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阿离

  到了夜里, 苏成之久违地躺在自己的旧床榻上,盖着重重的柳絮填芯的被子,一瞬间又像是回到了去年春日, 可她人却不是去年的人了。

  她知道村后有条羊肠小道, 往后走莫约一柱香会有一条石径通往深处, 里头有一座形似鸽舍的砖塔, 又唤做女婴塔。她需要借那人确认一下具体的位置。

  更夫在村道上叫喊着卯时到了。苏成之睁开眼,随手将头发绑好, 穿好靴子,轻轻推开门,那人果真是先她一步,踩着微微发亮的天光出了门。

  苏成之远远地跟着他,莫约走了几公里, 终是看见一座约半米高的矮塔,上头粗糙地盖了两块石头, 周遭的味道并不好闻,还有些腥臭,苏景文把包好的婴孩随意地往塔边一放,不知道还念了什么经文, 念完终是松了口气。

  “你可别怪我, 怪就怪你投胎成了女娃。”

  苏景文总觉得此地阴气甚重,似乎是有冤魂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要向他索命,实在不宜久留。而他又没胆子回去面对醒着的刘晚会, 思来想去, 他也没回苏家,直径去了“成贤”。

  苏景文离开时不慎踩到了地上的石子, 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差点给吓得心脏都要跳停了,拍着上下起伏的胸口。

  “我不是人。”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可是苏家真没钱多养一个女娃了。”

  苏成之静静地看着苏景文消失在石子路上,才从灌木后头出来。她眯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低声呢喃着:“你说苏家没有钱多养一个女娃,可是我看苏家却有钱多养一个男娃。”

  传说中,在弃女溺女风气盛行的晋朝,有位出来修行的道士看见荒山中的弃婴于心不忍,就近捡了石块搭了一座低矮的石塔,又将女婴摆了进去,生时可做遮风挡雨处,死时便视作可以让她轮回转世的墓碑。——此为女婴塔之起源。

  晋朝山野之间,空气本是极好的,这处却弥漫着一股腐臭——是死去的女婴传出来的味道。民间对焚烧尸体还是格外忌讳,也不流行溺婴,做了亏心事的人总会害怕女婴的冤魂会入了水中,不知哪次等他近水时便会钻出来向他索命,这便有了后来口口相传的女水鬼索命的话本。

  如今的女婴塔,视为将福报传递给家族的象征,把女婴放在这儿,给神鹰叼走,带给上苍,会让她所在的家族多子多孙,男儿平安顺遂,考取功名。

  至于刘晚会,苏成之知道她想生的也是儿子。

  思及此,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家伙。”

  苏成之把放在女婴塔边的妹妹捡起来,放进她背在后背的竹篮中,妹妹睡得很香,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不欢迎她,也不知道她差些就要被野兽叼走吃了去,还沉沉的溺在自己的梦中。

  苏成之突然就感到很庆幸,替这个小家伙庆幸,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没事了,以后姐姐疼你。

  当她敲开常府大门时,门童还在打瞌睡,许是苏成之气场变化太大了,他一下子没认出来,揉了两下眼睛,问她找谁。

  “找常弘。”

  “这……”门童犹犹豫豫。

  “常小公子他还没起,我不敢打扰他睡觉。”

  “你许是多日未见我,我是常弘的教书先生,你让我进去,我敢。”

  门童一愣一愣的,看了苏成之好一会儿,才拍脑袋把门打开来放她进去。

  “大人变化好生大,恕我眼拙。”

  苏成之轻车熟路地找到常弘地寝间,拍了又拍,敲了又敲,门才被人从里头打开。

  常弘回到自己家,睡得极熟极香,还梦到了小之之,就是半路被人粗暴地吵醒了,心情甚是不悦,于是他黑着面打开门,刚想教训教训这不知好歹的人,嘴巴张到一半就萎蔫了。

  苏成之由上至下扫了穿着丝绸里衣的常弘。“你是想凶我吗?”

  “砰。”常弘把门关上了,飞速穿好外裳,扒拉好自己的头发,又扭捏了一下,才把门拉开一条缝儿。

  “我真是惊喜与惊吓并存,我哪里敢凶你,你会打我的,你打我我还受得住,你不给我亲你,我真的遭不住。”

  “我可以进去了吗?”苏成之伸手盖住常弘的脸,把他的头往后推。

  “啊……”常弘把门打开。

  “常尚书如何?”

  “除了眼疾,其它都好。”

  他看着苏成之进来,还把脑袋往外头探了一圈,确认无人看见后才仔细地将门合好。

  “你背着个篮子干嘛,是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吗?”

  “不是东西。”苏成之慢吞吞地把竹篮放在常弘寝间地上,把布掀开。“是个妹妹。”

  常弘愣了一会儿,颤抖着手指指自己,心跳加速,喘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喜当爹了?”

  苏成之伸手打了一下常弘。“不要乱说话。”

  “我娘难产生了个妹妹,才捡回一条命,整个人身子虚的不得了;我爹趁着天刚蒙蒙亮把妹妹偷偷抱到了女婴塔,我给捡回来了,不知道放哪儿,我就只能先来找你了。”

  常弘看着乖乖睡觉的妹妹,让人怜爱的紧,又顾忌着那人苏成之的亲爹,想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过几天我就把她接走,我先放几天,你可以帮我照看她吗?”

  “成。我……等会儿晨练完去市场上雇个奶娘来。”

  “嗯,那我先走了。”

  常弘拉住了苏成之的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嘴巴,不给她走,意图明显。

  苏成之踮起脚亲了亲常弘的嘴。

  “休想打发我。”常弘捧住她的脸,鼻尖对着鼻尖,“我早就不满足只碰一下了。”

  常弘固定住她,不给她动,一番啃咬,待他恋恋不舍地分开来,两人眼中都是对方微微喘息的模样。

  他把嘴巴偏过去,叼住她的耳垂,苏成之一个机灵,感觉身体发热,挣扎了两下,眼睛都红了,想躲又躲不掉,常弘怎么就被她惯成了现在这幅死皮赖脸的缠人模样!

  “之之……之之……”

  “别说了。”再说她怕是走不动了。

  “我偏要说。”常弘坏心地吹了口气。“整个小耳朵都红了呢,我的之之。”

  后来常弘送她出门,苏成之气不过,一路上打了常弘好多下,常弘都翘着嘴角接下了。

  “别打啦,好痛呀。”

  “之之,我的之之,望妻石等你回来呀。”

  “滚。”

  “常弘,好烦。”苏成之在上朝路上碎碎念。

  朝中的氛围并没有随着李经的登基改变,儒生们依然是那帮喜迎逢他人,善拍马屁的儒生。这不,苏成之才来,就被私底下搜集了她画像的朝中官员们谄媚讨好,就连她穿着普通的黑麻布靴子,他们说她是跟随新帝节俭之风,有大德。

  苏成之从容应对,八面玲珑,偶尔抛一两句,引导众人将话题继续下去,既不跌了面子,也能在观察中挑选有用之人。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在朝中,没有人能够孜然一人。

  下朝后,她和力士打了招呼拜见李经。

  李经命宫女冲了上好的龙井,苏成之也不见外,吃了好几杯才步入正题。

  “或要辜负陛下厚爱,臣不愿安稳。”

  “请让臣,站在临安的中心。”

  “臣唯愿誓死效忠陛下。”

  李经的食指在龙案上敲了几下。

  “好。”

  “我娘昨日生了个妹妹。林尚之前和我说过,我想着或许过不久您要当父亲了,之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寻得今日这般机会见面小酌几杯茶。

  “我祝您幸福。”

  “我自己的事情……我就不让您从别人口中听到了,毕竟我体会过,那滋味并不好,我也不是埋怨您,您有万般难处。我就是告诉您一下——我现在,在尝试接受一个很喜欢我的人。”

  “你,是喜欢她吗?”

  “我其实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我不能没有他。人总不能停滞不前吧,他对我……甚好,我愿意试试。”

  “如果他对不住你,你尽管来找我。”

  “谢谢陛下,那苏某就告退了。”

  李经再无话说,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

  出长廊时,好巧不巧,迎面走过来一身着素袍的女子,明明是素面朝天,却依然是容颜流转,让人移不开双目,她单手扶着凸起的腹部,瞧见苏成之还对她笑了一下,盈盈伏了下身子。

  只可惜苏成之一眼就瞧出来她笑不由心,眉宇之间萦绕着愁绪。

  这便是有孕在身的太傅嫡女,珍贵妃了。

  苏成之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看她走过了长廊才出了宫去了莲湖楼。

  今时不同往日,派事间的管事官吏见苏成之来了当真是恨不得给她做牛做马,都怪他那会儿有眼不识泰山,竟是敢去冷落她!

  积了五月的俸禄塞在苏成之的广袖中沉甸甸的,她恪守自己秋日许下的诺言,又去了“香满”楼。

  “香满”还是吹得一条街都香气满满,对面的柳絮被吹开来,湖上翻着涟漪,春日的暖阳洒下来,温暖,暧昧,又带着情。欲纷飞。

  苏成之进去时,头次得到了老鸨发自内心,看向金元宝的笑容,老鸨也没认出她是那个数月前穷酸到只能点一壶清酒的儒生。

  “公子里边请!今儿您要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做陪呀!我们“香满”可是什么样的都有哦!“周围的姑娘们听到都笑了,薄纱半捂着脸,有几个还朝着她抛媚眼,希望借此博得苏成之的关注。

  苏成之默不作声地扫过她们如一潭死水的黑色瞳仁,她知道,很多女子初初都是被拐卖而来,只是进来后,再没得选。

  “我找阿离。”

  老鸨脑子里还转了转,当真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香满”的姑娘起起落落,迭代非常之快,这“阿离”她还真是对不上是哪号姑娘的脸。

  “公子,咱们这儿新来了可多姑娘,您瞧瞧,瞧瞧!”老鸨不动声色地绕过苏成之提到的名字,她坚信——这男人嘛,看了美女哪还会管是“阿离”还是“阿芳”。

  “阿离是之前在‘香满’光脚跳西域舞的女子,我这人,真就是对她那双足念念不忘,想得紧,劳烦妈妈找一找了。”

  话毕,苏成之就从广袖中掏出一串钱币,放在老鸨的手上,老鸨这眼珠子转了两圈,一说这西域舞,她便知道是谁了。

  老鸨唤来一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领着苏成之去了后院,里头有三两个身着朴素的妇人在反复敲打着盆子里的衣物,男子指了指最里头那个,苏成之顺着看了过去。

  苏成之双手负于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她偏过头去问:“她还听得到吗?”

  “听是听得到。”那人顿了一下,终是说:“都这样了,公子还有闲心叙旧?”

  苏成之没理他,直径走了过去,蹲在装着皂角水和各类衣物的洗衣盆前头。

  “阿离,你还记得我吗?我答应过来接你。”

  阿离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搓着一件织物,也不看苏成之,就专注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苏成之慢慢起了身,还拍了拍下裳,又走了出去。男子见状也跟着她回了正堂,他就说嘛,哪家的公子能看上个这般模样的。

  阿离的睫毛颤了颤,该干什么便继续干什么。

  她找到老鸨说:“人我看到了,确实……”

  苏成之伸手挡了挡,靠近老鸨说道:“奈何我就是想要玩玩她这双玉足,左右她也就是个劳役,你养着她不赔钱呐。”

  “这个数。”苏成之比划了了一下。“一口价,贵了我不要,你自己想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苏成之:我记得以前我就是说说话他也能脸红半天,现在,唉。不提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第57章 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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