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飞雪落了又化,百花开了又谢,仿佛弹指一挥间,便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春雨、夏雷、秋叶与冬雪的轮回,时间一晃,便到了祁安二十五年,此时的夏墨时已经是个十一岁的少年,再不似当年的粉面娃娃,而更多了一种丰神俊朗之美。

  自当年从破庙中将沈云祺领回,至今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昔日街边怯懦矮小的孤儿,如今已成少年,也有了十四岁该有的身量,而不是当初那般风一吹就倒、明明比夏墨时还年长三岁却看上去比夏墨时还小的可怜娃,或许也因为这些年长在皇宫,沈云祺身上的气度也几乎能够与某些世家公子相比拟。

  虽然心机方面的能力尚且稍显稚嫩,却也远远秒杀前世成年后的自己,况且,夏墨时十分清楚,沈云祺自小便是一个极其有主见有底线的人,只是如今的他常年在上京城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里,有些施展不开,缺乏经验与历练所致。

  在夏墨时的考量当中,倘若让沈云祺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已经不能让他得到更好的成长,不过如今的七皇子虽然已经暗地里有了属于的势力,却还不到全部浮出水面的时机,一时之间,夏墨时也没能想到更适合沈云祺的去处。

  并且,他总觉得,近来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试图接近自己,他开始怀疑是否是当年许淑仪告诉他的“帮助”,于是便将沈云祺派去追查这件事。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沈云祺从外面回来,要查的“帮助”尚未有任何蛛丝马迹,但却带回来了关于边境的消息,这个消息,大概率是与他当年兴之所至叫他们找的夏许淮这个人有关。

  当然,这个消息也并非是沈云祺特意打探得到的,而是因为它现在已经传遍了都城的大街小巷。

  在夏墨时的催促下,沈云祺当了一回嘴皮子相当利索的说书先生,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殿下您知道定国大将军么,他曾在年少时几次出生入死地救过当今圣上,后来他们结拜为兄弟,因定国大将军自小流离失所,无名无姓,只有一个粗陋的小名,所以后来在皇帝登基后,便赐其国姓,只是因夏将军常年驻守在外,皇上也甚少提及他这个义兄,是以这么几十年过去,京中竟然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非皇室中人的夏将军。”

  夏墨时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难不成,这位神勇却被人逐渐遗忘的定国大将军,就是夏许淮他爹?”

  沈云祺点了点头:“京中没有传出这位定国将军的公子是否叫这个名字,但根据我们所知的信息,倒是与您要找的人相符。”

  按照沈云祺所说,早年间曾有精通算命的高人满口断言,说夏将军这个儿子在十六岁前都不宜陪伴在家人身旁,否则将会带来满门灾祸,所以他的父亲狠了狠心便将他送往了一个不知何处的深山老林,又拨了几个忠心的老仆人,一并打包放逐了。所以这么些年,他也就一次都没有在上京出现。

  对于这则流言的真实性,夏墨时认为尚且有待考证,深山老林倒是勉强算是,但怎么瞧,他都不像是被家人放弃放逐的废棋,否则按照夏许淮那睚眦必报的个性,定国大将军一家怕是早就不得安生了,少不得早就为百姓们添了各种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又怎会静默无名这么些年。

  那现在又是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夏墨时分明记得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夏许淮叮嘱自己不要透露他的消息,现在,总不能是夏许淮自己提前跑出来蹦跶了吧。

  而且,当时,夏许淮还说那样也是为他好,难道,他那个皇帝亲爹不喜欢夏许淮或是颇为忌惮夏许淮的亲爹?

  夏墨时在心里算了算:“十六岁,他此时倒刚好是这个年纪。”

  “殿下,你为何会知道他多大年岁呢?”

  “没什么,偶然知道的。你继续说,十六岁前不能回家,那现在是怎么,他要回来了?”

  “这倒没有,只是如今北境传来战报,我朝已经节节败退、接连失守了两个关隘,朝廷便紧急将离得最近的驻守在东海之滨的夏将军夫妇调过去当援军,与此同时,皇帝也有意要召回夏将军的这位独子。”

  所以此前向来孤寂无名的夏许淮一朝名满京华,正是因为皇帝下令要找夏许淮,却一直杳无音信,甚至连这位重臣之子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令皇帝有种十分无奈且无力的挫败感。

  夏墨时恍然大悟,一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夏将军的独子这个名头一祭出,可比任何招牌都管用,只要有他们家的人在,那么无论是对于众将士们还是寻常百姓而言,都是类似于一根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但凡与定国将军相关的人事物,在大家心中基本都是强悍的存在。

  所以说,哪怕夏许淮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只要不自己作践自己,不做出什么肆意挥霍军心民心的事情,他只要出现在战场,便已然赢了一半,更何况,夏墨时深知,草包二字压根就同夏许淮不沾边。

  定国将军挥军北上之后,夏墨时明显感觉得到皇帝的情绪越发多变,时而展露笑颜,时而又眉头紧锁,尤其是当边关传来好消息的时候,祁安皇帝更是将这两种矛盾的表情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君心似海这个词。

  夏墨时知道,这或许便是猜忌伊始。

  然而这时的北境,往常在百姓心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犹如天降神兵般的存在的定国将军,今次却突然发挥地失了水准,导致近来两场胜仗似乎都打得颇为艰难,甚至还不慎被敌军射中一支箭,整个人当场从高头大马上栽了下来,将军夫人只来得及凄厉地喊了一声,奈何因两人之间还隔着敌我双方混战的场面,相距甚远,只能够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夫君狠狠摔在铁蹄旁边。

  眼瞅着就要大事不妙了,幸亏有一位不知名姓的长相平平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北境的战场,力挽狂澜才将强敌抵挡住了,然夏将军夫妇最终还是在不久之后便命丧黄泉,将数十年征战都未凉透的赤血,终是撒在了这片令他们忠心守护了一辈子的国土之上,被朔漠狂风浪沙侵袭到冰冷无言。

  因战事吃紧且天气渐炎的缘故,少年便在定国将军亲兵亲随的帮助下将二人匆忙下葬,奇怪的是,众人只知这对夫妻的陨落,却并无他人知晓他们被葬于何处。

  在战事胶着了两个月之后,战事才得以终结,可是这位当机立断奔赴战场立下头等战功的少年,却在班师回朝的前一天夜里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消失得干净彻底、无影无踪,仿佛军营之中从未出现过这么一号人,这些天进出军营的那道身影似乎只是他们在绝处逢生之下的幻想而已。

  又过半月,随着得胜还朝的军队一起回到上京的,除了北境大捷的好消息,还有两副放置着定国将军与其夫人衣物的棺椁。

  定国将军身死的消息从他们动身离开边城之后便不胫而走,祁国上下顿时举国同哀。

  棺木进城的那天,夏墨时正好在御花园中见到了祁安皇帝的侧颜,他一下慢似一下地轻抚着下巴处的小胡子,冷冷的脸上瞧不出悲喜,对于夏墨时的这声父皇也只是语气淡漠地应了一声,让人不大能听得出来他对自己这位义兄的故去到底是惋惜多些还是悲伤多些。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皇帝双手交握背在身后,看上去走得甚是从容,夏墨时不禁这样阴暗地忖度道:“抑或是比起这两者,在他心中更占得上风的,是庆幸?”

  当天,为了表示自己的哀思与恩泽,皇帝连发了三道圣旨,其一,将各边境军队的粮饷再添一成;其二,追封定国大将军为一等安国公,其妻为安国公夫人;其三,命全国各地加大力度搜寻安国公独子,回来为其父母操持葬礼。

  圣旨颁出的又七日后,夏许淮终于带着夏家寥寥几位老仆人现身京都,面见圣上之后,带着皇帝的手谕连夜从护国寺将那两副棺木赢回府中,之后又匆忙打点上上下下,将里外事宜安排妥帖,面色哀戚地为一双父母扶馆下葬,载着棺椁的灵车沉重东行,最后抵达在城外小山坡的一个向阳处,在那儿,夏许淮为双亲立了一处合二为一的衣冠冢。

  估摸着是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皇帝微妙的心理,丧葬全程,居然没有一位官员登门吊唁,至多不过是遣人送来个什么物件聊表哀思,至于百姓,虽有心去上一炷香祭奠一下大祁国陨落的传奇人物,可惜身份不够难以登门,以至于这对为国征战了一辈子的夫妻,临了却连他人的任何只言片语也无,一时之间,丞待修缮的夏府门可罗雀,倒是正合了夏许淮的心意。

  万籁俱寂,晚风微凉,夏许淮站在廊下,闻着院中幽幽飘过来的木兰花香,鬼使神差地,竟叫他想起一些过往里吉光片羽的记忆。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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