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气死我了!”

  “澄风你说, 阿爹他是不是魔怔了!”

  九岁大的小女童,头顶扎俩发髻, 随着她大摇大摆斜坐在锦榻上的动作,头上的两个小团团也跟着晃动。她说话奶声奶气的,可说话做事都像个大人一般。

  正是才被解除禁足的江澜若。

  真是的,也不知道她阿爹抽哪门子风,把她训了一顿后就关进了房间里。这还没完, 阿爹竟然和娘亲和离了!而且只带着江楚阔一人,离开了江府。

  江澜若越想越不是滋味:“还有那个江楚阔,阿爹从来就没管过他, 这次阿爹走居然!居然只带了他走。那天在街上碰到他, 我都没认出来了!阿爹给他买了新衣服,把他打扮得那么好看,可阿爹这些天,都不来问问我怎么样了!”

  “他就这么把我丢给阎罗娘亲和庄鹤卿那个后爹了!现在他心里,也许就只有江楚阔一个儿子, 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澄风是她的侍从,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模样清秀,却操着老妈子的心, 他在澜若两岁时就被费云生调到她身边当值了。身为澜若的仆从,澄风自然站在她这边考虑:“小姐,话也不能这么说……”

  他比澜若大,澜若也拿他当半个哥哥, 对他的话还是有几分信服:“那么,你说说?”

  “其实丞相和庄正夫对您不也挺好的吗?丞相对您严厉是严厉了些,可棍棒底下出孝女,丞相也是一片苦心,再说那庄正夫……”澄风苦口婆心,完全没理会到江澜若的重点。

  “够了够了,住嘴,本小姐不想听你说话!”澜若气结于胸,打断他。

  澄风不提还好,一提澜若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更丧气了。

  她和庄鹤卿关系不好自不用说,毕竟她是费云生养大的,从小就和她阿爹同仇敌忾,对这个明面上她得叫一声“爹亲”的人没什么好脸色。

  而江晚仪这个娘亲,除了监督她学业和教训她时会出现,其余时候几乎从不出现在她和阿爹在的地方。

  不是她感情淡薄,可哪个孩子不是更亲近养育自己,呵护自己的父母呢?

  “行了,澄风,本小姐想自己在房间里静静。你先出去,替我把守好院门,谁都不准放进来打扰我。”

  澄风满脸担忧,耷下眉眼,并不放心:“上次您也这么和奴婢说,结果转眼您就自个儿溜出府,去找您兄长的麻烦,将小公子推进了泥坑……”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江澜若从同学那听闻城中开了家炸鸡铺,和之前美味的奶茶铺是同一家开的,而且大概似乎也许是她阿爹的产业,于是既好奇,又傲娇地不愿明说是想去看看她阿爹。江澜若和同学们约好了准时溜出府外,一块儿去尝尝鲜。

  郁闷的是,还没到炸鸡铺呢,迎头就碰上了她兄长江楚阔。

  江澜若没认出她长兄,江楚阔倒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妹妹,脸上差点没笑出花儿来,上来拉着她的手便叫“小妹”,还说许久不见,阿爹想念她得很,要带她回他们现住的地方去看看。

  江楚阔穿着天青绸缎纱衣,是当下京中最时兴的款式,着装打扮过后和阿爹有七分相似。因而江澜若也能很快认出来。

  江澜若先是诧异,哥哥跟着阿爹走后竟变得这般气派;再是吃味,阿爹将哥哥带走,那么她呢?难道她在阿爹心中不再重要了吗?

  气正不打一处来,同窗好友又在身边扯了扯她衣袖:“澜若,你这兄长长得倒真是好看呢,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起过?”

  从前从前,从前她娘亲和阿爹没有和离,她这兄长从不得宠,阿爹也没带着兄长离开啊。江澜若只觉颜面扫地,没好气地要往别处走:“谁是你妹妹了,我可不认识你!”

  江楚阔不明所以,拉着她没放手,被急着想离开的江澜若反手一推,就跌进了一旁的泥地里,摔得不轻。

  她不是故意的,但兄长的确是被她推倒的。

  江澜若心虚,也为此生出几分烦躁:“我知道了,下次见面我自然会同他道歉的。何况上次我也并非主动去找他麻烦,今儿本小姐有别的事要做,必定不会再同他碰面。”

  说完,澄风哎哎着被她赶了出去。

  江澜若换了身方便行动的短打衣裳,她今天确是有别的事,因她早就和学塾里的狐朋狗友约好,要去城东坊的福瑞堂看热闹。

  福瑞堂名字取得像药铺,然则是家赌坊。

  江澜若在学塾里诗书背得不如何,倒是交了很多喜好斗鸡走狗、流连不三不四之地的朋友们。

  她的朋友们大多长她六七岁,家中亦是官宦后代,只是比不过江晚仪在朝中的官阶。于是,江澜若年纪虽小,这些朋友们却以她为首,阿谀奉承。她又不能分辨是非,如此便在一条歪路上越行越远了。

  “澜若,听闻福瑞堂是宣王私下开设的,宣王女是女皇的亲表妹,女皇才这般纵容着她。这儿单从外面看进去修得已好是气派,你看这门匾金碧辉煌的!”

  “啊是吗?我以前来怎么没听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了,这可是京都秘闻,知不知道什么叫秘闻啊……”

  福瑞堂门口,以江澜若为先的几个衣袂飘飘的贵女或持折扇或佩短剑,姬朝女子多有北方血统,个个身长玉立,衣着不菲,打眼看过去皆知不凡。

  澜若身量未长成,在里面成了立刻被淹没的小不点,然其神态举止却是最高傲的。

  江澜若人小,派头大:“好了,这店面装得是不错,不过究竟如何,进去看看方知。”

  按理说,赌坊是不允许未成年进入的,奈何江澜若身边的贵女们有的是福瑞堂的老熟人,找小厮通融一下也便放了行。

  福瑞堂修了两层楼,一楼是普通大厅,二楼是供专人娱乐的单间,专为达官贵族、天下富商们服务。江澜若今日只是来凑热闹,按姬朝律法,她这般未成年大的孩子,参与博戏输赢皆不算数的。

  狐朋狗友们怂恿她以她们的名义下注玩几局,反正没人知道,也未尝不可。江澜若被撺掇得心痒痒,掏出了银两押了几回,输赢掺半,待输光身上银钱方止。

  江澜若输光之后又找朋友们借了些,同样输得干净。她输得意兴阑珊,一时又想要出恭,情急之下来不及招呼匆匆闯了出去。

  福瑞堂不仅楼阁内室兴修气派,连后院的恭房也极尽奢华,备以盛干枣的漆箱、专装厕筹的香囊以及用以洁手的香膏。

  蹲厕的快感实在是世间其它任何事都无可匹敌的,江澜若正蹲得畅快。外面不知为何闹了起来,听起来似是有人预备闯进来,她这才扶着墙,忍着腿麻站起来。

  “抓贼啊!”

  “我的钱袋子被人偷了!”

  “我刚刚看见贼人进了这间恭房!”

  外面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江澜若只听见零星几个词,等她反应过来时,福瑞堂的小厮和大喊捉贼的人已将她团团围住。

  “恭房里没有别人,只有这个黄毛丫头在。”

  “你刚才确是看清了?”

  “我绝没有看走眼!偷我钱袋子的似乎也是一个小家伙,具体是不是这个,我却不大清楚。”

  “约莫是了!我们这儿可是不允许未成年入内的,这丫头必定是自己翻墙偷偷进来的!”

  江澜若傻了眼,她她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啊!而且她如厕如得这么专心,怎么可能偷人东西呢?

  福瑞堂的小厮听完失窃者的话上来便要扭着她,送入官府。

  痛痛痛!下人手粗,绑她手腕用力毫不怜惜,而她无力抵抗。

  哎呀,她江澜若活到如今,还没有谁敢这么对她呢!

  澜若气急,破口大骂,两腿在空中乱蹬,见谁咬谁:“你们这些狗东西,也不睁大眼睛看看站在这里的是谁,连主子都不认识了吗?我可是当今丞相之……”

  话没说完,被她骂“狗东西”的下人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澜若软绵绵睡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官府大牢里羁押。稻草堆,一床薄被,墙上开一扇小窗,阳光越过囚房,聚在过道。与此同时聚在一起的,还有周边牢房里昼夜不停的悲号与咒骂,它们聚拢在狭窄过道,碰撞在一起,又将这份绝望扩散开去。

  澜若在这里待了两天了,大牢们人满为患,狱卒们根本无心理会她的叫喊。这里叫嚣着“我娘是王刚,快放我出去”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他们的娘亲究竟是说评书的王刚还是掌管吏部的尚书王刚呢?

  澜若刚开始还将希望寄托于她几个朋友,希冀她们很快发现不见踪影的她,并且带着人找上门来赎她离开。哪晓得这些个平日里同享乐的好朋友,现如今,一个也靠不住。

  根本就没人来拯救她。

  而她离开府时根本没有告诉过澄风和其他人,平时她这样偷跑出来玩几天也不是没有情况,只是有她阿爹瞒着,罩着,也没人说什么。

  现在,谁来管她啊?

  牢房里的饭菜难吃不说,睡硬板床,到了晚上还能听见耗子们吱吱叫的滋味才叫人难受极了。天玑城里的大牢算是全国内待遇最好的牢房了,毕竟身处皇城,拨款也给得更充裕。寻常农家子女住的地方不比这条件好多少,但澜若她却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生活。

  对她来说,真是吃了莫大的苦头。

  “呜呜呜呜呜。”

  “我不要待在这里。”

  “我想回家,呜呜呜,我、我再也不去赌坊玩了。”

  “不,不只是赌坊,我再也,再也不要偷偷溜进去瞎玩了呜呜呜。”

  “阿爹,娘亲,澄风……你们都在哪里呀,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澜若把眼睛哭成了桃儿,才盼来一同接她的费云生和江晚仪。

  江晚仪难得没有当场骂她,只是叹了口气,看得出这两日她并未歇息好,面有倦容,神情疲惫。

  费云生也好不了多少。

  浑身脏兮兮的澜若,一头扎进她阿爹的怀里,哭声震天:“阿爹,澜若错了,澜若再也不调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六点继续~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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