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午膳

  “带你去吃肉, 你以后还要过来看我。”

  “殿下。”苏成之突然就不肯让步,不想退却了。

  “请您话不要说一半,您送我这只木簪子, 苏成之定会当作传家宝来爱, 可您究竟是何意?您说想要取我一缕头发, 又是何意?”

  “我……”苏成之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我再卑微到尘土中, 也经不起您的逗弄。”

  “卑微如我,早就对您心生爱慕, 请求您不要猜出来以后这般轻视我……这般对我……我会很难过,很痛苦……”

  李经的食指轻轻点了下苏成之乱说胡话的嘴唇。

  “真的带你去吃肉,容我走完行程,再……说可好?”

  苏成之消化咀嚼了李经的这句话,翻来覆去, 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水汪汪的, 眼看马上就要有泪珠滑落。

  李经低声说道:“不许哭。”

  “忍不住!”

  “本来,”李经从衣襟中掏出一块锦帕,温柔地抚上她白白软软的脸,知道她一定会想要后退, 另一手提前揽住了她的肩膀, 不给她往后缩。“是预备着给你擦嘴边的肉油用的。”

  李经的声音又低,又似呢喃,吹得苏成之满脸通红。

  “什么肉油,您不能这么笑话我。”

  “不是笑话, 是想做帮你擦嘴这件事, 想做帮你擦嘴的人。”

  “我现在,殿下, 您快打我一下,我这梦是愈加放肆了,我尽然敢亵渎您……”

  “我……我……”苏成之欲自己动手,李经的眼神暗了暗,情急之下竟是直径按住了她的手。

  “不行。”

  “殿下。”

  “门外有禁军把守。”

  “倒是。”李经故作若无其事地捞起她的手,而他明显感觉到那只勾他魂的小手躺在他手心里颤了颤,甚至微微出汗。

  心情当真甚好,李经刚想笑,奈何又想起一起不过一场梦,刹那又笑不出了。

  “殿下到底在笑什么呀……笑话我吗?”

  李经愣了一下。“我笑了?”

  “明明都笑成那样了!”

  李经只觉得苏成之的手突然就不安分起来,挣扎着想要往外抽出去,他下意识就收紧了力道,不想放。

  “痛!”

  李经这才回过神来,松了些力道,和她商量到:“那不要抽出去好不好?”

  苏成之安静了,不知是哪根手指还在他的掌心里划了一道。

  “走罢,带你去见识机关。”

  他记得苏成之当年对地道甚是感兴趣。

  走到半路,李经又多愁善感起来,他太老了,老到头上只有满头银霜,怎么能这般对一个二八芳华还不到的女子。

  “殿下?”

  暗格里的机关被李经按下,苏成之的手也落空了,空落落的。

  “带你出去。”

  “怎么?”李经回头看向突然就赖着不走的苏成之,脸好似肿了一点,气鼓鼓的,眼睛也是光明正大地瞪着他。

  “大胆。”李经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发旋儿,又柔声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能这样?”苏成之推了一把他的衣襟,又怯生生地看了李经一眼,“你太过分了!”

  李经摸不着头脑。

  “嗯?”

  “是你让我不要松手的,你却自己先松手了!”

  “是……吗。”李经的声音徒然夹杂着干涩。

  “赶紧握回去。”苏成之说这话时甚至身子都颤了颤,她不明白自己今日究竟怎么了,平日里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情绪外露,今个儿却是又幼稚,情绪波动又大。

  李经垂着头,瞧了好一会儿,瞧到苏成之底气全无,龟壳又要套上之时,轻轻喟叹。

  “我怕你醒来以后会怪我。”

  “什么醒来不醒来……”苏成之嘟哝着,“您不过是找借口罢。”

  “借口?”

  “嗯,借口。”苏成之又壮着胆子瞪了他一眼。

  “你真的不会怪我吗?”

  “我这样子做……”

  李经话还没问完,胆大包天的苏成之就已经把自己的手扣上他的手里,就和……当年一样。

  他突然就笑了出来。

  “好啊。”

  **

  从地道出来时“清风”茶馆的杂物间,连通着后门,李经牵着苏成之的手,带她进到里面。

  “清风”茶馆依然是门罗可却,安安静静,一切又似乎回到了旧时。

  待他推开二楼里面的雅间,一桌热腾腾的午膳便映入苏成之的眼帘。

  李经不动声色地扫过去,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一切照旧。

  “怎么都是肉呀?”苏成之闻着肉香,小小声问道。

  “你不知道?”

  “什么呀……”苏成之低下头去,就差埋进李经的衣襟前。

  “你再靠着我,菜就凉了。”

  “殿下,您撒谎了。”苏成之突然就抬起头。

  李经心下一沉,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

  “何出此言?”

  “这里。”苏成之把手轻抚上去,“跳的很快,真的很快,您骗不了我了。”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李经正欲再言,忽而却被窗外透入的光打中,一晃眼失了意识。

  锦枕上,李经从一片混沌中挣脱了出来,他慢慢抬手轻抚眼角,有细纹斑驳。

  回来了。

  彼时已是天光微亮,他伸手摸到被他摆在锦枕左侧的木簪子,依然白皙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他起身后恍然甚久,可真是美梦一场,让人恨不得沉醉其中。

  “殿下可是起了?”守在门外的力士听见门内有动静,出声问道。

  “不必伺候。”

  李经惯是不喜欢他人伺候他穿衣洗漱,他自己一人足以。

  他准备出门时,林尚已经坐在正堂的石桌边等着他了。

  “今日的午膳做糖醋小排骨,宫保鸡丁,锅包肉,米酒茶香鸭,老参炖瘦肉汤。”

  “遵命,殿下。”

  安车上,两位年事已高之人无事一身轻,四目相对,有许多话可以说,但又有更多话无法言说,一路静谧。

  终而是林尚率先开口道:“殿下,我辞官后,去了一趟胡地,那时被有心人参了一本,您信任我,没有私下询问过。如今我已可以如实相告。”

  “我爱慕的女人病重,她是胡人,无父无母,前半生坎坷,身份又极其特殊,她被……我隔壁府的那位护着,我要在她离开前,送她回故土。”

  “所以是装病辞官?”

  “殿下,请您恕罪。”

  “武举复辟后,人才辈出,我那时候退,恰好有人接替……我不该找借口,只是我……她说,她只知道自己是胡地出生,有记忆以来却是一直呆在晋地……她想看一看,都说胡地风光好。”

  “罢了罢了,你故意等到孤做了太上皇才同孤讲,自是料准了孤不会治你,真真令人失望呐。”

  林尚一愣,他自是晓得李经此乃玩笑话,但他愣就愣在这番玩笑话上,因着李经是不苟言笑的,极少会说这种话,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可是遇着令您愉悦之事?”

  于是林尚就得到了李经赏他的一瞥,只一瞥,林尚仿若感觉了李经想要盘住自己的秘密,不让他人窥探的傲娇。

  “不问了,不问了。”林尚摸摸脑袋,“都怪我,乱说话。”

  他能寻着乐子,是多么难得的事,现下也只有林尚晓得了。

  他想守住,林尚绝不多问,甚至可以帮他一起守护住。

  “可是还难受着?”

  林尚心下泛着苦,口是心非。“早就不难过了,我可是追求独身的侠士。人家……也没看上过我,我有什么好难受的。”

  “哈哈。”林尚拍了拍大腿,故作姿态。“早就忘咯。”

  随行的力士和禁军皆是戒备森严,毕竟谁要让太上皇出了岔子,就算逃过死罪,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们淹死,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出来见人罢!

  那高力士殷勤地推开“清风”茶馆二楼最内侧雅间的门,午膳刚呈上来,热气腾腾。

  林尚看了一眼,心下疑惑,李经明明是不喜肉食,今日怎地都是肉菜。他正欲斥责负责午膳伙食之人,就见李经摆手道:“孤命他们准备的。”

  一桌热菜,两人吃食,还温了一壶烧酒,偶尔对饮。

  忽然间,饭桌上传来李经一声轻笑。

  林尚忽而回忆起往昔,还是莫约六十年前的某日,李经好似也命他在“清风”茶馆备过一桌全肉宴,那时他还不晓得……

  “敬您一杯。”他单手抬起白釉瓷杯,一口落肚,消弭不散喉头的苦。

  酸甜的小排骨都食之无味。

  倒是李经今日兴头高,难得添了两次白米饭。

  林尚越吃越不是滋味,酒不够了正欲再叫,还是李经斥了他一句。“还当自己正年轻?”

  是啊,林尚有自己的发泄的方式,或是躺在屋檐休憩,或是狂饮清酒落入荒唐梦中,可李经一样也无,他只有清冷克制。

  “回了罢。”

  众人松了口气,正欲迎着李经上安车,架不住太上皇勒令他们直接撤回府上,他竟是要走“清风”茶馆杂物间后的暗道。

  为首的力士只觉得头脑发昏,额边的青筋突突地跳。

  最后还是林尚出来再三担保,众人才依了太上皇。

  暗道中空气极差,林尚都有些难以忍受,可李经却跟没事人似的,丝毫不受影响,一步一步朝前迈去。

  “殿下真真是老当益壮。”林尚捂着口鼻道。

  李经浑然不知林尚开口说了甚,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或许是老了,偶尔会这般也正常。

  推开藏书阁的机关时,有一瓷釉从李经广袖中滑落,他缓慢蹲下身子,若无其事的捡起。

  “到了。”

  彼时莫约申时过半,李经在寝间内挑挑拣拣,选出一套白色华服,自行拎着去了太子府的御汤,还勒令不准任何力士跟进去服侍。

  无奈之下,一群力士只好跪在御汤外头,申着脖子,打探里头的动静。

  李经用了半个时辰,将自己清理的极度干净,连他那满头白发都特意打理过,系了一根灰色发带,亦是极其朴素。只是他出来时,还是惊呆了众人,时光剥夺了李经的容颜,却无法剥夺他的气度,他的仪态,仍是那般熠熠生辉,璀璨耀眼。

  这便是晋朝史上最伟大的贤君晋太宗之姿啊!

  他这般隆重的打扮,众人皆以为李经日落西山时还有什么行程,哪知他随后便入了寝间,力士将地龙烧好,龙脑香点上,行过礼后便出了去。

  李经直径躺在锦枕上,安心闭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李经:我来啦。

  作者:我输了。该散散了吧。

第74章 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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