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别稚晚上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她的八岁生日的前一天, 别母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然后, 他们答应她会提早赶到凌晨就回到家里, 一起跟她庆祝生日。

  她看到生日宴忽然换成了葬礼,彩色的世界一夕之间变成了颜色。

  了无生气的,死气沉沉的, 是黑白的颜色。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宾客的面前, 手里捧着白色的菊花,什么都不太记得,什么都跟她隔绝起来。

  不断地有人站到她面前, 蹲下身子,跟她平视, 他们在安抚她。

  “乖,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因为你过生日他们着急赶回来的问题。”

  “都是飞机。”

  “没事儿,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

  全部的全部, 这些话从来不会停止。

  别稚却明白,这是她的错。

  是因为她的生日,他们着急赶回来想给她庆生。

  不是因为她, 他们不会上那班飞机。

  有事的,因为这件事没有办法过去。

  然后,别稚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每一次见到,他们都要再把这些话跟她说一遍,好像是故意地,不断地提醒她,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误,是因为你,现在所有人才会这么不幸福。

  ——“哥哥会保护你的。”

  ——“哥哥有责任让你幸福的。”

  ——“小稚,我们会走在你前面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伤害。”

  她成了他们必须长大的原因。

  成了一个负担。

  在他们都没发觉的时候,她发觉到了。

  所以,她要很努力地学会怎么再次笑起来,要变得阳光,变得开朗。

  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放心。

  她其实一点儿伤害都没有受到。

  她比任何人都幸福。

  别稚是被小许的电话吵醒的,今天还有《明月》的拍摄,在剧组连拍三天的时间,然后杀青,再次回到《杀人》剧组。

  但是,她又什么力气都没有,不想出门,不想看见太阳,只想一个人呆着。

  就这么一个人。

  不要打扰到任何人。

  “小枳姐?”小许在电话里又喊她一声。

  “嗯。”

  小许提醒她下楼:“我已经到了。”

  “好的。”

  《明月》的戏份拍起来有点儿吃力,一开始,别稚的状态怎么都调整不过来,在镜头前再也不是当时有灵气的小姑娘,导演也挺纳闷,到别的组拍了拍,回来好像就变了一个人,先给了她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让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拍,也省得耽误大家的时间。

  别稚回到房车里,更沉闷了一点儿。

  不想说话,眼前的剧本也像是模糊一片的白纸,努力地想看进去一个字,可是又全部在此时化为乌有。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电感应,别稚接到了江淮北的电话。

  她很少在开头的时候会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气息从电话那端传到她耳中,想说什么,又很难说出口。

  江淮北:“在忙吗?”

  “没。”别稚捏了下剧本的边角。

  “怎么了?”江淮北问她。

  小许刚才给他发了个微信,说别稚被导演教训了,心情不算太好,现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车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就回去一天的功夫,现在的语气都变得不太一样。

  “别枳?”他又叫她的名字。

  “嗯。”

  这边儿的合同还没签好,江淮北实在没有办法抽开身,要不然早就坐飞机回去了,见她答应他,才又稍微舒缓一点儿:“你怎么了?”

  他想起之前《熙初记》快拍完的时候,她的心情也低落过那么一阵,不太确定:“因为这边儿的戏份快结束,你舍不得?”

  “嗯。”要正常一点儿,别稚努力把声音恢复:“我舍不得。”

  江淮北被身后的人叫了叫,提醒他准备进去,拿开电话又跟那边儿说了什么,又把电话贴了回来:“那你想想我?”

  “嗯?”

  “男朋友一个人在这儿,”江淮北说:“独守空房。”

  “………”

  “是不是立马归心似箭?”

  “……嗯,想回去了。”

  江淮北还有事情,没能再跟她多聊,见那边的情绪似乎好转一点,说:“好了,不能聊了,我还有点儿事。”

  电话挂掉,江淮北又进了会客厅。

  他来渔市确实是有事情,之前他一直凭借家里的资本,没有走过弯路,似乎一切都在为他让道,一路顺风顺水。

  现在他也想试试,如果是白手起家的创业又会怎样,正巧渔市有投资人对他手底下的项目感兴趣。

  《明月》的戏份拍了五六遍,别稚才找回状态,后来的戏份都比之前拍起来要轻松,导演等她下了戏,把她叫到身边,想问一下她是不是在其他剧组呆了几天误事,顺便再教训一下小姑娘从艺先从德,年纪轻轻不能就这么学会轧戏。

  别稚站在导演旁边,也知道今天是自己的不对,脑袋低低的垂着:“李导。”

  “嗯,”李导喝了口茶水,点了点他旁边的椅子:“小姑娘,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对,你知道吧?之前看过你演的明摇,我才觉得你很适合这个角色,你经纪人跟我说你在另一个剧组当女一号,我看你在这儿演得也不错,觉得上升期,你机会难得,我这才放你去。但你现在这样,把心分给了其他剧组,你就不管我这儿的进度了?不保证这里的剧组了?”

  “对不起。”别稚觉得这些事没有办法狡辩,她今天的状态不好就是不好,也没有办法跟导演解释别的原因:“我今天晚上一定把状态调整好,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李导跟她说:“是一个剧组。”

  “………”

  别稚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解释了。

  耳边的声音淡下去,整个人像放空了一样,但她还是要很努力地回应李导的话,因为是她错了,她就应该担起责任。

  晚上,别稚先是给苏情联系过,讲了自己以后不想再同时进两个剧组,想每一部戏都认真琢磨,然后,犹豫了很久,打了自己很久没有打过的电话。

  是她的心理医生,舒窈。

  很早之前,别朝跟别暮他们专门替她找的,时间预约在第二天下戏以后。

  私人诊所的地界很清净,因为价格昂贵又隐秘性强,除非熟人推荐,基本上也没什么人知道。

  别稚打开门,又看到了舒窈,勉强笑了笑:“舒窈姐。”

  “小稚,坐吧。”舒窈很久没见过别稚了。

  舒窈从八岁开始认识别稚,现在算起来少说也有十多年。

  这十多年间,别稚的情况时好时坏,两个人的关系算得上亲近,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别稚会主动找她的,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先由别朝跟别暮他们先发现,然后一定要带她来的。

  别稚很努力地逼自己讲完,讲她的工作,讲她的生活,好像每一次都会再落脚到同样的点,她认为的责任。

  她是真的有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控制不要再复发,想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一切。

  但有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想,如果从来没有她的话,别朝跟别暮会不会轻松一点儿,会不会现在更快乐一点儿。

  每次他们带她来这里,每次她提到舒窈,他们的表情都会很凝重,即使是刻意伪装,她也能发觉他们的不快乐。

  所以,即使她很喜欢舒窈,也很少会联系她。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她可能会再瞒一瞒,再忍一忍,也不会来见舒窈。

  别稚抬起头,几乎是恳求:“舒窈姐,你能别告诉我哥哥吗?”

  ——不想让他们知道。

  ——不想让他们为她而担心。

  “我知道,”舒窈给她倒了杯橙汁:“难得你来,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我只当你来找我聊聊天,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随便说给我听听,”舒窈的声音很温柔,轻轻地安抚她:“现在我只是你的一个朋友,你觉得行吗?”

  “嗯。”

  听她讲完,舒窈也要说些自己的观点。

  她知道别稚一直觉得别父别母的死亡是自己的过失。

  这件事是没有办法抹除的事实,即使一直努力开导,可效果仍然不是大。原先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好像有点儿明白过来,是因为,别稚已经将别朝跟别暮的不快乐当作是死亡的延续,当成自己身上最沉重的负担。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负担?但你是不是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只是在你眼中。你在被保护的同时,其实都是无意中保护了别朝跟别暮。”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是别朝跟别暮生活的理由。”

  “其实我很能理解你这样的举动,你会隐瞒,不告诉他们你的病又复发了,你可能觉得这是为他们好,就像他们觉得这是为你好一样,而后你们就陷入一个怪圈。你隐瞒的越多,日后的爆发点也就越多,对你也就越不利。”

  别稚意识到了,但又没有办法做到。

  “如果你现在没有准备好,那你有没有想过,先去找身边的人也倾诉试试?”

  “也许你不是需要其他人拽你走出泥潭,而是,等你有能力的时候,你想要自己试试,试着走出去,并且有能力去帮助其他人。”

  “小稚,很多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并没有你眼里那么不堪,也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弱小。”

  “………”

  舒窈给别稚开了一点儿药,先稳定情绪和控制心态,又增加了定期的回访,也不是为了什么,因为她现在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状态跟其他人说,舒窈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她先充当这个发泄口,她把这一切都与她梳理开来。

  这点儿心病,如果别稚没有想过走出来,也没有想过放下去,她就算开再多的药,再努力地引导她,终究是没有用。

  大部分情况下,抑郁症患者永远是在跟自己作对抗。

  《明月》的戏份刚结束不久,别稚又转到了《杀人》的剧组。

  她没跟其他人说这些事,工作是不能因为她生病而停下的,只能不停地不停地连轴转,她一边又一边地欺骗自己都会好起来的,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杀人》剧组给了她半天假的时间调整,一回来的戏就是场杀人戏,她要在雨夜里,夸张地,肆意地爆发出自己的情绪。

  别稚刚回到酒店,进门就看到了江淮北,愣了愣。

  “江淮北。”别稚努力笑了下,把行李箱放到一边。

  江淮北:“坐飞机很累?”

  “没有,”别稚摇摇头,人已经被他抱进了怀里:“昨天看剧本太久了。”

  “陪你休息吗?”江淮北问她。

  “………”

  想一个人。

  但也想他在身边。

  别稚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用了些力气,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江淮北原本是有个消息跟她宣布,现在小姑娘这样,他隐约地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听说她是看剧本累了,也没有太怀疑,只是皱了皱眉,把她斜抱起来,放到床上,然后帮她收拾好,也坐到了床边。

  别稚的头很快靠了过来,枕在他腿上,用手轻轻地揪着他的衣料。脑袋里想到了舒窈跟她说的话,有没有想过跟身边的人倾诉,她能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身边的人。

  她,真的没有那么不堪吗?

  “………”

  “江淮北。”别稚蹭了蹭他。

  “嗯。”

  得到他的一声回答,眼眶似乎是更酸了,莫名地就想抱住他,她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前:“见到你真好。”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她的心情就是好了许多。

  手指微微弯了弯,她悬在空中,又勾住江淮北的手指,没一会儿,他的手掌反握住她的,乐此不疲地,就这么跟她玩起了游戏。

  可能真的是旅途太疲惫,再加上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还没有来得及把事情说出来,别稚没一会儿就在他腿上睡着了。

  而后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卧室只剩下她一个人。

  只有玄关处开了一盏小灯,亮白色的,把阴影全部压迫在她这边儿。

  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慌感冒了出来。

  不受控制的。

  让她害怕的。

  因为江淮北不见了。

  江淮北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她在哭,手里还提着小许刚买回来的海鲜粥,忽然一愣,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坐到她旁边:“怎么哭了?”

  完全说不上话。

  害怕,担心,难过,她都说不出口,只能抱住江淮北的后背,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淮北放下粥,拍了拍她:“做噩梦了?”

  “没有。”她否认。

  “嗯?”

  “就是……起来没见到你。”似乎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儿荒唐,别稚解释的时候很小声。

  江淮北轻轻笑了笑,觉得小姑娘回来以后就格外地黏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嗯。”

  “………”

  过了一会儿,她才松开他,江淮北把纸袋里的海鲜粥拿出来,端在手中,拿出个小勺,喂给她吃:“这家的海鲜粥不错,你尝尝。”

  别稚嗯了一声,张开嘴,也不动手,就这么任由他喂着。

  江淮北给她擦了擦嘴角:“跟你说件事。”

  这几天别稚不在渔市,他的合作已经谈下来了。

  他之所以没有之前告诉她,是因为他怕变数太大,不想要两个人空欢喜一场。上午的时候,合同正式签好,尘埃落定,他想当面告诉她的时候,又觉得当时她的心情不太好。

  这会儿她吃饱,整个人又黏了上来,自动地抱住他的腰,歪在他身上,心情大抵是好了些,他才准备告诉他。

  “嗯?”别稚问他:“什么?”

  “跟骆氏谈了个合作。”他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今天上午签了合约。”

  公司最原始的盈利有一大半会分向骆氏,而骆氏则会提供前期的支持和帮助,这么算起来并没有亏。何况,现在除了骆氏,根本没有人敢给他投资。

  不是怕他亏损,而是怕他背后的江家。

  她的脑袋仍然蹭在他的胸前,他垂眸,用手把她抱到腿上,又想起她之前的担心。

  说不上来的,有一点儿觉得,她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自责过,想了想,他抬起手,摸了下她的脸,笑了:“你没有耽误过我。”

  “………”

  下一秒,他倾过身,吻住她的唇角:“是因为你,我变得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37519484·小朋友投喂的地雷~

  感谢浪浪、YIII,两位小朋友投喂的营养液!!!

  今天是一只幸福躺倒·念崽>3<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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