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子时方过。

  伫立在月色下的一座深宅大院, 朱红色的两扇门被人拼命敲响。

  下人听到动静前去开门,不过刚将门栓打开,外边的人有所感应, 直接将门往内一推, 没等人看清他的身影, 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来人一口气不停,期间一路搜寻着某人的踪影, 从两旁栽种着各色奇珍异草, 中间有着小桥流水的前院, 直接跑到了坐拥假山亭台的后院。

  在看到一片高大的假山群后, 于月色下肆意舞剑的那道身影时, 来人终于是顿住脚步,还未等喘上一口好气, 便忙不迭朝着那道身影问出声:“诱儿,诱儿不在这吗?”

  舞剑的身影瞬间停了下来,将剑收回剑鞘后,方才抬眼望向来人, “她为何会在这?”

  姜小白见到他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冷着一张脸朝他走去,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确定吗?”

  姬阏一怔, 见姜小白冷脸中夹杂着怒火,与往日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模样,经不住出声问:“发生何事?”

  姜小白全然不复温润如玉, 他看着姬阏,捏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诱儿今早,是被你带出去的。”

  姬阏全然怔住,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听姜小白道:“可是,你没把她带回来。”

  姬阏再次认真望向姜小白,他面上的怒容真真切切,言语间,皆有想把他撕碎的冲动,而深埋在眼底的,是许多慌乱。

  他实在不是会轻易做出这种表情的人。

  姬阏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兴许,是在哪玩——”

  “她能玩什么?”姜小白再也控制不住,提高声音猛地质问出声。

  姬阏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语塞片刻后,他张了张唇,“其他地方找——”

  “找了!都找过了!”姜小白怒吼出声,“就是没把希望放你身上,才会在找完所有地方后,只能想到来找你,你是最后一个地方了,你知不知道?诱儿她第一次来郑国,人生地不熟的,她人能跑去哪?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怎么可以一点都不关心?”

  一连串的怒吼过后,姬阏怔愣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姜小白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下火气更盛,强行镇定了下心神后,冷冷说道:“算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在你当初冒充你那个朋友时,我就了解到你对她并无情义,可我真没想到,除了情义之外,你连基本的身为一个丈夫,对于妻子的责任感都不存在。”

  姜小白的拳头无意识攥紧,忍住想把它挥到姬阏脸上的冲动,咬了咬牙继续道:“早知如此,当初死活都要拦着诱儿,省得她千里迢迢嫁到郑国,嫁给你公孙子都受——”

  “她没事的。”姬阏突然间开口,把剑往腰间一佩,“新郑民风淳朴,绝无歹徒作恶,我现在去——”

  “不用了!”姜小白压根不想听他的打算,只冷冷再瞥了他一眼,望向他腰间的长剑,“公孙子都还是继续对月舞剑,抒发你的苦闷愁绪罢。”

  姬阏看着姜小白说完转身,顾不上他言语间的讥讽之意,直接伸手去探他的肩头,“那你作何打——”

  “无论做何打算,都不劳烦公孙子都。”姜小白一把挥开姬阏还未碰到他肩头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姬阏的手垂下,指尖动了两动,侧头瞥向有两人高的外墙,脚下正欲轻动,只见姜小白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看着他道:“对了,我想了想后,还是觉得告诉公孙子都为好。”

  姬阏脚步顿住,等他再次开口。

  姜小白看似神色和缓下来,慢慢道来:“我现在已派了所有齐国的人四处找寻,无论天亮前是否能找到诱儿,无论是见到诱儿的活人,亦或是尸——”

  “噌”的一声,伴随一道寒光闪过,剑已出鞘。

  姬阏将剑横在姜小白脖子上,敛了敛睫,语调平淡:“你若是她兄长,就不该诅咒她。”

  姜小白因为这突然变故一愣,察觉到姬阏手中的剑,又轻又薄极为锋利,距离他不过一寸,只要往前轻轻一送,便能瞬间划开他的喉头。

  他的喉头一跳,唇动了动,最终没再出口。

  姜小白看着眼前的人,只一瞬将剑收回剑鞘,又在他眨眼片刻之间,身形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将头一转,看到那道身形,已不知何时,落上了墙头,于是趁着要再次消失之时,扯开了喉咙使劲朝他大喊:“无论她怎么样,再与你无瓜葛!”

  身形连半瞬都没有顿住,从容不迫,眨眼间消失在了墙头。

  姜小白冷笑一声,视线顺着墙头往下,眼中燃起亮光过后,朝着墙边走了过去。

  稍过片刻,其他下人匆匆赶来了后院。

  可他们放眼望去,后院中只剩清冷月色,不带感情打在假山上,而假山后舞剑的人,包括方才不管不顾冲进来的人,早已不知去到了哪里。

  *

  姬阏停留在那间早已关门的茶馆前,闭上眼轻轻吐了口气,紧接着再睁开时,眸光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那些在落下墙头之时,听见姜小白话语之时,陡然从内心深处某个不知名角落,冒出来的他所不能理解的情绪,又被他深深压了回去。

  不会有事的,他对自己道。

  之前吓唬她所说的话,皆都是由他编造出来,完全没有可信依据的。

  郑国民风淳朴,尤其新郑最甚,十几年未曾出过一桩恶事,怎么会她一来到新郑,便发生了某种意外呢?

  她定是在某个不知名角落里,做着快乐的事,过得无比潇洒,或许还会在内心揣测,他会不会为她担忧,会不会因她而着急。

  这只是她想出来的,新的吸引他注意力的法子,只是如此罢了。

  若是如此的话,她定然是想错了。

  他不止不会为她惊惶失措,更会比平日里镇定从容,她想要看到他的任何模样,永远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姬阏的手捏在剑鞘上,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往茶馆到驿站的最近距离,不慌不忙走去。

  就在他沿路寻找蛛丝马迹时,众多齐人呼喊公主的声音,或近或远屡屡传进他耳朵里。

  姬阏的手按住剑柄,克制着要抽出剑的冲动,同时咬了咬牙瞪向远方,动静如此之大,若是被她听到,打草惊蛇了该怎么办?

  那她心里指不定,该更得意了。

  抱有这个想法的他最终没有忍住,手一动抽出了半截剑身,然而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的眼睛被剑身晃了一下,眯了眯眼不经意看去时。

  他发现自己的神情,已不复优雅从容模样。

  姬阏瞬间把剑插了回去,闭上眼轻轻吐出口浊气,再睁眼时,眸光又恢复了先前镇定模样。

  都是他们的喊声噪耳,他在心里想。

  恢复优雅的步伐不停之余,他将藏有絮状物的滚边扯开,从里抠出了一些来,一左一右塞进了耳朵里。

  这样不就好了,他在心里想。

  月光继续清冷冷洒着街道,姬阏不多时走完一半路程,一路上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抬首,望着天边挂着的圆月,垂了垂睫,只见圆圆的月分化出眼睛,鼻子,嘴巴……

  像极了某个人的模样。

  察觉到这一点后,姬阏连忙使劲摇了摇头,不再去看天上那轮诡异的月亮,而是将视线竭力投到地面。

  然而这一投,他的视线顿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有着个方方正正的小物件,在清冷月色下更显得孤零零。

  姬阏脚步加快,几乎在瞬间就冲了过去,在看清那物件时,他僵在了原地。

  太子忽装药膏的木盒,在他为她涂完药后,又塞回了她袖袋里。

  可这木盒,此刻出现在这,俨然一副被主人抛弃的模样。

  姬阏僵住的视线不动,僵住的身形亦不动,只是垂在一旁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将塞在自己耳朵里的絮状物,尽数掏了出来。

  他俯身去捡木盒,手刚碰触到的那刻,远方七上八下的呼喊声又传来,无孔不入钻进了他耳朵里。

  姬阏指尖一颤,飞快将木盒拾起,塞进了自己衣襟。

  没什么的。

  这定是她做的后手措施,就是为了让他心惊,才会故意布置成这样。

  想明白了原委之后,姬阏也懒得再去捡地上的絮状物了,直接稳定心神不去理会那些喊声,朝着前方的路继续走去。

  又走了一小段路后,姬阏眼尖发现了两人,他们一人手提着锣,一人手拿着梆子,大概是因为此刻还未到打更时候,他们正在街旁巷口.交头接耳,看似聊着什么颇为有趣的事。

  姬阏自然不会放过有可能是人证的他们,在心中盘算好了话语,怎样最快速有效地问出,是否有个穿着男装但更像女人的女人,经过这条道时鬼鬼祟祟骂骂咧咧,最后踱步来踱步去,刻意丢下身上线索,再藏到了某个地方。

  然而当他满怀信心走向前,那两人还没发现他,他们的话语已传入了他耳内。

  提着锣的更夫:“别说,那个女郎还真是好看,穿着男人衣服也那么好看,真让人想……嘿嘿嘿……”

  姬阏脚步一滞。

  拿着棒子的更夫接话:“你家里有老婆有孩子的,就别肖想着人家了,依我看,还是我跟她合适,就是可惜了,被那戴着面具遮掩相貌的丑人……要不然的话,我只要抱着她亲——哎哟!”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阵风声掠过,紧接着面上一痛,人就跟着倒了地。

  他睁着眼睛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下意识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只听又是哎哟一声,他的眼前一黑,顿时有道黑影朝着他压了下来,把他再度压回了地上,身上像扛了座沉甸甸的山。

  锣磕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这才发现压着他的,原来是他兄弟,而在他们的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细细看去,那人竟是……

  “公孙子都!公孙子都饶命!不知小人们做错了什么,要劳烦公孙子都动贵手……”

  “公孙子都,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们吧……”

  两人还没弄清发生什么,就已忙不迭急着认错,躺着的姿势变成了趴着的姿势,只一个劲的向他求饶,连伸手去扯他的裤脚都不敢。

  姬阏:“闭嘴。”

  两人连忙噤声,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姬阏问道:“你们口中谈到的女人,关于她的一切,立马如实说来。”

  他现在问出声的表情仍然是镇定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面具二字时,他的心跳得有多快,一下、两下、三下……

  咚咚咚咚咚……

  几乎要撞破心房。

  两人一听闻,立马你一句我一句,完完全全快速道来。

  一人:“那女人是在打完二更后见到的,当时就在这条小巷子角落里,我们靠着墙角跟休息,见到她一个人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些啥玩意……”

  另一人连忙接上:“她身后不远不近跟了个人,那个人戴着面具,身形嘛……嗯,跟公孙子都差不多,那个面具渗人的呀,看一眼都要做噩梦,想来那人是长得怪丑的……”

  一人接回去:“后来那女人突然停了脚步,跟戴面具的人说了句话,紧跟着走到他身前,大概是想揭开那怪人的面具。”

  另一人总结:“只可惜还没能揭开,那怪人突然有了动作,就伸手那么一下,咔~那女人就被放倒了,紧接着,怪人抱着那女人,应该是飞走了吧?”

  一人补充:“飞都啥阿飞走?那叫轻功知道不?反正就用了轻功吧,啾地一下,没等我们俩看清,带着人就不见了。”

  将事情描述完整后,两人堆着笑望向面前的公孙子都,异口同声道:“公孙子都,怎么样?”

  姬阏:“很好。”

  两人再异口同声:“那放……”

  不过是瞬息之间,两道掌风袭来,两人只觉得脖颈传来剧痛,紧接着两眼一黑,再不省人事。

  姬阏从衣襟前掏出木盒,将它死死抓在了手里,这几人,会是她花重金请来的戏……

  心猛烈跳得飞快的期间,脑海中刚生出这个想法,姬阏就一拳砸在了旁边墙上。

  拳头间传来痛意,姬阏收回手,看着渗出血迹的拳头,在心里想,他可能真是个坏人。

  姬阏刚自我批判完不过一刻,就听耳旁风声掠动,眼角余光瞥见,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一丝绝处逢生的喜悦顿时涌上心头,姬阏毫不迟疑,朝着那道黑影追去。

  可没想到这道黑影轻功果然高深,他的身形飘逸诡辩,始终跟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又不过在他一眨眼间,黑影没入一条小巷,他几瞬间跟了上去,却在穿过那条小巷,来到另一条街道时。

  黑影全然无了踪影。

  先前的希望来得有多快,这一刻的失望就有多快,快而迅猛,几乎要将他淹没殆尽。

  他抬眼想去望望月亮,却在瞥见对面的一排楼阁时,目光顿住。

  他所停留在的地方,应是某座客舍后屋,乍眼望去,只见一片黑沉沉被关得密不透风的窗户,此刻是早春时节,睡觉时关上窗户再正常不过。

  只是,除了有一间屋……

  姬阏想也没想,纵身跃上那间窗户大开,还在吱呀吱呀随风摇摆的屋,来到窗户前一俯身,就进了黑漆漆的屋内。

  屋内除他的动静以外,再无任何其他动静。

  姬阏借着微弱月光走向桌子,用桌面上的火折子点燃烛火,整个屋内瞬间有了昏黄光线。

  屋内依旧没有动静。

  姬阏目光在房内转了转,发现房内布置再普通不过,放眼望去,哪里都不像是能藏人的模样。

  他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挪不动着麻木的双脚,一点点走向桌旁。

  与此同时,一阵风透过窗户刮了进来,几乎瞬间将烛火卷席走。

  整个房内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姬阏脸色一变的同时,攥着早已准备好的木盒,朝着上方某个角落掷去。

  房内顿时响起了一声轻哼,以及一道……轻巧的落地声。

  黑暗之中,姬阏在发出落地声的地方,用双指制住了一人的喉咙。

  却没想到……

  烛火再次被点燃,映现在他面前的,是某个熟悉的人。

  用木盒当作暗器使,居然砸出了它的主人。

  应该说是,它原本的主人。

  太子忽揉着脸颊上青了的一块,眉眼略微皱了一皱,当下没有犹豫,无视了姬阏要杀人的目光,用手打开木盒,掏出药膏往自己脸上涂。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姬阏的手,惊奇一声:“叔父,你的手受伤了?”

  说着又叹上一声,“只可惜这药只能外敷,若是破了皮,那也用——”

  姬阏终是忍不住了,带着剑鞘把剑往桌上一拍,“她在哪?”

  姬忽动作一顿,“哪个她?”

  刚问完后他转了转眼,又接着道:“叔父说的,是在夜市里与你同街共游的她,还是被你赠予香囊的那个她,亦或是……在茶馆共进雅间不为人知的她?”

第31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郎君他心胸狭隘最新免费+番外章节

正文卷

郎君他心胸狭隘最新免费+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