宝,嘴里嘟哝着:“这些给阿翁的,这些云裳可以用,这些给丽母妃。”然后将其他的再次归拢到一处。

  “可惜了好些个宝贝,除了一些补品便是些女孩子家用的首饰啥的,都没法送给小和尚。”灼华叹了口气,吃起桌上的糕点来。

  “嗯,这个红豆酥倒是可以带去给小和尚尝尝。”灼华自言自语道。说起小和尚,她就又没有食欲了。“也不知这次的病几时才好,我都与小和尚说好了今日要去寻他的。”

  云裳见她自言自语着,便上前去:“公主可是怕文将军担忧?”

  灼华点头,委实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小和尚。

  “公主放心,一早奴婢便差人给文将军送了口信去,说公主近日感染风寒,需过着时日再去探望。”

  第13章

  灼华听完云裳的话,内心暗自祈祷阿翁是在智远大师的禅室里收到消息的,又祈祷小和尚当时又在给智远大师汇报课业,刚好听得这个消息。

  灼华又道:“也不知道小和尚听到我生病会不会担心我。”

  寒山寺内,追命再一次在寺门口候着,没等来灼华和云裳主仆二人,却等来了一位小太监。小太监将灼华受了风寒的事情告诉了追命,追命又仔细的将询问道:“公主病的可是严重?”

  小太监捏着兰花指回道:“昨个儿夜里公主殿下突起燥热,连夜请了太医院的张太医用了药,方才奴才来的时候,殿下已经褪去了燥热,睡得正熟呢。”

  追命听了这位小太监的话,紧锁的眉头发打开了些,朝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多谢公公相告,还请转告公主殿下文都护这边不必担心,好生休养。”

  小太监将银钱很是娴熟的塞进了袖口,很是恭敬:“公子放心,奴才定会据实相告。”说完便退了去。

  追命连忙返回寺里,将消息告知文庚年。文庚年甚是担忧,又叮嘱追命寻了军医,讨了些专门治疗风寒的边塞奇药。

  文庚年叹了一口气,从袖口拿出一枚令牌,口吻里也尽是担忧的叮嘱追命:“将要入腹的东西,旁人送我也不放心,你多辛苦些替我跑一趟皇宫。也不知那丫头病的如何了,总要亲眼看了才安心。”

  “将军放心。”追命领命,当即隐了去。

  追命走后,文庚年却也是坐立难安,智远大师见惯了他的冷静,这样有些躁动的文庚年倒是少见,不由的发笑。

  面对老伙计的嘲笑,文庚年倒是一脸的知足。“老和尚,你说也是奇怪啊,征战这么些年,老朽也算是阎罗殿里走了几个来回的人,如今仅仅是小辈受了风寒,便倒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

  老和尚依旧半笑不语。

  “老了,老了倒是更加渴望亲情了。”文庚年又道。

  释然自从得了灼华硬塞给他的那串手串,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许是白日里刻苦训练课业的元素,躺下便睡着了,无比香甜的那种,梦里还有送他手串的人。

  第二日一大早,小和尚睁开眼的时候,嘴角还是向上翘着的。临出门前,脑海里忽然响起昨日她说过今日她还会来寻她的话,硬生生顿下了步子。

  低头看着被自己磨破的衣袖上的小破洞,在自己卧室转悠了两圈,红着脸从一边的箱子里翻出一套崭新的僧袍,换上,那是师傅前些时日刚刚送给他的。本来想着待自己身上这件短小些在换上这件新衣,可就在刚才,想到一会她还会来寻他,要穿戴整齐的去见她的念头便异常强烈。

  而这种念头,也是平生第一次这般冒出来。待他感觉到这种念头有一丝丝的羞耻之后,他已经挑完今天的水了。

  一时有些茫然,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撕扯。一边是素日里自己诵读过的经书戒律,一边又有些按耐不住自己想要慢慢靠近她的欲望。

  歇斯底里的撕扯中,欲望战胜了冷冰冰的戒律。他的内心如擂似鼓、望眼欲穿的等着那个说要来寻他的姑娘。可是,等他挑完了水,扫完了塔,又在藏经阁旁站了许久,人来人往,独独不见昨日说要来寻他的姑娘。

  释然忽然想到如今在寺里小住着的文庚年,会不会是她已经来了寺里,只是被他看的紧了些,所以抽不开身来寻自己。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激动。特意选了一沓师傅前些日子布置的课业,让师傅去验收。

  释然进去先是朝着文庚年行了礼,然后将手里的纸张摆到师傅的案几上:“师傅。”然后,他站在一侧,等待师傅评阅。进去之后,却发现,除了师傅和老施主,没有自己要找到的小施主。垂下眸子,失落了许久。

  智远大师翻阅着,欣慰的笑容一闪而过。坐在智远大师对面的文庚年见智远一张张的翻阅着,他也有些好奇起来。

  “小和尚,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字。”文庚年摆摆手,唤释然靠近他一些。

  表面平静的释然,内心岂是可紧张了,特别是文庚年说要看看他写的字的时候。在学业方面,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师傅的夸赞,一句也没有。师傅每次看完,只说一句话:“还能更好些。”师傅只是为他寻了好些种字帖,他便一直练习下去。更何况,这个老施主,还是那位小施主的阿翁。他更加紧张了。

  释然先是望了他师傅一眼,见师傅神色往常,他才道:“可以的,施主。”释然连忙将师傅阅过的三五页纸张递到了文庚年手里。小和尚的手指珠圆玉润的,倒是没有被寺里的粗活给打磨出茧子,倒是有些可爱。

  文庚年本就对这个小和尚有些好奇,便时时注意着他的举止。如今见那智远大师一张一张的翻阅着他的字迹,倒是勾的他心里痒痒的。一个没忍住,便问了出来。

  见小和尚将纸张递过来,文庚年连忙伸手去接。眼神却触及到他腕子上的那串白玉手串,文庚年的眼神更亮了。

  这......不是昨日灼华在集市淘到的物件,还拿给他看了。如今带在小和尚的手上,文庚年瞬间有了思量,看向小和尚的目光更加温和了。

  文庚年缓缓的将他素日的课业轻声诵出:

  “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

  “其身正而天下归之。”

  “其身正,不令而行。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不信仁贤,则国空虚。”

  “贤,有德者,才,有能者。举而用之,则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修矣。”

  “故民之治乱在于吏,国之安危在于政。故是以明君之于政也慎之,于吏也选之,然后国兴也。故君能为善,则吏必能为善矣;吏能为善,则民必能为善矣……故君明而吏贤,吏贤而民治矣。”

  文庚年越读这些句子越心惊胆战,他又将剩下的纸张全都看了一遍,全是这般经视治国的文章,原来这老和尚,早就有了些打算。文庚年抬眼望向坐在对面依旧云淡风轻的智远大师,默默腹诽了一句老狐狸。

  小和尚释然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二位尊者相互传阅着他的字,见文老施主面色大变,还以为自己写的当真如此糟糕。心中正七上八下时,文老施主拍案大笑。“好一个‘天子不仁,不保四海’,哈哈......”

  老和尚智远暗自剜了他一眼,还有进步的空间呢,如今也夸奖的太早了些。随后又用余光观察着释然的反应,果然,他望向文庚年的眼神都亮了。

  文庚年像是没看到老和尚幽怨的眼神,又道:“这字写的也不错,笔势雄奇,恣意潇洒,若脱缰之马又宛若蛟龙升空。”说着又唤小和尚靠近他一些,兀的捏了捏他的胳膊,随后低吟:“瘦弱了些,不过力气还是有的。”

  文庚年很是满意,向老和尚投去满意的目光。随后又拍了拍小和尚释然的肩膀,夸赞了好些句子,老和尚轻咳一声,他才罢休。

  释然一脸忐忑的望向智远,智远依旧是一脸平静:“的确是进步了许多。”小和尚更加惊讶了,师傅竟然夸赞他了。

  “不过...还有更进一步的空间。”智远大师又道。

  纵是如此,释然内心也是欣喜万分。

  待小和尚释然退去,文庚年开始与老和尚智远聊起来。

  “想不到你这老和尚教的还不错。”

  老和尚智远的脸上似是划过一丝丝的自豪。“阿弥陀佛。”

  文庚年又道:“当真可以断定释然是我文家的骨血?”

  老和尚没有说话,从他枕头下面的一方暗格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小木盒十分朴素,里面的东西用一块黄布包裹着,老和尚将黄布拿出来,推到文庚年跟前儿。

  真相就在眼前,文庚年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打开它。

  “里面的东西,便是我捡到释然那孩子时,他襁褓里的东西。我一直替他收着,不若施主打开看看。”

  文庚年望了一眼依旧云淡风轻的老和尚智远,又盯了好一会儿那块黄布。许久之后,悠悠的说道:“若这里面的东西当真是我文家的,那婉儿的死怕也是大有问题吧。”

  “阿弥陀佛。”

  一阵悠远的钟鸣之声隐隐传来,文庚年才回过神来,颤巍巍的一双手去解那块黄布之下的真相。

  “咣当”一声,文庚年手里拿着的玉佩掉落在案几上,又颤巍巍的捡起来,又掉了下去,连续好多次,对面的老和尚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来,塞进了他手心里。

  “阿弥陀佛,将军节哀。”

  文庚年抚摸着那块玉佩的纹路,一时间泪眼纵横。“这是婉儿百日宴的时候,老夫亲手为她雕刻的玉佩,我的婉儿不知生前受了多少苦啊。”

  老和尚智远看着他这位老友老泪纵横,从容不迫的递上了些许纸巾。

  痛哭流涕一场之后,文庚年瞬间苍老了许多。眼神一片茫然,空虚无物。可胸中始终有一堵气,不吐不快。

  老和尚也愿意做他的倾听者:“婉儿去世那年,大庆等国扰我边境,我正领兵打仗呢。有一天婉儿难产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前线,可是我抽不出身来,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说着说着,文庚年又哽咽起来。“我就婉儿那么一个宝贝女儿啊,最后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为德化开疆扩土,可我的女儿……却惨死在德化的后宫里啊,我的外孙,被他们沉河。若不是遇着大师,那孩儿怕是也难存活于世啊。”

  说着文庚年扶着案几颤巍巍的直起身子,对着老和尚智远说道:“老和尚对我文家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受文某一拜。”

  智远大师见状,也连忙起身搀扶。“阿弥陀佛,施主使不得。贫僧不过是一个老和尚,万万担不起老将军的拜谢的。”

  文庚年执着,拜了再拜,方才起身,又坐回席垫上。“当年我派了人回京,他们只查到了婉儿生有一女,而我也不忍面对婉儿逝去的悲痛,一直驻扎在边境这么些年。万万想不到,这里面竟有这般曲折啊。我连自己的血亲都护不住,真是愧为人父啊。”

  “施主是为了德化万千百姓的平安。”

  “护住了万千的百姓又如何,我的女儿还不是惨死在那深宫院墙里面。再者说了,万千百姓,与我何干?!”文庚年陷入到一个走不出的阴鸷心理的怪圈。

  “我戎马半生,一心为国,独独连自己的血亲都保不住。”

  “阿弥陀佛。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施主,活着的孩子却需要你的保护啊。”

  老和尚智远的一席话,点醒了文庚年,令他思绪清明的同时,眼神中多了些肃杀之气。

  老和尚也感觉到了文庚年气场的变化,又想起他方才泪雨纵横的哭诉,却也始终说不出一句劝说的话来。这德化王朝,怕是又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智远悲悯的闭上眼睛,念起经文来。

  “老夫记着皇上很多年前便下了诏,诞下的首位男公子便是我德化的太子,想来,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外孙应该就是因着这个才惨遭贼人迫害的。”文庚年本不是个柔弱性子,可想起深居宫墙结局悲惨的女儿,却又忍不住频频流泪。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样一个征战沙场的老翁,今日频频流泪,当真是惹人心疼。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因果轮回罢了。”老和尚智远对这京城中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倒也看开了去。

  文庚年思索许久,将自己的忧思告知智远老和尚。“只是不知,若是释然有朝一日得知自己的身世,会不会心生怨怼。”

  老和尚睁开眼睛,将释然方才留下的课业翻出了两张,□□到文庚年跟前儿。“所以打他懂事起,贫僧便教授他仁义礼智信。”

  文庚年望着写满了仁义礼智信的文章

  :

  “其身正而天下归之。”

  “其身正,不令而行。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不信仁贤,则国空虚。”

  “贤,有德者,才,有能者。举而用之,则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修矣。”

  对老和尚智远更加佩服。原来一早,他便预料着所有的结果。

  文庚年又道:“可是……他终究没受过系统的治世之学,若是日后被朝堂之事困住身形,可又如何?”

  老和尚又翻出几张吏治之说的言论,文庚年这才又放下心来。“如此,文某便放心了。”他报仇的心情更加坚定了些。

  其实,谁人迫害了文婉儿,仔细探查,很是容易查出端倪。后宫之中,佳丽三千,为何皇嗣甚少。为何后宫妃嫔皆数产下公主,独独皇后一脉,产下了当下的皇太子。

  文庚年身居边塞,征战数年,麾下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再者,凭着他如今的势力,京中不少勋贵上赶着巴结。文庚年顺势摆了一场回京后的宴席,邀请了好些个达官显贵。一场血雨腥风,悄无声息的在后宫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

  周五要去认考场

  周末有考试

  周一开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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