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云恒总在屋里不出门, 也不许唐锦云进去看她,这叫唐锦云很是郁闷。白城主倒每日过来,一来就钻进屋内和云恒密谈, 一般这样的秘密谈话常要花上好几个时辰。

  不过密谈结束, 云恒也很愿意和她隔窗闲聊几句, 虽然多数时候都是唐锦云在说。

  唐锦云自觉两人是没有生疏的, 但目前这种情形又确实可疑。她至今也不知道十七是如何将云恒从宫中带出来的,当然她不否认十七很有点神通。但听人说都城并未被攻击, 既如此,他为何狼狈出宫呢?宫中怕不是出现变故了吧?否则他怎么能丢下母亲独自出来呢?他究竟遭遇了何事,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见她一面呢?

  她捧碗蛋羹坐在房内窗边,也不吃,只用小银勺将一碗羹搅成了碎末, 眼睛却巴巴望着云恒的房间。看了一会儿,又想他那个弟弟有点乖过头了, 不喊不闹不声不响,十几天了,说呆在屋里,就一步未见出来, 真不像小孩子。

  乱七八糟想着, 就见那边帘子一挑,瘦高的云恒首先迈出来,依旧带着兜帽,怀里斜抱个孩子。白城主和十七跟在后面, 几人走到院子中央, 云恒突然瞥头往唐锦云这边望了一望,而后快速扭头出去了。

  唐锦云一看又要走, 急忙放下碗往外跑,刚跳出门口,就见十七伸手拦住她说:“陛下要出去一阵儿,你安心呆着。”

  出去?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唐锦云要辩驳,突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不是之前云崖山上孤立无援的小可怜,而她也无法再拿出比他年长的过来人嘴脸去教育他。

  十七所说的一阵儿其实差不多有三月之久,唐锦云的育婴堂和裁缝铺在云阳各处“有钱之士”的慷慨解囊下,不仅重新开张,还比之前兴盛,这让她狠忙了一段日子。

  这期间她也注意到了裴敬宗的寻亲告示,看他行动不便实在可怜,便叫些士兵在岛上探听。最终倒也真的打听出来点消息,原来曾有巡逻船在裴敬宗提供的出海日子,碰见过林小王爷的商船,但那船并未往云阳行驶,而是直往东面无妄国去了。

  裴敬宗当下收拾行李便要去无妄国,他腿部落下残疾,已被踢出军队,既无法再为国效力,就只能顾好自己的小家。话虽如此,出海要船要钱,这两样他一样都拿不出手,少不得还要麻烦麻烦唐锦云。

  事急从权,唐锦云没敢含糊,奔走着给他准备了一条巡逻船。至于钱,她把手头上的十来万全给了他,还把那枚嵌着莲子信物的戒指交给他,凭那个他也可以在学馆的账房处支领一笔银子。裴敬宗说完大恩不言谢,就带着裴远兄妹踏上了海外寻亲的路。

  唐锦云如此碌碌地忙了两三月,才惊觉云恒和十七这一趟实在走得有点久。刚心烦没两天,这日下午许久不见的申老爷却跑来道喜,唐锦云奇怪:“您老道的哪门子喜?”

  申老爷笑眯眯道:“陛下神勇,将永、定两城收回来啦!”

  唐锦云疑道:“他跑去打仗了?”

  申老爷摇头,故作高深地笑着:“是也不是,陛下未费一兵一卒,这还不值得高兴吗?”唐锦云兀自发愣,申老爷摸摸胡子道:“老夫此趟,便是与小姐告辞的,既然永城已收复,老夫自当回去整理公务。你且安心在此等候,待陛下一路杀回都中,回宫指日可待。”

  唐锦云心里总觉得不真实,云里雾里送走申老爷,如此又过几日,出门街上众人脸上皆是洋洋喜气,这叫她不由不信,便也日日欢喜盼望着。

  一直到年底,云阳岛上的渡船恢复出行,有不少永城人陆陆续续乘船回家去过年,开春后上岛告知众人,情势大好,皇上亲领将士战斗,已将大部分城池收复。

  不过这话的正确性有待商榷,云恒亲自带兵没错,但他一直安安稳稳坐在营地里,从未以身犯险进入过对战区。他在牢里的那几月狠狠亏损了身子,现下大动大跳都能让他咳喘半天,叫他扛枪上阵杀敌无异于寻死。

  他扬声自己抱着弟弟上战场的唯一缘由,不过是为着让敌人忌惮,从而不能随便用火炮轰击罢了。

  纯太妃和安力智一心要扶着那田的儿子坐云顺的皇帝,那他就赌赌他们究竟有多在乎这个野种。那田的同盟军由三个小国两个部落组成,他不信所有人都会同意那田的儿子做皇帝。只要分歧存在,打起来还不容易?再说,即便没有分歧,他想办法也要给他们搞个分歧出来。

  云恒想着,低头望望怀里轻声啜泣的云傲,轻声安慰道:“别怕,等哥哥打跑坏人,咱们就能回家了。”云傲哭只是因为手上的伤口太疼了,他瘪嘴看着少根指头的右手,小声问:“哥哥,我的指头还会长回来么?”

  云恒被问得一愣,回神后忙抿嘴忍住唇边的冷笑。他想,还想长回来?我之前就是待你们母子太好了,好得你娘跑去勾结歹人害死我的娘!我没全砍断你的手指给你娘送去都是好的,你还敢问能不能长回来?

  想是这么想,他惨白瘦削的脸上还是挂着温柔的笑:“傻孩子,没了的东西就是没了,怎么长?别担心,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哥哥的好弟弟。”

  十七在旁听着,身形不动,心里却打着寒战。自己这位主子,打从牢里出来,脸上就很少带笑,兼之面上只留薄薄一层白皮裹着骨头,越显出眼仁和眉毛的浓黑,他定定瞅着一个地方的时候,简直不像活人。

  活人怎么可能给自己弟弟喂下大量安神药,并趁其熟睡拿刀割下小指给弟弟生母送去,还留下什么“人手共十指,一指换一城”的口信?

  活人怎么可能让将士带着火炮火枪火箭不管不顾直接攻城,连一点战术都不讲,仿佛屠杀才是正经事,攻城反而要退居其次。

  十七腹诽归腹诽,却不得不承认自家主子看似荒唐的打法最为有效,本来蛮子都以为大局已定,全在城中放松享乐,不想云恒带着一群兵不要命地只管打,大有同归于尽的气势。且他们很快发现,这支队伍根本不在乎什么百姓受苦受难,火炮火箭火枪接连不断地下落,完全是听天由命的打法。

  就这样,云恒一口气收了八座城,只剩最初被占领的两城难以攻破,到此时此地,所有人都看出皇上有点杀红了眼,因为二皇子身上的部件,唯有眼鼻嘴和腿脚胳臂尚存。

  全军上下包括十七都只知二皇子生母联合贼人害了太后,并不知道二皇子非顺帝所生,因此见到这样手足相残且其中一人还不晓世事,就难免胆寒,暗叹这皇帝也太做的出。

  云恒不说倒不是故意让人误会,他想父皇生前也不曾追究此事,说明父皇并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头顶绿巾,他做儿子的又何必去揭上一辈的短。

  十七看着二皇子傻傻以为自己消失的耳朵和手指是被老鼠咬掉了,常年难动的心对着他也不由软了。可十七不敢表露分毫,主子不喜欢看别人对二皇子太好。

  打最后两城的时候,云恒看强攻不行,便一面佯攻,一面备着火油点火烧城,最后大火连城带人一块烧,冲天的火直烧了几天几夜,最后倒也不用攻了,因为城池直接化为灰烬了。

  云恒就是在熊熊的火光间带着云傲和十七回的宫,禁军本被纯太妃所谓的陛下暴毙的消息所骗,如今见皇上回宫,还带着一队恶鬼似的将士,忙不迭听令进宫搜寻贼子贼妇。

  安力智和纯太妃逃无可逃,被堪堪堵在殿中。就像安太后死去的那个除夕夜一样,云恒当着云傲的面砍杀了纯太妃,安力智还是被他关进了暗牢。

  开云二十三年春,恒帝下令肃清五国盟军余孽,各城重整修葺,全国免税三年,贩卖火器给敌军的林小王爷被凌迟处死,行刑台设在闹市,以此警示众人。传闻刑罚持续三天之久,台下有一眼盲青年和一小女孩伏地痛哭三天,眼盲青年嘴里还不住哭喊:“阿图,是我害了你,我知错了!”

  裴敬宗一家也从无妄国回到都城定居,原来当年林小王爷假说送众人去云阳,转头却将船开走,且中途自己乘小船离去。船到无妄后,船长说有人将他们卖给自己做奴隶,便将一家老小看模样力气分头卖了。

  裴敬宗在语言不通的无妄国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各人赎回,只不过裴老夫人没敌过海外水土,得痢疾死了。裴敏阳被卖给一渔民做媳妇,裴敬宗说什么她也不肯回,没奈何,他只好认了那个比他还大两岁的男人做妹夫。最后虽说不是合家团圆,但比起战时其他家庭妻离子散的惨状,他们家实在要算幸运的。

  唐锦云被十七从云阳带回宫,终于和云恒见了一面。

  见面那天,云恒坐在勤政殿的书桌后,扬起苍白的脸笑着迎道:“总算来了,叫我好等。”

  唐锦云抬头,宫外竹影翩然,眼前的男子白皙俊秀,唯脸上笑容恰似多年前初次进宫时所见。

  —————————正文完————————

  《不是番外的番外》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夏,宫中新建的锦乐宫。

  唐锦云穿着一件水蓝色绣花的薄衫躺在铺着象牙席上,轻轻拍着身旁蜷成一团的云傲,哄他睡一睡。这孩子说起来真不走运,耳朵被火枪打中这种事被撞上就算了,连手指也接二连三出现意外,本想已够惨了,结果听说进宫那晚看见自己母亲被安力智杀害,直接吓傻了。

  唐锦云摸摸他的卷发,低声唱摇篮曲给他。

  “他耳朵都没了,你唱也白唱。”云恒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脱鞋自自在在往唐锦云身边一倒,“热死了,你今儿没出去吧?”

  唐锦云回头望他一眼,笑道:“知道热你倒是先擦把脸再来躺着啊。”这些年,云恒越长越高,小时玉雪样的男孩子,如今长成男人了。

  云恒闭上眼睛:“你帮我擦,宫女都笨手笨脚的。”唐锦云闻言便下去拧帕子,她记得自己被接进宫时,只说看看他,没想这一看,就看了快一年。几次要走,可云傲这孩子粘她得不得了,叫她总走不了。

  唐锦云坐在床边,帮他擦过脸,再端两碗酸梅汤过来,一碗给他,一碗喂云傲。

  云恒坐起来,看一眼乖乖坐在唐锦云面前喝酸梅汤的云傲,心里一动:“唐锦云!你做我皇后吧!”

  唐锦云一年来听过不下百遍这句话,倒也不惊不吓:“别发神经,好好喝你的汤吧。”

  云恒放下碗,从袖子里哗啦掏出一堆奏折:“当时你避难是借着娘娘的名义,现在不少大臣提议说天下太平,我这登基大典该和封后仪式一块办办了。如今朝中上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想想,不嫁给我,以后谁敢要你?”

  唐锦云好笑:“我一辈子不成婚,你怎么说?”云恒道:“没有那种道理,你即便不成婚,这全天下的人也都默认你是皇后了。你没人敢娶,我没人敢嫁,你说咱俩不该做夫妻么?”唐锦云掏出手绢帮云傲擦擦嘴,笑道:“你是皇帝,怎么没人敢嫁?”云恒叹道:“我肃清孽党的手段,有点不太人道,他们不骂我都是好的,怎么敢嫁女儿给我?”

  十七在外面,在心里翻个白眼,明明是你拍着桌子跟那些大臣说“你们谁再把女儿偷摸着往朕跟前送,朕就把她丢去喂狼!”

  唐锦云摇头道:“你别乱说了,你是皇帝,要娶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云恒道:“那你做我皇后。”唐锦云刚要拒绝,云恒又从袖子里掏出个笨重东西说:“这是凤玺,你拿好。你做了皇后,以后想做什么都随便,我不仅不干涉,还给你出钱出人。你要办育婴堂,办女子裁缝铺,办酒楼,办什么都随你。反正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皇后,你若不答应我这当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唐锦云听完这无赖话,笑得止不住。

  云恒也不说什么,就看着她笑,他对唐锦云的感觉有点复杂,有时候当她是姐姐,觉得被她教训嗔怪挺有意思;有时又觉得她没什么心眼像个小女孩,自己说什么都信,叫人心里怪痒的。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娶她做皇后肯定不赖,这一点他完全可以保证。

  不着急不着急,云恒转转眼珠,反正好面子的唐太傅说了,要成婚可以,等他退休后回云阳再说。

  那就等他回云阳吧,云恒想,看见孙女死而复生,还要二嫁,老先生受的打击可能是有点大。

  体谅一下好了,云恒喜滋滋地给善解人意的自己奖励了唐锦云的一个吻。

  唐锦云恰好弯腰伏在床边摆正云傲的躺姿,不防嘴唇碰上一个凉物,定睛去看,却是云恒笑嘻嘻凑上他的脸蛋在自己嘴上一碰。

  她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他肩头捶两下:“不要脸!”

  云恒翻身一滚,捂脸笑道:“你老亲云傲,我们是兄弟,你亲我一下又怎么了!”

  十七站在屋外,望着远处墙上火红的花朵,闭眼轻笑,我在乎的两个人在一起,我能日日看到他们,真好。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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