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童谣,“……”

  童谣对此不予置评。侧过眼眸,她说:“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给方葭霜打电话的时候,她看了眼时间,才九点过一刻,并不算是很晚。何况乐园谷做烟火节主题活动期间,晚上的折扣力度极大,客流量更是陡增——这会儿出园游客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从他们身旁走过,脸在时明时暗的光线里显得模糊,欢悦情绪却几乎掩藏不住。

  而他与她对立,在这三五成群的人之间。

  闻及她回答,陆知行眼风淡淡扫了她一个来回。

  “我还有点事,”收回视线,他掀唇,吐字清淡有声,“跟我去趟行政楼,然后我送你回家。”

  “不用。”

  垂着头,童谣唇抿起。

  她没忘记那些鲜艳花束,被同样拥有鲜妍笑脸的人双手奉上。

  也没忘记,她的牛开不了花。

  动物不是植物,不能开花,也不应该开花。

  所以她已经把它收起来了,在她的陈列柜。

  它不开花。

  她不怪它。

  薄唇微动,他像是要说些什么。

  却被一声干脆明朗的声打断在了欲说未说的时刻,“……你人在这儿呢,老陆。”

  陆知行略偏身,童谣亦循声望过去。

  视线初初触及,而后停顿——

  是之前在星空中心的时候,跟陆知行同路的两个男生中的一个,身材很高,亦明显过胖。因而走来时呼吸也起伏而不定,边说话边在喘着气。

  任意瞧着陆知行,又瞧了童谣一眼,面上有几分了然颜色,嗨了一声问:“你让你隔壁小妹妹找你玩的?”

  陆知行勾勾唇,正要回话,被利落两个字抢白,“不是,”童谣道:“是偶然碰到。”

  陆知行,“……”

  这种随口一问的话,其实并无十分解释的必要。

  详细解释的结果就是互相尴尬。

  好在任意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偏首去觑陆知行,调侃了句:“老陆,合同才谈完你跟我说抽根烟去去就回,结果一根烟一抽就是半小时。这时间长的,我还以为你去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女朋友。

  三个字,喉管振动而后发声,空气是传递介质,从酝酿到出口,也许只有一两秒,甚至还不到。

  轻轻巧巧。

  不过是说者无意,而听者有心。

  垂落在裤线的手无声拢起,攥紧了手,手能握住的却只是空无一物。

  只是忽然而然的,在下一刻,男人的声线便跟着清清淡淡地落在了耳膜,是陆知行吐息悠然地道:“活了二十年,我这还是头一次知道我有女朋友。”

  ……?

  童谣抬眸,仰视时,视线不偏不倚落在男人一张俊颜。

  侧对着她,甫一入目便是他下颌弧度,硬朗的分明的,眼睫微垂,收敛时是温润颜色,只抬眼瞧着别人时,又是清晰冷淡的质感。

  清晰冷淡,不涉烟火。

  任意道:“你要想有还能没有吗?我看得透透的,你就是不想有女朋友。”

  陆知行挑挑眉,俊容是未置可否。

  余光一转,任意捕捉到童谣对着陆知行神色,转而对着陆知行又是笑,“老陆,你瞧瞧,知道你这么大个人连女朋友都没有,你隔壁小妹妹一脸都写满了同情。”

  陆知行闻声转眸,眼风亦随之朝她扫过。

  “……”童谣:“我没有。”

  陆知行,“……”

  “小妹妹,你这就不厚道了。”任意嬉笑道:“老陆活二十年没有女朋友已经很难了,你还不赶快同情同情——那跟幸灾乐祸有什么区别。”

  陆知行瞥了任意一眼,目光无声。

  “成,我不说了,我闭嘴。”任意作势划拉了下嘴,却还是又问:“那现在怎么走?”

  “我先送人回家再回校,”陆知行口风平淡道:“你先回去。”

  “得嘞,”任意应,又去跟童谣打招呼:“那小妹妹,哥哥我就先走了啊。”

  童谣点头,“拜。”

  任意说着要走,那两秒间他却一时未动,只视线在童谣身上略一打量,道:“……好像你长高了不少?”任意琢磨着:“我记得上回见你,你好像还不到我胳膊肘高?”

  他说着,手伸出就要来摸童谣的头,手将落而未落,那动作却猝然悬停在了中间——是陆知行的手不动声地拦在了前面。

  “说话就说话,”陆知行道:“没事别动手动脚。”

  顿了下,他道:“有事也别动手动脚。”

  任意,“……”

  任意骑电瓶车来的,跟陆知行打过了招呼便也骑着车走人了。发动机轰鸣而去,留下二人在原地。

  自觉或者不自觉地,童谣抬眸去看身侧的人。

  他亦垂下眼眸瞧她,四目相对,陆知行掀唇,“我送你。”

  视线相触,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唇微勾扯,如是不温不火地嘱咐她,“给沈阿姨打个电话。”

  童谣依言做了——对方是陆知行,沈月明自然极放心,只一径叮嘱童谣不要给陆知行添麻烦。她边听边应着,眸却不自主地转过了方向。

  便见那路灯如淡色的衣,时候久了,灯罩亦蒙着薄尘与污,冷白的光穿过也被滤过,便是一层雾般的寡淡,凄凄又清清。

  在那雾下,他站立原地,颀长的身形立定成如剪的影。只那灯色过分淡薄,落在他俊逸侧脸便也是隐约的不分明。

  身在灯下,他如幻影。

  眸光微滞,童谣是一时的晃神,直至沈月明接连唤了两声,“……谣谣?”

  “……”她这才回过神来,小声地答:“我在。”

  无意识地,声音放轻。

  因而也不会惊动那灯下的影。

  -

  在回家之前,童谣随着陆知行去了一趟行政楼。

  乐园谷的行政办公区在后门的僻静处。几栋楼林立,外观做成与谷内风格一致的模样,不高,内部空间却很宽敞。

  其中回廊曲折转弯,若非陆知行脚步引导在前,迷路几乎是必然。

  夜偏深,晚间办公室暗了大半。廊灯也是一味的冷白颜色,极致冷清。

  蓦然地,他停步。

  童谣习惯性趋前,又收回脚步。

  昂起脸,在偏暗的光线里,她看向陆知行的脸。

  光暗,他脸庞的线条收敛其间些微模糊,低垂眼眸与她视线相对时,眼色里的温和意味却又是清清楚楚。

  “到了。”陆知行说。

  她乖觉站定,看他手拿起钥匙,看手上骨节折起分明,看钥匙插进锁孔。

  喀拉的一声,拧动两圈后,门向内退去。

  黑暗如巨兽蛰伏,随着一声的轻响张开了齿腭。

  它的味蕾,是黑色。

  陆知行抬脚走进,先将灯拧亮,顷刻间光芒如昼。短暂几秒刺目,同时迅疾填满了整个空间。

  一间办公室有隔间若干,他径直走到一间之后,眼神示意她过来。

  童谣便走到他身边来,方向微转,到对面的位置坐下。

  刚坐定,几本书被放到眼前来。

  童谣低眸,粗略地扫过一眼:是零零散散的几本杂志,有时尚明星,也有国家地理,文化财经。

  朝上面扫了一眼,童谣朝男人的所在看过去,“这是你的办公室吗,知行哥。”

  陆知行不温不火地答:“从今天开始是。”

  她睁眸,“你一个暑假都在这里吗。”

  “嗯。”他掀唇:“晚上刚签过合同,到开学前应该都在这里。”

  低着头,童谣哦了一声。

  ……那他这个暑假又不会回去了。

  陆知行言辞清淡地道:“我还有点事,”扫一眼墙上挂钟,陆知行道:“等我二十分钟,到九点五十。”

  继而他长指虚虚地点了点那些杂志,“无聊可以看。”

  童谣点头,“好。”

  声线如缕彻底地消散在封闭空间里,除了开电脑时系统自带的声音,便只余沉默无言支配了一切。

  杂志在手中翻开,但她并没有看。

  余光游离,而她在看他。

  看他开了电脑,起身抬腿往饮水机的方向走,她便端正而无其事地捧起杂志,视线落在书页。等纸杯放在了眼前,才自然地抬起头,又再自然不过地说了声谢谢。

  陆知行勾了勾唇,没说话。

  纸杯放在手心,而与肌肤相贴的杯壁传递过微微的热度。

  嘴唇感知那温度是沸水,但手感却不烫,童谣垂眸再看:原来他把双层的纸杯叠在一起了。

  目光随意落在摊开的《国家地理》,图册上的大江山水跃入眼帘,秀丽的壮阔的精致的……足可见摄影师的用心。

  她却无心。

  室内安静,只灯在畔。除了键盘频繁而有节律的敲击声,就是书页的翻动,隔几十秒一次地响起。

  空调静静地吹,渐渐过滤了外面的热气;一时间除了一声比一声热烈的聒噪蝉鸣,再无苦夏的感觉。

  揭过一页纸再抬眼,对上灯色映照他弧度英挺俊逸的侧脸,童谣不觉微微停顿。

  仿佛一切静止,唯独时间在挂钟里静静走动。滴答,滴答,其实是细不可查的,此刻落在耳鼓却又是分外清晰。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只觉他身后那逆光的晦暗如道道的涡轮,旋转渐深,在卷入她视线的一瞬,便注定只能陷落得更深。

  那无声息的,是目光的深陷。

  一室的安静。

  钟表走动,却只如凛冬时节在落雪。

  明明有声,却更胜似无声。

  《国家地理》由铜版纸印刷,厚厚的一本,放在掌心是沉甸甸的重量。搁着书在手上,童谣托腮。

  没有防备的,也许是风动,也许是手轻微的动作,“啪”的一声,书重重地关上。

  陆知行循声望过来。

  童谣,“……”

  微征了下,随后她后知后觉地又把书打开。

  陆知行清淡和缓的声线徐徐地响起在耳畔,“好看吗?”

  她抬头看他一眼,撞见他挑眉,唇微勾扯,很薄,似带笑意。

  于是她又低头。

  视线落回铜版纸上,照片的时间定格在几个月前:那是人间三月天,贵州梯田上油菜花正兀自如火如荼盛开。

  童谣嗯了一声,低眉,眸光随意散落在厚重铜板纸页上,

  “……好看。”

  指代其实并不明晰——那好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问仔细,而她也没有说分明。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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