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日后,上巳节赏赐发了下去。命妇及子弟进宫谢恩。姚园重赏了几位功臣之女,趁机留下康靖寒、乐易旋和禄南珍。

  姚园打量三人装束,康靖寒雪青色对襟纱袍,简单大方,英姿飒爽,乐易旋湖蓝色圆领长裙出尘傲世、深沉内敛,禄南珍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温柔俏丽,美艳无双。三人各有千秋,但凭相貌而论不分伯仲。

  命宫女端上雪顶含翠,姚园润润口,笑道:“三月三那天,见识了三位小姐的才艺,本宫很是欣慰,你们个个出众,看来令尊令慈教导有方啊!”

  禄南珍面露欣喜,赶紧上前施了一礼:“多谢娘娘夸赞,臣女能有幸为娘娘献艺,是臣女的福气。”

  “嗯,你很懂事,坐下吧!”

  姚园话中的意味很明显,康靖寒也不傻,心里泛酸,眼神暗了下来,碍着礼数淡淡说了句:“娘娘夸赞,臣女愧领。”

  乐易旋不露声色,淡淡一笑:“谢娘娘赞赏!”

  姚园轻轻一笑,三人之中最稳重的要数乐易旋,禄南珍心思最细腻,康靖寒性格直爽:“本宫身居后宫,每日所见所闻也不过是些宫里的事,女人之间的小事,倒是羡慕三位小姐,可以时常在外面走走。”

  康靖寒爽朗地说:“娘娘既然觉得闷,可以出去走走。”

  “哪有这么简单,皇后出宫劳师动众,惊动四野,耗费资财,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实在可惜。臣女见娘娘温和,还想和娘娘出去走走呢。臣女出身将门,会两下子功夫,还想给娘娘当个贴身侍卫呢。”

  姚园很开心,笑着看向康靖寒:“康姑娘倒是个爽快人,本宫年轻的时候,很羡慕会武功的女孩子,见了姑娘,倒是颇为欣赏。若是有机会,一定请姑娘做本宫的侍卫,有时间也和姑娘学上两招防身。”

  “娘娘太客气了,那靖寒就等着娘娘的好消息了。”康靖寒闻言大喜。

  姚园对她安慰一笑,这姑娘明显是不愿意进宫为妃,拿我下套子,好断了后路。大元开国时,曾有一位后妃出自侍卫,后来和前朝势力联手,差点颠覆了姬元江山,故□□下旨,不许女侍卫进宫为妃。

  乐易旋道:“闻听娘娘医术精湛,易旋不才也懂得一点医术,若是有机会请娘娘教导一二。”

  “乐姑娘说笑了,本宫那会什么医术,不过是看过基本医书,略懂些皮毛而已。”

  四人正说着话,一声“皇上驾到”传来,四人忙起身相迎。

  姬元懋每次皆是下朝后直奔昭明宫,换了常服,陪姚园用过早膳后再去崇德殿批折子、见大臣,商议国事。

  进的殿来,姬元懋微微惊讶:“皇后这么早召了三位小姐来?”

  有外人在场,姚园不好和姬元懋生疏,跟着进了内殿伺候姬元懋:“今日命妇携子女谢恩,臣妾想皇上比较看重她们三个就留下来多了解了解。”

  姬元懋系衣带的手一顿,转身问姚园:“什么叫看重她们三个?朕什么时候看重她们三个了?”

  姚园神色自若地说:“皇上登基也有小半年了,后宫只有臣妾一人,是在不妥。偏偏一年新丧未过,不得大选于天下。臣妾想从世家女子中选出几个德才兼备的佳人进来,也好陪伴圣驾,绵延子嗣。”

  “胡说八道。”姬元懋大怒,“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这是逼着朕远离你吗?若是不想朕对你好,直说便是,不用耍这些小把戏。”

  说罢,不容姚园说话,甩袖而去。走至正殿,惊听动静的三个人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姬元懋俯视着脚下的三人,龙威盛怒:“朕知道你们的心思,也知道你们家里的心思。朕在这儿撂下一句话,朕有皇后已经知足,不会再选其他人进宫。尔等回去思过吧,不要再生歪念。”

  “是!”三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姚园撵出来的时候,姬元懋早已走远,地上跪着汗涔涔的三人,无奈地叹口气:“今日让三位看了笑话。本宫身体有些不适,且回去吧!”

  “是,臣女告退!”三人依次退出了昭明宫。

  凌嬷嬷闻讯赶来:“娘娘何苦呢?”

  姚园苦涩:“本宫做的确实有些过了。有劳嬷嬷从内务府挑些好东西送给三位小姐,以安臣子之心。”

  “好吧!”凌嬷嬷说,“奴婢还是要说上几句。皇上这次是真生气了,娘娘最好午膳亲自去请。”

  “我有分寸!”姚园点头,算是应下了。

  “小宁子,吩咐小厨房炖一碗黄芪花生粥给皇上送去。”姚园想了想,还是先低头认个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这样老死宫中吧。

  “是,娘娘别担心,皇上只是一时生气,只要娘娘多关心一点皇上,皇上会消气的。”宁润青道。

  姬元懋回了崇德殿,委屈的不行,怪不得园园突然宴请各家小姐,原来是为了给她选妃。岂有此理,明知她的心意,还要推给别人,难道她的心意就这么不值分文吗?难道姚园的心是铁做的吗?

  姬元懋气恼地坐在龙椅上,案上堆成小山的折子,越看越不顺眼,没用的东西,什么事都来问朕,养你们有何用?

  大内总领太监张从化小心翼翼地请安:“禀皇上,皇后娘娘命宁润青送来了黄芪花生粥。”

  姬元懋正在气头上,听到是皇后派来的,更是恼怒,自己不来,派个太监来,还是不把她放在心上,呵斥:“让他回去吧!”

  “是!”

  姚园见粥被完完整整送了回来便知道姬元懋还在气头上:“下去吧!”

  午时刚到,凌嬷嬷回到昭明宫,一边吩咐小厨房将皇上爱吃的菜烧上,一边劝说姚园:“娘娘,还有一刻午膳就好了,还是娘娘亲自去崇德殿请皇上吧!”

  姚园皱着眉,不情不愿:“嬷嬷,不瞒您说,自从做了皇后,总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惶恐,变得小心翼翼。在王府的时候,虽说名存实亡,但独居一院,乐的自在舒心。有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当初不该跟皇上回宫,不该做这个皇后。”

  凌嬷嬷在一旁坐下:“娘娘的事,奴婢也有耳闻。让娘娘一时放下确有难处,若一直装在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事。人活着图的就是心安自在,别人做的事为什么要自己惩罚自己?娘娘是明白人,大道理也懂。奴婢只是觉得若论皇后的位置,很多人都可以坐的,若是对皇上,只有娘娘才能做好。”

  “嬷嬷太抬举园园了!”姚园苦笑着摇摇头,“我的性格很清楚,简简单单做事,踏踏实实做人,不喜欢太多的花花肠子。”

  “正是如此,娘娘和皇上才是绝配!”凌嬷嬷接过她的话,“皇上自幼挨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人情冷暖,是非险恶,什么事他没有感受过。她的心思透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对一些娇娇女儿也不喜欢,只有娘娘这样心澄如镜的人才能让她放心,也让他安心。”

  “若是为了这个,天下单纯的女子多的是,不必是我。”

  “娘娘此言差矣!天下的好女子多的是,但娘娘独此一个。皇上喜欢娘娘确有很多的理由,但最重要的还是娘娘这个人。娘娘也想想,经过这么长时间了,皇上的心意是真是假,娘娘便一点也没感受到吗?”

  “我……”姚园不知怎么说,沉默许久,“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被他绝美的容颜,憔悴的样子,沉郁的气质吸引了。而后也常常注意他,说心里半点没有感觉是假的。但那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如今成了局内人,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是害怕,害怕她的真心,害怕她的权势,害怕这座宏伟的皇城。”

  凌嬷嬷微微几许笑意,问:“娘娘可知为什么害怕?”

  姚园摇头:“不知道。每当看到他的眼神,心慌得很,挨近了也不自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

  凌嬷嬷了然,露出几丝笑意:“娘娘年轻,弄不明白是正常的。之所以以前没碰到,是因为那人不是皇上。娘娘应该知道若是皇上真的心里没了娘娘,娘娘会怎样?心里的事不是一句话可以解释的,需要时间慢慢去沉淀。时间长了,娘娘会明白自己的心意的。另外,娘娘担心的那些事完全没有必要,咱们皇上,完全不成问题。皇上的性子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他可以为了夺得帝位,一忍数十年,论及深谋远虑,无人比得上他。可是论及对娘娘的情义,他却不知道丝毫隐瞒,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接明了。一些事,奴婢也不便说,还请娘娘认清了心,让皇上亲口告诉娘娘吧。”

  姚园无奈地点头。

  凌嬷嬷起身:“大约午膳好了,还请娘娘去请皇上来。在未明白心意之前,总要留条路哇!”

  “嗯,嬷嬷说的对,园园这就去。”姚园下了榻,换了身衣裳,只带了刘四娘和宁润青去了崇德殿。

  总领太监张从化远远看见姚园,忙迎了上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公公请起,皇上可忙完了?”姚园温和地说。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一上午都待在里面,谁也不让进去。方才奴才给皇上送了一盘点心,结果被皇上一顿好骂。娘娘您看,皇上一直生气,早膳也未进,奴才担心皇上的龙体受损。”张从化焦急不已。

  姚园笑道:“张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有着自幼服侍的情分,对皇上更是忠心不二。本宫去看看,也好请公公放心。”

  “哎呦!娘娘折煞奴才了。”张从化诚惶诚恐,素日听说皇后娘娘为人和善,只是很少与太监门说话,没想到如此体贴下人,果然是一国之母的凤范。

  姚园令众人在殿外候着,独自推门而入。殿内焚着香,很淡,似乎有白芷的味道。龙案上堆积着小丘般的奏折,姬元懋坐在龙头神兽金交椅上,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在看着,目光沉郁,似沉浸在回忆里。

  姚园放轻脚步,犹豫着是否要唤醒他,蓦然发现姬元懋手里拿的是一个六孔埙。

  姬元懋意识到有人,立刻将六孔埙藏于袖中,抬眼才惊觉是姚园,心中一喜:“你怎么来了?”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惊讶,声音又沉了下去,板着脸:“你以前从不来崇德殿看朕的,怎么今儿大驾光临了?”

  姚园疑云重重,她记得那枚六孔埙是用上好的胶红泥烧制而成,胎釉圆滑,埙孔细致光润,埙上刻画着流畅的兰花,纤美优容,埙口处有少许磨损。范玮琛只让她看过一次,之后再不肯示面,只因那埙声对她极具意义,故见了便铭记在心,从那埙口的细小磨损可知,范玮琛应该常常抚摸,爱若珍宝,怎么会在姬元懋手里呢?

  “你来只是为了发呆吗?”姬元懋气姚园不理会她,拔高声音责问。

  姚园却反问:“那枚兰花六孔埙不是范玮琛的吗?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姬元懋有些心虚,不知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让范玮琛去骗他吧。姚园恍然大悟,心里一时酸,一时苦,眼圈泛红,竟说不出什么滋味:“那埙其实是你的,对吗?”

  “我……”姬元懋张张嘴,又闭上了。

  “虎岭山那夜和十公主大婚那夜吹埙的人竟是你。我说呢,为什么范玮琛当着我的面再不肯吹埙。我原以为是她有苦难言,现在想来才知道,她根本不会吹埙。”姚园苦笑,“原来那个时候,你与范玮琛便设下好计,借腾佑王的手把范玮琛引进朝堂,从而一步步夺取兵权,助你夺得江山。想必汝州抛绣球也是你们故意而为之吧!”

  姬元懋沮丧不已,暗笑自己,设计太过,没想到有一天会设计到自己头上。

  见姬元懋沉默不语,姚园明了。看来,只有她和韩喆被蒙在鼓里,自始至终被人当猴子一样耍着玩。

  姬元懋自知瞒不过,只好吐露实情:“你可知范玮琛的真实身份?”

  “她不是范家庄范员外的孩子吗?”姚园奄奄地说。

  姬元懋冷笑一声:“哪有什么范家庄。范玮琛与我是同出一宗的手足。”

  “什么?”姚园不可置信,细想想,范玮琛眉眼处还有两分像姬元懋,若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姬元懋继续道:“你知道孝王吗?”

  “略有耳闻。”姚园忆起在汝州时听人说起过孝王,好像是位颇具才干且忠君爱国的贤王。

  “他是范玮琛的父王!”姬元懋幽幽地说。

  “啊?”姚园止不住惊叫起来,今天的惊讶太多了,皇家果然是个大染缸,浑浊不堪。

  “孝王的事如你所闻,确实是一位难得的贤良。他与我的外祖父有师徒之情,我的舅舅是他的伴读。母亲和他是青梅竹马。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曾与一个书生相爱,后因为外祖父阻拦不得已入了宫。母亲因为初夜没有落红遭到先帝冷落,先帝因此事迁怒外祖父,等宝座坐稳后,过河拆桥,诛杀了外祖父满门,将怀有三个月身孕的母亲赐死。孝王得知后,撞钟上朝,联合诸大臣长跪太和殿才逼得先帝改了主意,将母亲打入冷宫,使其自生自灭。”提起往事,姬元懋说不出的心酸。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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