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好

  “哗!”

  伴着最后一道沉沉雷鸣, 暴雨瞬间倾盆而至。

  白日里还未散尽的暑意连同乌云带来的闷热一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仅没有让人喘不过气, 反倒让人心头发凉, 再说不出半个字。

  不过凌怀古本就是说不出话的。

  是以在听了凌夜的话后, 他就还是那么看着她, 连眼神都没变上一变,好似她所谓的一刀两断, 在他看来什么也不是。

  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比凌夜还要更加平静。

  平静得让围观众人都觉得诡异。

  有人不禁就想,怎么能有这样的父亲呢?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再不喜这个女儿,也没必要亲手害她吧?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也有人没忍住, 小声道:“他是不是闭情了?”

  闭情——

  闭情者,断情绝爱, 无心无情。

  旁人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若没闭情,害这个女儿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连另一个女儿都见死不救?

  这样想着, 再去看那位新尊, 就见她面无表情地掂了掂手里的刀,忽而抬手,却不是朝才一刀两断的凌怀古斩去,而是刀锋一转, 又快又狠地劈向了凌夕!

  好容易才停了哭泣的凌夕顿时一僵。

  不是正和父亲翻脸吗, 这突然要杀她是什么意思?

  凌夕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想要说什么, 却没能说出口,只得狼狈地贴地一滚。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泥泞遍体,凌夕痛得几乎要倒过气去。然看着那紧随她过来的断骨,凌厉的刀风几乎要隔着空气把她劈成两半,电光火石间,她陡然想起什么,急急喊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是谁偷袭你娘了!”

  果然,话音刚落,那刀立即险险一停。

  当是时,也不用凌夜追问,凌夕主动说道:“是父亲指使的!那个人我没见过,只知道是得了父亲首肯,那个人才进了你娘闭关的地方,把你娘害死了。”又说,“我当时,我当时就在外面看着。”

  从那个人进入夜言闭关之所开始,到夜言流血身亡,她一直都在外面看着,看得清清楚楚,没错过半点细节。

  所以她很确信她说的没有半点隐瞒。

  这回应该足够了吧?

  凌夕惶惶然地心想,她真的已经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凌夜会和之前一样,继续放她一马吧?

  她说的这些都太隐秘,是不管凌夜怎么查,只要撬不开她的嘴,凌夜就都无论如何也查不到的。毕竟当年那件事,在场的只有那个人和她,就他们两个人而已。而那个人自那天后就失踪了,她到现在也没再见过。

  所以,在不能从别人身上查到有用的东西的时候,凌夜再想知道什么事,就只能留下她的命。

  凌夕这么想着,莫名有了点力气,脊背也慢慢挺直了。

  岂料凌夜听后并不说话,只沉默瞬息,须臾手指一动,断骨登时一晃,竟再度向凌夕劈去。

  这一次,速度快若闪电,凌夕连躲都来不及躲!

  她登时倒抽一大口气,整张脸都扭曲了。

  雨水噼里啪啦地兜头浇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还是能清晰地看到那被冲刷得寒芒熠熠的刀锋,锋锐得连雨水都要断流。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这刹那间传遍全身,凌夕下意识地闭上眼,青白嘴唇半张半合,有什么句子脱口而出,可她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她胡乱说完后,那刀再次停了下来——

  贴着她的额头停的。

  然后就听凌夜问:“你说的是真的?”

  难以言喻的后怕充斥着头脑,凌夕不敢睁眼,也不敢点头,只能赌咒发誓道:“真的,真的。我要是敢说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刚说完,“轰隆”一声,一道粗硕的雷霆毫无预兆地降临,正正落在离她们不远的湖水之中,把沉在湖底的异兽尸体劈得焦黑不已。

  凌夕被湖里的动静吓了一跳,当即浑身一个哆嗦,立马睁眼。

  就见断骨还停在自己额前,明明是吹毛立断的锐器,又紧贴着她的皮肤,却没伤到她分毫。她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见断骨停在原处没动,她便连滚带爬地挪出好大一段,几乎要挪得看不清凌夜的表情了,才堪堪停下。

  然而这样的距离,还是不能让她产生些微的安全感。

  她只好努力回想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可否再从凌夜刀下争取一丝活命的机会。

  可不管怎么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好似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凌夜心生茫然。

  她说了什么,怎么她就不记得了?万一凌夜再问她第二遍,她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

  再看凌夜,她不知何时变成两只手抱着郁欠欠,神色冷静依旧,气息也没变。

  然而,除郁欠欠外,无人知晓她连双手都在细细地发着抖,显见凌夕那话带给她的震动不小。

  沉默片刻,她终于开口。

  “我的父亲,让人害死了我的母亲,又亲眼看着别人给我下毒,默许继母和妹妹害我。”

  她这么说着,忽而笑了,有什么东西自眼角滑落,被风吹着斜斜落进鬓角,染得被雨水浸透的两束白发散发着微微的冷光,天上地下,霎时一片寒意。

  而她并未察觉般,兀自说道:“你让我,怎么对你呢?舍了这身肉和骨还你,再杀了你,给我娘报仇吗?”

  这两番话说得缓慢,隐隐有悲戚感藏在其中,听得人心头发酸。

  然下一刻,断骨再起,首尾蓦地一转,斩风断雨,快之又快地冲向了凌怀古!

  这变故堪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郁欠欠都没有想到,她才刚说完那样无可奈何的话,转头来竟是如此果决,说杀就杀,毫不留情。

  若说凌怀古闭情,连亲生女儿的生死都不在意,却又哪里能比得过此刻的她?

  “嗖!”

  刀气比之刀锋要后发先至,眨眼间便穿过重重雨帘,来到了凌怀古的身前。

  看着这么一刀,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凌怀古会立即身死,新尊绝不会像先前戏耍凌夕那样对他。

  然凌怀古面色不变,只指尖微微一动。

  于是刀气突然就停了。

  还在路上的断骨也停了。

  下一瞬,狂煞之气暴涨,断骨森白的刀身上倏地闪过一抹血光,再无停顿地直刺过去!

  “当!”

  一抹在狂风暴雨中也仍显得夺目的云色好似自天外而来,与断骨砰然相撞。

  天上白云——

  是江晚楼的楚云剑!

  没去管江晚楼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插手,郁欠欠焦急道:“你怎么了?白头仙不是才发作过吗,怎么现在又发作了?”

  循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凌夜的头发正寸寸变白,不过瞬息功夫,那满头黑发,已然一片斑驳。

  最先的两束白发,则是白到极致,将将要和雪一样的颜色了。

  凌夜道:“没事。”

  郁欠欠急道:“这叫没事?”

  “身中白头仙者,一次不死,两次不死,第三次必死无疑。你以为,我是怎么熬过这十多年的?”这话却不是对郁欠欠说的,而是对凌怀古说的,“朱颜日日夜夜在我身体里,都没能让我毒发身亡。你手里那个东西,又怎么可能让我轻易死掉?”

  音落,雨势渐缓,才黑白斑驳的头发好似变戏法一般,竟转瞬间就恢复了原状。

  徒留那两束不解毒便永远存在的白发,在这雨歇风停之间,白得近乎刺眼了。

  凌夜掐了道诀,她和郁欠欠被淋湿的衣服立即变得干燥,再无半点水汽。她再看了眼凌怀古,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以身为炉,炙白头仙十数年——

  她有多命大,他就不知道吗?

  凌夜收回目光,五指一动,被拦在楚云之前的断骨忽的往前一进,那力道迫得楚云后撤些许,险些伤到凌怀古。

  只是接下来,她没再操控断骨,而是蓦然并指成掌,同突然到来的江晚楼对了一掌!

  “砰!”

  霎时间气浪滔天,他二人竟弃了兵器,直接以法力斗了起来。

  两尊相斗,那气势简直风卷残云,周遭修者退了百丈远,方勉强没再觉得难受。

  凌夜道:“你又来干什么?”

  江晚楼想了想,回道:“不干什么。就想趁你不注意,把金玉宝珠拿走。”又说,“你就不怕我说出去,金玉宝珠只要修好就能用?”

  “怕。”

  “那你还……?”

  “我虽不知你要金玉宝珠有何用,但想必没我的需求大。”凌夜说,“这是我的救命药。除非你能拿出等同的东西,否则免谈。”

  “你这人真是……”

  江晚楼失笑。

  转念一想,又道:“你修金玉宝珠,总要找铸造大师。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师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确定真的不给我?”

  “不给。”凌夜回答得异常迅速,同时反驳道,“最厉害的铸造大师不是你,是郁九歌。”

  江晚楼说:“……又是郁九歌。他是你相好?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他。”

  凌夜不答,只在斗法间隙中一掐诀——

  与楚云僵持着的断骨蓦然回转,直直一刀,朝着凌夕斩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老有人说怎么还不死,我很想剧透,但我都忍住了。于是今天的蠢作者,也仍然是个坚持不剧透的好人呢:)

  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更新会放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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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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