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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嗓门和公鸭嗓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打量,见这女子从头到脚一身白,衣摆上还依稀带着血,被长发半遮半掩的脸上毫无血色,在这漆黑夜色中显得着实吓人。

  公鸭嗓捅捅尖嗓门,尖嗓门像被人掐了脖子似的,战战兢兢道:“我我我们……寻一个掖幽庭的罪婢!”

  “罪婢?”苏柒作势向空空如也的院内望了一眼,故意问道:“姐妹们,可见到一个罪婢逃进来?”

  她这一问,身后的众女鬼便配合地发出一阵阴惨惨的笑声,苏柒冲门口两个小太监阴冷地笑笑,“我这院子里,没有活人了……”

  “没有活……活人……”两个小太监惊骇地对望一眼,再转头看眼前的白衣女子,正见她脚下未动,人却“飘”开了几尺远,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打……打扰了……”

  说罢,便双双转身撒腿就跑,唯恐跑的慢半拍,就要被女鬼留下喝茶聊天。

  目送两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远,苏柒理了理头发,转身打算回屋去,却听头顶一个熟悉声音道:“有闲心唬人,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苏柒闻言抬头,见少年慕鸿正坐在破旧的院墙上,晃荡着两条腿一副饶有兴致看戏的样子,心中暗骂了句“臭小子”,脸上却依旧做个阴惨惨的表情,空洞笑道:“大皇子怎么就敢笃定……我说得是假的呢?”

  “你真当我吓大的?”慕鸿嘲讽一句,向苏柒脚下指了指:“鬼还有影子?”

  说罢,从院墙上一跃而下:“听说你受了苦,还被贬到这儿来,我心急得不行,早就想来看看你,今儿晚上才寻到机会溜出来。”说着,伸手大咧咧在苏柒背上一拍,笑道,“看你还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苏柒没站稳,被他拍得险些跌倒,口中嗔道:“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

  慕鸿赶紧扶她一把,关切道:“这么虚弱?”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两个纸包塞到苏柒手上,“这是我小姑姑托我带给你的,说你掉了孩子又被打入冷宫,日子定然不好过,她也有心来看你,可被宫女看得严,实在出不来。”

  “公主不生我气了?”苏柒记得上次跟着慕鸿闯进慕恩阁,原本与公主慕云溪彻夜长谈、引为知己,但后来慕云溪误以为她是皇帝的妃嫔,觉得自己受骗,一时恼了她。再往后她被囚禁在吟霜阁,便再无往来。

  “我跟姑姑说了你半夜来给我送药之事,姑姑大为感动,说有悲悯之心的定然是个好人,是她错怪了你,还说若有机会,她定要来探望你。”

  “公主好意,我心领了,烦劳你替我谢她。”苏柒说着,将一个纸包打开,见是几块精致点心,立时两眼放光,捏起一块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冷宫的生活条件可想而知,负责看守她的下人极好地奉行了皇帝“不让她死,但也不让她好好活”的原则,每日里只有半碗糙米饭或是一个冷馒、头,将苏柒饿得时常想要再探御膳房,又苦于身体虚弱,实在没那个力气。

  “下次再来,不必带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带几个肉包子就好。”苏柒边吃边嘱咐,又问道,“那次受伤之后,德妃可又找过你麻烦?”

  “未曾。”慕鸿吸了吸鼻子,“倒是父皇破天荒地见了我一面。”

  “哦?”苏柒揣测,是否她那番“不配为人父”的话刺激了皇帝慕云泽,“他对你态度如何?”

  想起与父皇的见面,慕鸿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刚开始还好,他问我平日里做些什么,可读过书,还说要从翰林院寻个饱学之士来给我当先生,教习我孔孟之道。”慕鸿垂眸苦笑一声,“我当时也是昏了头,便脱口而出说,我不想学孔孟,我想学兵法。

  父皇当时就变了脸色,问我学兵法做什么。我便答,如今大燕外敌环伺、蛮夷觊觎,唯有厉马秣兵,震慑四夷,方能保国家安泰、百姓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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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9回 掖幽罗刹鬼

  苏柒暗暗点头:慕鸿这孩子,倒是有志气!

  “我自觉说得没错,熟料父皇勃然大怒,当场便掀了桌案,指着我怒喝质问:是不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很失败?

  德妃便在一旁帮腔,说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强,哪里来得内忧外患?说我小小年纪便觊觎军权,简直野心昭昭,令人发指。

  最后,父皇愤然而去,德妃倒是欣喜畅快,连罚我都忘了。”

  慕鸿说罢,故作无谓地耸耸肩,眼眸中却是掩不住的酸楚:“无所谓,反正他也从不在意我这个儿子,与其被他骂,还不如不见他。”

  苏柒怜爱地摸了摸慕鸿的头,叹道:“你没错,是他自己疑心病太重而已。”如今的皇帝慕云泽,根本就是个半癫狂的疯子,可惜无人能治得了他,“你若当了皇帝,定然比你爹强得多。”

  慕鸿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随即摇头苦笑道:“我可不敢想,我如今能少挨一次罚、少挨一顿打都要谢天谢地。”说至挨打,他又从怀里摸出个药瓶,“这还是你上次给我的伤药,我没用完。我也不知道女人掉了孩子算不算伤,就又给你带回来了。”

  苏柒眼前一亮:“我是用不上,但眼下有个人正急需。”

  说罢,便捧了药急急回屋去,慕鸿好奇便也跟了去,一眼看到正躺在床上的女子,惊到:“这不是春月吗?”

  “你认得她?”

  慕鸿两步上前去,一脸痛惜地望着满身是伤、昏迷不醒的春月:“她本是慕恩阁的宫女,在姑姑身边侍奉多年,忠心耿耿。以往姑姑偷偷给我送吃喝送书,都是借春月之手。

  几个月前,燕北军高丽抗倭,胜负未定之时,父皇便谋划着与倭国议和,还要将姑姑送去倭国和亲。

  姑姑听闻此噩耗,自是惶恐不已,万般无奈之下,跑到父皇的御书房外,跪求父皇收回成命。可父皇不依,说姑姑身为大燕国的嫡公主,理应为大燕国出力分忧,还说姑姑贸然闯入乾清宫,藐视宫中规矩法礼,再不回去思过便要宫规伺候。

  姑姑那时完全吓傻了,只顾一味啼哭跪求,惹恼了父皇,抄起手边的镇纸就要往姑姑身上打。就是此时,侍女春月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替姑姑重重挨了一记,翌日便被抓出慕恩阁,发配掖幽庭。

  春月无辜受累,姑姑自然心痛焦急不已,但她那时自身难保,遍寻法子也无力将春月救回来。”慕鸿望着遍身伤痕的春月,咬牙愤恨道:“掖幽庭是人间地狱么?这才多久,就将好好的一个人折磨成这幅模样!”

  “今日若非她逃出来,只怕命都要没了!”苏柒小心地替她伤口处敷上伤药,想了想又对慕鸿嘱咐,“你能否去给公主捎个话,说春月如今怀着身孕,胎相不稳,让她想法子弄些安胎的药来,否则春月和孩子的命,只怕都保不住!”

  慕鸿正色点头:“好!我这就去!”说罢便如同猫儿般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苏柒送慕鸿离去,便折回床榻前,继续替春月清洗上药。春月依旧烧得厉害,苏柒只好将帕子浸了冷水,替她敷着额头。

  女鬼们闲来无事,便依旧凑在她身边看着她忙碌。方才生闷气的萧才人不知何时又飘回来,对苏柒冷嘲道:“你如今都被打入冷宫了,自顾且不暇,还有闲暇发善心?可别好心没好报哦!”

  这女鬼,最是刁钻聒噪……苏柒白她一眼,继续替春月换额上的帕子。

  萧才人不依不饶,飘到她面前:“这罪婢可是从掖幽庭逃出来的!你可知道掖幽庭是什么地方?她若被你救活了,你便是藏匿罪婢之罪;她若死在了你这里,你就更说不清了!”

  “掖幽庭不就是发落犯妇罪婢的地方?”苏柒不以为意道,“再惨无人道,里面也都是活人。我夜夜地与你们这一群女鬼为伍都不怕,一群活人有什么忌惮的?”

  “傻女人,有的活人可比鬼可怕多了!”萧才人煞有介事道,“你可知,如今在掖幽庭掌事的纪公公,人称‘罗刹鬼’,那是整个后宫都谈之色变的狠角色。不少宫女下人犯了事,宁愿死都不往掖幽庭去!”

  她提到罗刹鬼纪公公,众女鬼立时讨论起来,纷纷说自己生前也听说过这个人,还有两个见过本尊的,说这纪公公麻杆子身材,瘦得一身皮包骨,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子,看人总阴惨惨的,被他盯一眼就让人浑身发毛,真真比鬼还可怕。

  便有个女鬼怯生生道,自己就是死在掖幽庭里,曾亲见纪公公的霸道惨绝。他在掖幽庭里就是天王老子般的存在,无论是手下还是犯妇罪婢,对他稍有违抗就是死路一条。他还有些无法言说的古怪癖好,以折磨女子为乐趣,在他手里被折磨致死的罪婢不知何其多……

  众女鬼讨论半宿,最后一致得出结论:苏柒敢救这个掖幽庭的逃婢,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仿佛是女鬼的话特别灵验,翌日清晨,苏柒便“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罗刹鬼纪公公。

  负责守乾西殿的老太监,本是个偷奸耍滑又懒散的家伙,此时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开了大门点头哈腰地迎接:“纪公公请!”

  麻杆子似的纪公公跨进门来,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冷冷问道:“听说如今住在乾西殿的,是个失宠的才人?”

  “是,是!”老太监惶恐答道。

  “如今是死是活?”

  “想来……理应……还活着罢。”老太监心中愈发没底:他终日里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已许久没进内院看过一眼。不过话说回来,进了乾西殿的妃嫔,死活还有谁关心呢。

  老太监不明白,这位罗刹鬼纪公公为何突然关心起那个废才人的死活,但揣度他话中的意思,忙陪笑道:“便是活着,估计也活不几日了。”

  “玩忽职守的东西!”纪公公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昨夜掖幽庭的一个罪婢,趁看守不备逃了出来,十有八九便是逃进了你乾西殿!今日杂家特来拿她回去!”说着,向身后两个小太监吩咐,“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搜!”

  尖嗓门和公鸭嗓两个,从甫踏进乾西殿的门就脚软腿打颤,但听纪公公吩咐又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上刑场似的一步步往里走。

  屋内的苏柒守了春月半宿,此时刚伏在床边打了个小盹,便被鬼藤用枝蔓挠耳朵弄醒:“快醒醒!有人来了!看那麻杆子身材吊死鬼的脸,十有八九就是罗刹鬼纪公公!”

  苏柒迷迷糊糊听得心中一惊:罗刹鬼亲临,自然是为找春月而来。

  她着急地在屋内来回踱了两圈,也没发现可以藏匿春月的地方,鬼藤绕在床梁上荡啊荡,看着苏柒干着急,热情问道:“可要我帮忙?”

  “你能把那罗刹鬼干掉么?”

  “开什么玩笑。”鬼藤嗔道,“但我可以帮你继续装神弄鬼把他吓跑啊!”

  “他自己就是恶鬼,可不是好吓的。”苏柒想着,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现身去会会这个罗刹鬼,说不定还能见招拆招,替春月挣得一线生机。

  想至此,她心一横,开门走了出去,立在门前提声质问道:“大清早的,何人喧哗?!”

  两个小太监正被纪公公骂着“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硬着头皮往里走,骤然听到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抬头见昨夜的白衣女鬼赫然在眼前,立时吓得大喊“鬼!鬼呀!”顾不得纪公公的吩咐,转身撒腿就跑。

  纪公公气不打一处来,喝骂道:“大白天哪来的鬼?!杂家回去就把你们俩变成鬼!”却赫然看到立在眼前的女子:一身带血的白衣,凌乱飘扬的发丝,以及那张无血色的脸上,一双似曾相识的大大眼睛……

  一瞬间,那被深藏心底多年的记忆,如同毒刺般冒了出来,记忆中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美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偏偏噙着仇恨的血泪、饱含绝望地看着他,对他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鬼……纪公公顿时呼吸急促起来,颤抖着伸出一只枯骨似的手指,“你是……你是戚……”

  他口中骤然吐出的一个“戚”字,让苏柒亦有些惊讶,冷声问道:“你认得我?!”

  她这句话在纪公公听来,俨然是另一种意思:那女子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如今,是真的化身厉鬼来寻仇了?!

  这可怕的想法,让纪公公浑身都僵硬了,望着缓缓向他靠近的“女鬼”,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失声叫道:“不是我!当年不是我……”

  话一出口,又旋即意识到身畔还有旁人在,又仿佛被掐住脖子似的住了口,跌跌撞撞地逃出乾西殿大门去。

  徒留苏柒独自在风中凌乱:传说中的罗刹鬼,就这么被本姑娘……吓跑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又向正坐在他肩上的鬼藤问道:“我现在的样子,当真很吓人?”

  鬼藤中肯评价:“跟女鬼也就差一口气了。”

  苏柒心中划过一抹淡淡的哀伤,但好歹吓退了罗刹鬼,保住了春月,也算意外收获……

  苏柒打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得回屋去眯一会儿,至于你,”她伸手将鬼藤从肩膀上扯下来,放在院子里一棵枯死了的柳树上,“负责看门站哨,但凡有人来,就麻利儿的给我通风报信。”

  “嘿你!”鬼藤忿忿然,“老妖不发威,你还真把我当株草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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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0回 军情十万急

  乾清宫御书房门前,安德尚未进门,便听见书房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女子的哭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安德听着这声音耳熟,向门口值守的侍卫低声问:“顺锦?”

  “可不是嘛。”侍卫亦压低声音叹息,“不过进去添了趟茶……”

  便闻书房内传来皇帝怒气冲冲的声音:“来人!给我拖出去杖毙!”

  不过片刻,便见宫女顺锦被两个太监拖着出门来,整个人都瘫了,兀自哭嚎不止,路过安德时还试图抓住他的衣摆,口中大叫:“安公公救我!”

  安德忙不迭向后退了两步,眼看着顺锦被一路拖出大门去,连身上的衣裳都拖拽开来,裸露着肩背白花花的皮肤,被抓出了一条条血痕。

  守门侍卫都看得有些不忍,向安德问道:“顺锦好歹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儿了,安公公当真不替她求一句情?”

  安德摇头叹息一声:这宫女顺锦在乾清宫当值三年,因姿色颇佳又聪明伶俐,往日里颇得陛下中意,她还盼着不日能哄得陛下宠幸,得个位份翻身做主子,熟料落得个如此下场!

  安德挑了挑眉,冷声道:“杂家可不敢,你若怜惜她,不妨去御前替她求一求情。”

  说罢,不再理会尴尬的侍卫,一撩衣摆进了书房。

  进门便见皇帝慕云泽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烦躁地扯了扯衣襟领子,露出发红的后颈和根根分明的青筋,显然方动了一通怒。

  不过这短短数月,皇上的性情越来越暴躁,且喜怒无常,后宫从妃嫔到下人,已被他下令杖毙了七八个。安德自然不敢去触霉头,只悄然立在一旁候着。

  慕云泽焦躁地来回走了两炷香的功夫,终于在御书案后坐下来,抬眼瞥见安德,问道:“何事?”

  安德这才躬身移步书案前,缓缓劝道:“陛下且息怒,莫要气坏了龙体。”说罢,以目示意瑟缩在殿外不敢近前的宫女们,来收拾地上的茶水和茶盏碎片,又亲手捧了新茶替皇帝斟上。

  慕云泽饮了一口,又想起方才因茶水烫而受责的顺锦,重重放下茶盏,骂道:“朕身边一个个没眼色的东西!就该统统撵出去!”

  安德忙应道:“老奴这就把她们悉数换了!”说罢,偷眼查看了一番皇帝的脸色,思忖再三方谨慎道,“陛下,掖幽庭纪阳求见,在宫外跪了多时了。”

  慕云泽刚缓和一些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他来干什么?不见!”

  安德暗暗捏了捏袖管里掖着的一千两银票,又硬着头皮劝一句:“纪阳说,若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也不敢来麻烦陛下。”

  他尚未说完,便被皇帝“嘭”的一声重拍桌面吓得噤声,听皇帝怒道:“那老狗要挟朕不成?!让他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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