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紧急时刻, 申老爷为稳定民心,不辞劳苦地拖着老腿走上街头教大家战时如何自保。

  富人自然不须担心,他们找人拉纤搭上林小王爷购得几张票, 只等逃上云阳就万事大吉。普通民众拿不出银子遇不到贵人, 只好听申老爷的忠告, 巩固地窖, 多屯粮多屯水,争取熬到救援——这救援军即是裴敬宗当初率领的抗敌军队。

  抗敌军队初始还斗志昂扬, 及至在裴敬宗的“柔软战术”下屡战屡败后,这支能“独当一面”的抗敌军队转眼变成了哪里开战去哪里的救援军。

  裴敬宗的弱点在于,不愿使用火器,火炮的威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若用其攻城, 大概能所向披靡。可裴敬宗没法把炮口对着城墙上的妇孺,就采用全副将的法子, 让小兵拉着火炮扛着火枪朝空中乱打一通,最后敌人没吓退,城门没攻破,弹药还耗尽了。

  军中并不全是裴敬宗的兵, 有人看不过他优柔寡断的作风, 在自己上级跟前发牢骚,结果那位上级往宫里参了裴敬宗一本。

  当时刚好又损失一座城,云恒先是失望,后是恨铁不成钢, 因此收回裴敬宗的军令, 让他做炮手亲自去攻城。

  对裴敬宗来说,从大帅变小兵很痛苦, 由朱沧舟这个无能的小白脸做新统帅更痛苦,但这两种痛苦加起来都远比不上让他扛着火枪在前面炮轰百姓时心里所承受的折磨。

  武器该对着敌人,而非国人。

  朱沧舟吃喝玩乐在行,排兵布阵纯属胡闹,裴敬宗眼看着他一步步作死,却无能为力。

  他的右腿膝盖在定城一战中被火枪击中,再被蛮子拿刺刀穿透,当时若非裴远和全副将眼疾手快合力拖住他,只怕他现在早已成了亡魂。

  定城失守后,朱沧舟踩着战士的尸体后退,带着军队奔向永城。

  裴敬宗的腿只由军医简单上过药,也没时间和条件容他休养,因此伤口反复,总不见好。行军途中,全副将和裴远把裴敬宗安置在运行粮草的板车上,裴知秀坐在上面半抱着稳住他的腿。

  到了永城,朱沧舟骑在马上出示军令,一路直奔县衙而去。申老爷陪着笑脸接待完朱沧舟,领他到自家宅子去住。

  裴老夫人向朱沧舟说了不少好话,才让他松口答应把裴敬宗留在县衙养伤。

  救援军一到,笼在永城上空的紧张氛围也随之消散不少。唐锦云早听小丫鬟说,前院那家的大公子因腿伤从军队回来,这几日常在院子里拄根拐杖锻炼走步。

  听到裴敬宗没死,唐锦云心里放松的同时又有些紧张,她真是怕他过来质问自己为何不告而别。

  提心吊胆好几日,前院仍没什么动静,唐锦云渐渐放下心,看样子裴家人真打算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救援军进城后,原本躲在育婴堂的一些人都放心地回了家,也是这时,文先生才惭愧地告诉唐锦云,因他疏忽,竟让不少狡诈的大人儿童蒙混进育婴堂避难,内心惶恐不已求她谅解云云。

  唐锦云哭笑不得,告诉他无碍,人少十七还能少往云阳跑几趟。她看文先生做事温吞,人确是表里如一的正派,就聘请他到云阳继续担任孩子们的启蒙老师。

  文秀才求之不得,他常自忖运气好,遇到唐锦云这样的贵人,否则凭他无依无靠又无钱,在战乱中唯有一死。现今他不仅吃穿有保障,连性命之忧都免去,哪还有不肯尽心做事的道理。

  眼看着又是一年中秋,申老爷早早过来送上节礼,唐锦云挑些瓜果点心给育婴堂送了去,剩下的便分给了厨娘、小丫鬟和老妈子。

  十七出海不在,她一人过节也吃不了多少。

  今年月亮倒好,又大又圆,照得院子亮堂堂的。唐锦云搬把椅子和小丫鬟坐在院中赏月,城中也还有人家在唱戏热闹,婉转唱腔远远传来,显得很空灵。

  小丫鬟父母早亡,又不想听伯母安排嫁人,便自己跑出来做丫鬟赚钱。

  她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赚的钱有多少算多少,都是我自个儿的。一旦嫁人,就得在他们家做一辈子苦力,还没钱没地位,我才不随便嫁!要嫁也要嫁个可心的!糟老头子和瘸腿光棍,什么玩意?就这还让我选?我选个鬼!”

  唐锦云喜欢小丫鬟的脾气,两人也谈得来。她们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喝了点果子酒,唐锦云脸上发烫,直嚷着醉了,要叫小丫鬟给她端醒酒汤。

  小丫鬟笑哈哈地答应去了,院中登时安静下来,唐锦云抬头,炮楼上的士兵一动不动地站着,仿若雕塑。她端起酒杯遥遥一敬:“节日快乐,干杯。”

  话音一落,连接前院的月洞门处出现一个高大暗影。暗影望着脸盛月华的唐锦云,不觉微笑。笑完,低头看看手上的拐杖,转身欲走。

  “来都来了,不打声招呼再走?”唐锦云放下酒杯,盯着月洞门处的黑色背影说。

  裴敬宗脚步顿住,片刻后拄着拐杖慢悠悠走过来。

  唐锦云抬眼,借着月光细细地打量他。高,瘦,模样没变,还是个俊朗的公子哥。受伤和战争都没能让他委顿,一件普通的黑色长袍依然穿得有棱有角。

  裴敬宗任她打量,坦然地在桌边坐下,把木头拐杖斜靠在腿边,半开玩笑道:“你就不怕我打你一顿泄愤?”

  唐锦云没想他第一句会说这个,忍不住笑了,笑完她伸手指指上面炮楼:“看到没,有身手敏捷的士兵在,我才不怕。”说完,她补充道,“他们受过十七指导,估计没等你扬起手,就会冲下来将你拿下。”

  裴敬宗偷偷看她,见她体态婀娜,气色健康,便想这个十七待她是真的好。之前在裴府,她怎么吃都不见好,马大夫只说郁结在心,他还久久想不明白,自己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就是不开心?

  他想起往事,心里苦涩,勉强笑道:“他待你还好?”

  “谁?”唐锦云被问得莫名其妙,裴敬宗不想说那个名字,努力维持笑意道:“和你住在县衙的人。”

  唐锦云恍然:“十七呀?”她笑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裴敬宗被拆穿心思,笑容险些维持不住:“难道不是?都说你们同进同出,夫妻也不过如此了。”

  唐锦云闻言,哈哈大笑,鬓边长发滑开,露出戴着的一小片玉叶子耳坠,在月光下晶莹闪烁。

  裴敬宗望着她,脸上忽而发热,有点不好意思。

  唐锦云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简单向他讲述了原委,但她没说云恒给她安排的娘娘身份。

  裴敬宗听闻这一切竟是自己那个皇上表弟的安排,内心太过惊讶,以至于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才感叹似的说道:“还是他有远见。”到此,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迟迟不用火炮攻城的做法,是多么的妇人之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也承认皇上震怒完全情有可原。

  唐锦云给裴敬宗倒杯酒,摇头道:“不是他有远见,是他知恩图报。”

  裴敬宗听着这话,脸上火辣辣地疼。新婚夜救她回来后,他信誓旦旦地跟她说,你救了皇子,救了裴家,我会一直对你好。

  他深吸口气,将回忆从脑海中挥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说:“唐小姐,望你今后得遇良人,再会。”他原本不知十七底细,只以为她和宫里跑出来的野男人在同居。

  起身那一刻,他好像隐隐明白唐锦云和他在一起时为何不开心了。他自认待她很好,却从未问过她怎么想。

  他暗道真丢脸,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一回事,还好克制住了没有质问她,否则以后可能都没脸再见。

  唐锦云随他站起来,看着他披着月色缓慢离去,默默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裴少夫人已死,现在的她是“唐小姐”。

  他肯改称呼,她已满足。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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