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第二天早上起来，宋小巧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机。微信收到了一堆消息，唯独她悄悄置顶的那个人问都没问一句。她气呼呼地把置顶取消了，下楼去吃了早饭。程客生在楼下喝咖啡。

　　“叔，我妈呢？”

　　程客生说：“你妈昨晚累着了，不用管她。”

　　宋小巧哦了一声，等过了两秒，剥鸡蛋壳的手顿住。

　　怎么就觉得话里有话呢？

　　程客生吃了饭就走了，末了跟宋小巧说，钱不够就给她发消息。放假了，好好出去玩玩。

　　宋小巧应了，结果吃了早饭第一件事还是回房间。她房间外有个阳台，连着程嚣的房间外的阳台。小时候，两个人就都站在阳台外面聊天。她爸爸刚出事的时候，是程嚣每天陪着她。

　　现在往旁边的阳台看，什么人也没有了。房间干干净净，却好像从来没人存在过一样。程嚣要入伍那年，跟程客生大吵了一架。程客生说你要是滚了就别回来了。那是宋小巧第一次看程客生这么生气。程嚣昂着头说，不回就不回。就连她在后面追着叫哥哥，他也不答应，直接走了。

　　真是受不了。

　　明明没多大年纪，一旦回忆起来，却有一种老人的感觉了。初高中的故事变得历历在目。赖床的时候，程嚣来叫她，骂她懒猪，却会像个挺好的哥哥，替她背书包，帮她糊弄老师，考差了替她瞒着。现在物是人非了，程嚣变得好像少女时期的一个梦。一个她失去了父亲以后，用来补偿的梦。现在都分不清那是喜欢还是纯粹的依赖了，只是觉得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很安全，借着兄妹的名分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对方的好。

　　多么相似啊。

　　宋小巧唾弃自己。这难道不就是她现在对宋致行做的事吗？

　　最让宋小巧印象深刻的是，那件事以后，宋小巧自觉要求学习防身术。平时里最讨厌运动的程嚣，居然也主动跟她一起上课。她现在的好身手，多半都是跟程嚣对打打出来的。

　　后来他入伍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程嚣以前是个文学青年，可以这么说吧，宋小巧吵着闹着要看动画片的时候，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看书。什么书都看。傲慢与偏见的故事，伊丽莎白和达西，都是程嚣讲给宋小巧听的。

　　他小时候和他的名字正相反，安安静静，除了跟宋小巧待在一起，会被她影响得闹腾以外，别的时候都像个木头。后来，那件事以后，好像才真正地回到了他得名字里。也有点像叛逆期来了，一改以往的文静，抽烟喝酒打架。程客生说他没救了，宋小巧却还是缠着他的屁股后面叫他哥哥。她一直以为，不管世界怎么变化，她永远都会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

　　读高一的时候，程嚣交了女朋友，宋小巧见过，是个顶好看的女孩子，像朵太阳花。她那个时候就问何落落，如果她是哥哥的女朋友了，是不是哥哥就一直是她的了。何落落说什么她忘了，但她想，那个时候，她大概以为答案是，是的。所以她想，那她来当程嚣的女朋友好了。精心准备着要在生日宴会上告白，第二天醒过来，他就走了。再见到的时候就是他回来说要入伍的时候了。

　　一句话没说。

　　很多年没见。

　　宋小巧很想从阳台上大喊，但是考虑到这是住宅区，喊了保不齐别的邻居拎着刀杀过来，于是生生把自己的喊叫欲望忍了下去。她找到巧克力，狠狠嚼了一大块，才出门去。不打车，坐地铁转公交，感受这一个月没见到的城市。

　　去墓地的路程要一小时。宋小巧在入口处买了束鲜花，捧着上去了。

　　今天天气很好，不知道阴间能不能看到太阳。一排排的墓碑，颇有点千篇一律的意思。会不会有人祭拜错呢？留给自家祖宗的话，却送给别人了。从天上看，那些墓碑一定就像是白色的键盘按钮，一个接一个，按下去，就能拼凑出一段人生。

　　宋朗的墓前有一束花，看上去是今天放的。

　　宋小巧皱着眉头，把自己的那一把放了上去。两把颜色很衬，倒也很好看。宋小巧眉头舒展。

　　墓碑上，宋朗的照片很严肃，戴着制服帽。

　　宋小巧一直以为爸爸不爱她。

　　因为离婚的时候，说也没说，就把她丢给母亲了。后来长大了，才能够稍微理解了。她是父亲留在世界上最大的宝物，拿命来换也没关系。宋小巧从包里掏出一块野餐布，铺在地面上，就坐在墓碑前聊天。

　　“今天来的时候地铁上的小孩睡着了，靠在我肩头来了，他妈妈特别不好意思，直跟我道歉。我倒是没什么的。只是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把别人小孩子吓哭吧？毕竟你那么严肃的一张脸，都把小时候的我吓哭过。”

　　“你有没有见到那个给你送花的人？不是说我哦。我是说另外一束花。真的很奇怪，我妈今天肯定没来看过你。八成是谁放错了，或者路过的时候发现这人长得还挺帅，于是送给你了。怪不得我妈要给跟你离婚，爸爸，你真是死了都还不乖乖的呢。”

　　“不用担心我在青云的生活啦，挺好的。就是有的时候觉得吃的不够带劲，老干妈我又不爱吃，我看得找个时间让我妈给我做饭了。你就是走得太早，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念我妈做的饭。我猜你肯定很想念。毕竟我都听妈妈说了，她以前可是每天给你送饭呢。原来那句话没错啊。什么抓住一个男人就要抓住男人的胃。爸爸，你是被这么抓住的吗？不过你走了也没事，程叔叔很爱妈妈。我觉得妈妈也是爱程叔叔的，但是她不说。她今年又换了个戒指，我才发现。你要是见到了肯定要气死啦，那戒指看上去很贵的。你当一辈子的警察都买不起。”

　　就像这样，宋小巧一个人坐在墓碑前，像个疯子，絮絮叨叨。偶尔停下来放空。她跟好久不见的爸爸聊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她的迷茫，今天路上见到的小孩，过马路的老人，还有天空的颜色。

　　后来终于聊到了喜欢的人。

　　宋小巧看着宋朗的照片。

　　“爸爸。”她说，“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嗯嗯，才不是上次那个呢。上次那个啊，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了。是个很优秀的人啊。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反正我很喜欢的。做什么都很厉害，长得也很好看，看起来脾气很凶，其实很温柔。哈哈，这么说跟你好像。记得小时候我吵着要买芭比娃娃，你叫我不准吵了，结果扭头还是给我买了回来，还买的是正版。说商场放的那种，质检不过关，玩着不安全。”

　　“不过呢爸爸，我喜欢的人，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我还蛮伤心的，不过喜欢他也没有太久，应该过一段时间就不会伤心了吧？要是你们那有什么帅哥要投胎的话，爸爸，你叫他赶快些，我等着呢。然后拖个梦给我，我去找他去。”

　　她又碎碎念了一大堆，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跟墓碑告别，拿起野餐布，站起来，准备离开。看到很近的地方，有个女人推着轮椅上的男人。她扫了眼，没太关心，扭头走了。

　　等人走了，那女人推着轮椅上的男人转过来，笑着说，“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

　　要是宋小巧这个时候回头，就会发现，轮椅上的男人，分明就是程嚣。

　　程嚣深深地看着宋小巧的背影，表情莫测。他生了张温润的脸，但训练和战场把他磨砺地透出一股杀气。他不说话，只是看着，似乎要把少女的背影刻在心里。

　　“人家有喜欢的人了呢。”女人调笑着。

　　程嚣温和地笑了下，“榆医生，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我救命恩人喜欢的人，我当然得多看几眼。”

　　“我说了那只是我的职责需要。”

　　“可是你救了我是事实。”

　　“随便你怎么说吧。”

　　榆林笑着，“要不要我帮你告诉她，你喜欢她？”

　　程嚣也笑着，“榆医生，你越界了。”他自己滚动轮椅，往宋小巧离开的反方向去，“有些事不是你能够插手的。”

　　“所以呢？为了想要好好保护她入了伍，结果回来之后发现，她喜欢上别人了。”

　　“人本来就是很容易变的。”程嚣倒是好脾气，“至于你说的事情，我是为了我自己才做选择的。”

　　“程嚣！”

　　“榆林。你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回去申请更换复健医生。”

　　“我知道了……”

　　那双腿是为了救她才在战火里受伤的。榆林心知肚明。她想留在程嚣身边，看着他重新站起来。但她还是忍不住惋惜，忍不住说，“你知道如果一直保持沉默的话就会错过很多事情。”

　　程嚣过了很久，说：“我只知道如果我一直保持沉默的话我就永远是她的哥哥。”

　　以这种身份出现，伴她一生，也全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